清芝特别讨厌林峰道长。
许是她天生直觉,林峰道长的一举一动她都觉得刻意而矫情,也就那些天真不谙世事的年轻女子,道心不坚定,容易被他所诱骗。实际上,入道多年的他们,都清楚他那些龌龊事。
前些年,全真派追捕叛逃的弟子风陵子,在寻香谷折损了一批精锐,却硬生生地被逼忍了这口气。并非他们不想找回面子,但是,天下人,谁能不生病,寻香医术出神入化,与寻香为敌,就是与蓬莱与落月教与所有寻香曾挽救的人的为敌。更何况,当日的惨烈,幸存者还记忆犹新,花叶飞摘夺人性命,全真出剑快,万花更快。
林峰道长是主讨伐派。这些年得不到太多的支持,一直没有造势。此番得了钟饶的去向,倒是来兴师问罪了。全真好些人不喜林峰,也是有钟饶的缘故。
清芝是无所谓的,好友的托付,她便来指点一二。正好嫌华山太冷,来寻香谷休养一番。
两人各怀心思在厅上喝了一盏茶。清芝倒是气定神闲,林峰显得有些急躁。
外门弟子送上第二盏茶,清芝的仍是与第一杯一样,是普通的清茶,林峰的茶飘洒着一股清淡的甜味:“道长,这是万花特制的清神茶,请用。”
林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又人家一番不识时务的好意不好发作,只得黑着脸喝茶。
弟子们都是人精,谁都知道林峰和万花不对付,这都是故意的,只装做看不懂他。
第二盏茶见底,纸春和四君才姗姗而来。两人均换了衣服。四君穿着深紫与浅紫交错的儒衫,纸春却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裙衫,都是万花待客的主家服。
“两位道友。”四君拱了拱手。
清芝和林峰从客座起身,依次行礼。
纸春落后四君半步,站在了四君的侧后方。
四君与两人见完礼,在主位上坐下,喝了一口茶,才缓缓开始问:“不知道林道长有何贵干?”
林峰道长心里烦躁,开口便有些冲:“贵谷可是收留了一名名唤钟饶的弟子?此人心术不正,曾经试图假冒他人身份混入纯阳。”
“哦?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收过叫做钟饶的弟子?”四君似笑非笑。
“师父,就是砚冬。”纸春悄声提醒,声音不大不小地刚好让林峰听见。
四君淡淡笑道:“多谢林道长提醒。但是既然已经是我们寻香子弟,便不劳烦费心了。”
清芝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林峰努力压抑着心里的火气:“在下此次前来,便是想要带回此人。一年前,在追捕此人时,曾不慎让人逃脱。”
“哦?不知道是因何追杀?”四君偷换了词。
“此人冒充我……我们修道之人,道心须得坚定。我林峰此生就一任妻子,怎会有血脉流落在外?此等用心险恶之人,定会为祸纯阳,理应诛之。”林峰理所当然地说。
闻言,四君、纸春、清芝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妻子自然是只有一任,然而,林峰道长风流成性,又何人不知?
一直站在四君身后没有说话的纸春忽然冷冷道:“子虚乌有,是为不义;师出无名,是为不礼;技不如人,是为不行。”
不行?她说我一个大男人不行?林峰道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我和你师父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插嘴?”
清芝咳嗽了一声。
四君挑了挑眉毛。
“在我们四君殿,从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大徒弟这样说话。何况,那砚冬,原本就是我徒弟的徒弟。”四君也不生气,气定神闲,“林道长,没有别的事情请回吧。”
“今天你们必须把那小子交给我。”林峰再压抑不住内心的火气,“那小子就和他娘一样,是个——总之你们必须交给我。”
纸春一句废话没说,一剑抵在了林峰的喉间:“入寻香谷之人,世俗身份全断。不问过去,只问将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手长到竟敢插手我四君殿?”
四君叹了口气,清芝叹了口气——你别怪我们刚刚没有隐晦的拦你。
纸春特别能打。她并非有多高的天赋,刚入门的时候,学的特别慢。但是她特别耐打。有一段时间,为了巩固自己的心法,每天都会伤痕累累地拖一只豹子回来。她也和人打过架,别人的剑往她的胸口送,避无可避,她眼睛都不会眨,只会继续攻击。
四君坦言,他现在已经打不过纸春了,因为他惜命。
林峰被激起了怒气,一时之间与纸春打了起来,本以为一个丫头片子,能轻易制服,不料他竟难以招架。
拉远距离,万花花叶片片见血,拉近距离,剑纯招式招招致命。他还感觉到体内气息不稳,内力在不停的流逝。
林峰怒吼:“清芝!助我!”
“我不。”清芝闲闲地说,她甚至和四君还在吃点心,只是到底都是全真的人,她还是说了一句,“春儿,别打死了,不然不好交差。”
纸春应了一声,陡然发力,将林峰钉在了门柱上。一柄闪着锋利寒光的剑穿透了林峰的肩胛骨。
林峰神色阴寒。
一边的外门弟子早已备好纸笔,将屋内的损伤一一记录,交给四君,四君签了字,交给纸春,纸春看了看,又网上加了几笔,才塞在林峰怀里。
“回去交给你们大长老。”纸春冷笑,“你若是不交,我不介意带着人亲自去交。”
林峰打不过纸春,只好恨恨而去。万花谷外门弟子友情包扎,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走到半路,林峰被大风吹醒了头脑,才想起看一眼写的是什么,一看之下,怒极攻心,差点晕过去。
账单?!
那边,砚冬一连破了三局,心想也不过如此。
正准备破第四局,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饶儿,饶儿。”他听见了,是,娘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看见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穿着他最熟悉的红色裙衫,带着他熟悉的笑容,站在那边。
是假的。他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是个假的,这一点他清楚。
“饶儿,不是让你不要去寻你父亲吗?他那样冷心冷意的人,是不会认你的。和娘在一起不好吗?”那女人说,“还是说,饶儿,你已经不要娘了?”
“怎么会?!”砚冬冷笑,“我怎么会不要娘!但是你,不是我娘。”
那女人朝他走去,砚冬想转身离去,但是脚下生了根,再走不动。她的手轻轻摸着砚冬的头发。
原本以为是幻觉的砚冬愣住了,那是有温度的人啊。
不,不可能。他猛的退后,一脚踹在那女人的心口。
如果不是因为,他娘已经过世了,他都要以为,真的是她。但也正是因为她过世了,他才那么愤怒。
“逼死她了还不够吗?”他盯着地上那个身影。
当那个女人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愣住了:是师父。
她捂着心口,咳嗽着对砚冬说:“不过是一关心魔,你的心倒是挺狠。”
砚冬讪笑了一下,想去搀扶纸春。刚一弯腰,进阵前纸春给他的锦囊掉了出来。
砚冬心里一动,捡起锦囊就飞速后退,留下纸春躺在地上。
纸春忽得从地上跳起来,掏出一把袖剑,就朝砚冬攻去。
“你知道我知道了什么?砚冬?”
纸春一边攻击他一遍说:“还是说,你更喜欢钟饶这个名字?”
“还是,你觉得仲尧这个名字更适合你?”
砚冬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他路过,确实听见,纸春与墨夏、笔秋说到了他。他本就没有指望隐瞒,但也暗暗心惊,连仲尧这个最初的名字,都被他们查了出来。
他娘到死都不知道他爹的真实身份,只温柔的和他说,他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带她出了深渊。他们给他起名仲尧,因为想让他成为第二个尧。
他没来得及多想,纸春又攻了过来:“你入万花谷,也是有别的心思吧?”
砚冬被纸春殴打了,战斗力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只能狂躲。
终于抵挡不住,情急之下,砚冬抬手去挡。
叮。
袖剑刺中了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