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仪殿
王妃召见白明赫。
“义妹,何事让你这般慌张?”
白明赫接到急召,匆匆赶来。
“义兄,希望你即刻带着泷璃、若栩、星痕与莫邪兄弟离开圣域。”
王妃神色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
“元军三万骑兵已到沙湖关,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唯一所念就是这些孩子们的平安,如今只能托付给义兄了。”
“元朝突然要攻打思越国?是何原因?”
白明赫万般惊愕。
“元借口瑶妃在圣域受到伏击,发兵声讨。”
王妃目色微沉。
“原来如此!这个吾绿舒,果真是心思歹毒,祸国殃民!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她,为民除了这个祸害。”
白明赫声色俱厉地说道。
“幸而护云台那日没有杀了她,或许事有转机,两国百姓能逃脱这一场战乱也不一定。但她居于私人恩怨的原因,是不会对泷璃他们善罢甘休的,所以,义兄你必须带泷璃他们离开。”
王妃澄思寂虑后决定。
“历经这许多困顿险阻,我已看清泷璃心性纯善,她意志坚定,智慧果敢,绝不亚于当年的你,你认为她在此时会置身事外,离开圣域,离开你吗。”
“正因如此,我才找义兄前来商量,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保住他们所有人,我绝不允许别人再来伤害他们。”
王妃双眸明亮而坚定。
“我不会舍你而去,他们亦不会!”白明赫神情肃然,声声平仄,“虽然我们都不赞成以战止战,但元军来势汹汹,现已兵临城下,要战就战吧!或者我们应该先发制人,偷袭他们的后营与粮草,把伤亡减少到最小化。”
“伤亡最小化的方法不是没有,元朝此番就是为了和亲而来。如我当年一般舍弃自由和情感,只换来思越国十数年的安定,我终于明白,这一战迟早来临,我绝不会让女儿重蹈覆辙,走我的路。”
王妃双眸清澈激荡,绚如琉璃。
“义妹!当日我们仗义天下,义结金兰,现只剩下你我二人,我不会再让你身处险境,孤立无援。”白明赫双眼熠熠,面色凛然,“今日你的决定,亦是我的决定。”
大殿
王妃身披金色铠甲,手持宝剑,英姿勃发,整装已毕。
“和亲之事,你还在怪我吗?”
罕木王目色沉重。
“若不是你一意孤行,私自答允元朝和亲之事,或许事情不至于如此。”
王妃语气冷淡。
“我也是为了思越国万千子民的安定。”
“是吗,还是为了你心里的一点私欲呢?”
王妃凝视着他。
“映儿,我承认我想留住缮玉,可缮玉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为她着想,有错吗?你忍心让她小小年纪远嫁他国,形单影只,备受思乡之苦。”
罕木王神情哀伤说道。
“可你是以泷璃代替缮玉为代价,这种自私荒唐的行为我无力苟同。”
王妃走下大殿,语气忿然。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泷璃,只要关乎于她的事,你就选择放弃我们父女俩,十六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罕木王情绪颇为激动。
“你竟还要跟我提起十六年前吗?”
王妃回头,目色冷寂。
“我不该!映儿,我口无遮拦,你原谅我。”罕木王上前拦住她,语气几近乞求,“但凡能有其他方法,我也不舍得泷璃。”
“如今,我正在以另一种方式解决,我既要护住泷璃也要留住缮玉,你如果爱惜你的子民,就守好王宫,静待将士们凯旋而归。”
王妃语气镇定。
“此次鲜于将军挂帅,你为何定要坚持亲临战场?”
“这是我的战场,我必须亲自上阵。”
王妃目色如渊,犹如神籁。
沙湖关
元朝铁骑踞于东,思越国精兵踞于西,两军对垒,狼烟滚滚,风声鹤唳,战鼓四起。
元朝主将沨蜃楼骑马巍然立于阵前,他手持问雪剑,目似寒星,身后是三万大军严阵以待。
在他的左翼,一顶方形轿辇,锦绫飘飞,吾绿舒安坐于内,眉眼轻垂,神态安然,降灵抱手靠在轿门一侧,碧眸荧荧。
思越国主将鲜于将军银甲加身,长矛赫赫思越国主将鲜于将军银甲加身,长矛赫赫,威仪无限。
随着队列自两边排开,罕木王妃骑马英姿飒爽而行,炙热的阳光在她金色的铠甲镀上了一层五彩霞光。
思越国士兵看见王妃御驾亲征,士气高昂!
王妃身后分别是白明赫、慕星痕、金河、莫邪平威、莫邪文暄、白明若栩、莫邪泷璃,戎装随行。
“久闻罕木王妃乃女中豪杰,一代英主,今日得见,让沨某人万分敬仰!”
沨蜃楼抱拳道。
“沨将军,久仰大名!见到你,孤倒是有一疑虑,如今四海安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你我却在这里兵戎相见,于天下百姓,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妃目光镇静,字字铿锵。
沨蜃楼眉宇陡然一颤,杀伐战乱,脚踩生灵,天下民生受祸,遍地鳏寡,他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君命,他不可不受!
“王妃之言,有醍醐灌顶之效,既然王妃爱众子民,为何与我国定下和亲盟约,互通秦晋之后,又反悔,还伤我国瑶妃娘娘在先呢?”
“沨将军,先不说你们的瑶妃是如何狂悖无礼在圣域掳走王上与孤,进行挟持,单是她悄悄潜入,伺机而动,孤就不得不质疑元朝的国事作风,以及诚意何在?”
“这.....”
沨蜃楼侧目望向轿辇中人。
“那王妃今日是要献出公主,以和止战喽!”吾绿舒凝眸远眺,厉声问道,“若不是我只身入圣域,怎么会洞察到王妃并不想履行诺言,让你们的公主远嫁和亲,难道我大元还要默默承受这背弃盟约之耻吗?”
“你所谓的洞察,就是私闯王宫劫持王上与孤,囚禁于法典寺中,再对思越国威胁逼迫吗?”
王妃目色沉寂。
“真有这种事吗?”
王妃的话引起元朝军队中的一阵骚乱。
“元朝的将士们,你们高高在上的瑶妃只为了一己私欲,便挑起两国争端,置百姓于水火、元军血肉之躯于不顾,你们连为何而战都不清楚,何以为战?”
白明赫列于阵前,目色凛凛。
“吾绿舒!你想战争一触即发,想看到生灵涂炭,想疯了吧!”莫邪平威愤然一吼,“今日我必斩你于刀下,告慰吾妹亡灵。”
“哈哈!你们自以为单凭几句危言耸听的煽动之言,就能击退我身后三万大军吗?”吾绿舒珅然而笑,她举起兵符,“攻!”
随着吾绿舒一声令下,元军骑兵轰然前进;王妃抬手一挥,身后大军亦忿然冲锋而出。
天空阴沉,黑云滚动。
众人在一声惊雷后惊讶地抬头望去,远处尘埃慢慢消散开来,身穿黑袍,俊逸绝世的男子,傲然立于山谷之上,他右手握剑直指苍穹。
那翻涌如海的血瞳,浓烈而纯粹,幽暗而森寒,唇角轻轻勾起,像是在嘲弄众人的无知与弱小。飞扬的青丝,翻动的猎猎黑袍,右手一挥,一道闪电蜿蜒落下,凛冽得像要将天地斩裂一般,黑云的映衬下,他宛如从荆棘地狱归来的魔鬼!
瞬间,地面上裂开一条巨大的鸿沟,把两军分隔两面,双方止戈屏息,只留漫天风尘肆虐呼啸。
莫邪泷璃抬头望向山谷,目光落在祝鼎飞碎冰冷澈的脸上,此刻两人的距离,是思越国万众苍生与元朝千里兵戈的距离!
降灵碧眸幽暗,飞身横空一掠,朝向祝鼎飞致命一击,强大的冲击力逼得对方黑发翻飞,黑袍飒飒。
祝鼎飞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意,漆黑冰冷的双瞳翻滚着烈烈杀气,从容地自身后取出一张金色的弓,弦开---弓满---眉心金光若簇。
“你真是个疯了!内力全无,强行驱动魔性御弓,等于自取灭亡!”
降灵面色阴寒,取出银色的弓,弦开---弓满---眼带厉杀之气。
“来善寺至高化境武学---人弓合一!”
白明赫惊叹道,他行走在江湖数十年,见过各种人,可却第一次见到黑袍人的这样一双眼睛,如一把利剑,锋芒毕露,杀气凛然。
身旁的慕星痕、金河、莫邪兄弟再见祝鼎飞、再见御弓之战,皆万分震惊。
莫邪泷璃自然听到降灵所说的话,她奋力飞向空中,阴冷的风自四面八方卷来,扬起她一头青丝,露出那绚然无双的深瞳:
“祝鼎飞,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从未听过的声音,撕心裂肺,悲怆且绝望。
“泷璃!不要!”
王妃没有来得及拉住她,连忙疾呼。
半空中,莫邪泷璃刚刚碰到偌大光圈之际,整个人被强烈的冲击力反推开,陡然急速坠落!
撕裂般的疼痛席卷而来,无尽的惶恐瞬间将她吞噬,她盯着空中幽潭般的冷瞳,泪水从眼眶中慢慢滑落。
“祝鼎飞,你不是说不再管我了吗,今日何必要来。”
及时赶到的杜寒一稳稳接住莫邪泷璃,目色悲悯地凝望着祝鼎飞,沉痛地喊出一声:
“你,这又是何故?”
说完,眼中泪光闪烁。
祝鼎飞淡然而笑,面容如冰雕完美,眼神寂灭,周身不沾一点尘埃。
白明若栩心口骤然一紧,祝鼎飞那慷慨赴死的决然眼神让她内心深深震撼。
“宴王!”
沨蜃楼在看清黑袍人后,全身震颤。
放下莫邪泷璃,杜寒一面向沨蜃楼,蓝眸清扬:
“宴王让我转告你,定天下,抚民心。”
“心怀情爱之人,永远得不到天下!”吾绿舒凝望半空,冷冷一笑,“可惜了你如此深厚的内力。”
半空凝聚的一金一白两道光芒,似海浪翻涌,以一泻千里之势叱咤云际,而祝鼎飞的金色箭身上闪射着一层异样的光彩。
“你居然以栚血攻我!”
降灵双眸颤动,他还是明白的太晚了。
“轰隆隆”!相持的箭芒猛烈碰撞后霍然炸裂,整个沙湖关地动山摇,烟尘滚滚。
降灵血瞳狰狞,面色如尘,周身碧光涣散,宛如缠绕着万千只萤火虫纷飞。
魔受到自身咒术控制的魔灵反噬---栚血的反噬,魂飞魄散。
“我终究要彻底消失于此地吗?终究要灰飞烟灭吗?”
降灵戚然一笑。
空中,祝鼎飞精疲力竭,双眸紧闭,手臂舒张,扬起的青丝与猎猎黑袍,让他看起来如一面黑色旗帜,缓缓飘落。
敖飘、天心与乌兰碧赶到山谷之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杜寒一跃上半空接住祝鼎飞,只感到他全身寒气逼人,气息虚无。
忽见雨君剑决然而至,摇摇欲坠的莫邪泷璃抬起眼眸,烟尘中吾绿舒怨愤的碧眸宛如鬼魅。
莫邪泷璃眉目清冷,提剑忿然一斩,这一斩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重重跪在地上。
同一瞬间,降灵碧眼流转,纵然体力耗竭同一瞬间,他也要最后挥手一掌,语气阴风仄仄:
“我说过,你胆敢伤她,我必向你拿我的东西,取你性命!”
话毕,他直直坠向地面。
吾绿舒剑尖折断,被两股极强的力量轰然推向滚滚烟尘之后,砸在山丘上,碧色眼眸忽然变得黯然无光。
“泷璃!”
王妃慌忙跑向莫邪泷璃。
“我无碍,母妃,退兵要紧。”
莫邪泷璃只觉全身气血倒涌,她凝思镇定地望向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降灵。
王妃站起身,目色清冽,望向对面的元军:
“沨将军,你也看到了,今日若是为了私人恩怨,殃及性命,致黄沙掩尸,白骨累累,你我就是这世间的罪人,是去是留,是战是和,皆在沨将军的一念之间。”
沨蜃楼陡然眉宇深沉,沉思片刻,转身喊:
“退兵!”
王妃紧接着朝身后的大军下令:
“退兵!”
两人相视点头,一场惨烈的殊死之战终于在硝烟滚尘中停戈止歇。
王妃令下,白明赫、金河协助王妃开拔退兵。
元军亦调转阵营,开始回程。
“你满意了,他们都退兵了。”
杜寒一低头向怀里的祝鼎飞无奈一笑,蓝眸如寂。
敖飘,天心同时向祝鼎飞灌输入内力。
沨蜃楼即时跪在祝鼎飞前:
“王爷,臣特来迎您回朝!”
“我们暂时不宜长途跋涉,将军自先回去。”
杜寒一仍看着祝鼎飞,目不转睛说道。
慕星痕全身血迹斑斑,移步到祝鼎飞身前,眸色哀痛:
“若不是你,我这身战袍还不知要染上多少无辜者的鲜血,而今,我对你竟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了。”
白明若栩、莫邪兄弟俩亦慢慢走近,满眼震簌地看着这个前一秒如有神助,叱咤天际,后一秒就像是会转瞬即逝一样的传奇人物。
他咫尺眼前!他真实存在!
莫邪泷璃站在他面前,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却一眨不眨地试图将祝鼎飞的脸看得更清楚些。
他眉心金光若簇,面容如霜,睫毛密长,遮住深邃不知的双瞳,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双眸慢慢睁开之际,唇边漾开一抹笑,那笑,看起来无比苍凉:
“你在担心我?”
她苦涩地一笑,双眼负痛:
“既然知你心有所属,今日你便不该死在这沙场上。”
他扬眉潋滟一笑。
慕星痕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的话,心中一怔。
吾绿舒半靠在沙湖关界碑上,满身是血,目色空茫。
“吾木相口口声声的情义,一开始就注定了杀戮的结局,以致你步步为营,为他人设下冰冷阴森的陷阱,置人死地,让人彻骨心寒。”
白明赫面对吾绿舒,面色沉重,深深感叹道。
“一个人底线失守,践踏正义,藐视情义,人人得而诛之。”
莫邪文暄冷笑,眉间一扫平日的温和儒雅,却多了一股让人畏惧的恨意。
吾绿舒冷眼旁观他的愤恨:
“记住你当下的心境,今日的我便是以后的你,求而不允,爱而不得。”
“但凡你有五分的痛苦就要十倍百倍地加诸于他人身上、毁灭所有才肯罢手,你我终究不同。”
莫邪文暄面色冷静地说。
“你娘当年因我而死,我至今遗憾不已,你要寻仇,尽管找我,何必转嫁她人呢。”
王妃满眼痛惜。
“你心里明白我真正要寻得是谁?稍后有一份大礼敬上,还望王妃笑纳。”
吾绿舒唇角牵起一抹诡异虚弱的笑。
王妃双眸凝聚,内心一震。
“吾绿舒,个人的恩怨利益,不能凌驾于数万众生之上,你此次挑起两国战端,兴风作浪,今日便是你的因果。但是,荪初无辜,她被你藏在哪里了?”
在呼啸的风中,慕星痕凛然而立。
“我即来到这里,就准备好了承担一切后果。”吾绿舒声音空寒,“莫邪泷璃,你与我一样,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很多,亲情,爱情,友情,最后皆是虚假。”
说完,吾绿舒呕出数口鲜血,她的体力早已耗尽,唯剩一口怨念勉强支撑。
“你错了,我的亲人离我而去,却寄予我生的期望,挚友一直在身边不曾离开,我的幸福与未来,我亦锲而不舍追寻,从未真正放弃。这期间,经历过的伤害,我会放下,不再怨恨,来之不易的美好,我将心向往之,永远珍惜。”
莫邪泷璃周身散发着一种点尘不惊的神采,双瞳沉静如海,“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要什么条件交换荪初,她人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
吾绿舒定睛看着她,良久,默默闭上了双眼。
金河森然站在山丘上,抬手挽留一缕风沙:
“贪嗔痴妒,人性多变,参透真假,得一綄风沙而已。”
忽然间,一阵狂风掠过,卷地之际又绝尘而去,所有人望向风沙掠过的地面,降灵不翼而飞了。
“将灵……荪初……”
莫邪泷璃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