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光开门缓缓走出石屋,对着忧心忡忡的大家说道:
“朝花门唐家的允心剑法,非一蹴而就可成,想要褪去相关内力也如火中取栗,陷身危镜之中,情之一字,何故如此啊!”
“大师,你说的是罢手还剑吗?”
杜寒一蓝眸深寂。
“正是如此,他们俩才会伤得这么重。”
“唐师妹确有一套剑法是与祝师兄一起修习而成的,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从阙疑思道。
“我只知唐师叔约了王爷说有事相商,他们说着说着似乎争执了起来,我见王爷对着自己一掌而下,当我跑过去时,王爷重伤吐了血,唐师叔也哀伤地离开了。”
天心回道。
“原来,罢手还剑并不是一则传说。”
照溪歌眼眸微垂。
“允心剑法不同于寻常剑法,其招式玄妙而威力无穷,但是如要罢手还剑,最后伤得不止是还剑的一方,另一方也会受到同样的重创,从而危及性命,这一点宴王怕是不晓得的。”
孤光眉头紧蹙。
“我说,王爷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呢,允心剑法是五年前练成,这内力早已在体内融合,汇而为一了呀!如何是能说散去就散去的!”
天心重重叹息。
莫邪泷璃心中顿痛---这一次,唐姑娘定是心神巨伤,万念俱灰了,才会处理得这般决绝。
“唐师妹,你这又是何苦呢?”
青从阙心痛地说。
“大师,那他们现在的伤势如何了?”
杜寒一焦虑不安。
“他们暂且都性命无虞,我这就去取师父的北经丸,喂他们服下。”
孤光点点头,快步离开。
廊中的莫邪泷璃静静靠在一角,思绪凌乱。
“他们不会有事的。”白明若栩拉住她的手,“我胸口有点闷,陪我去那边坐坐吧。”
“好。”
莫邪泷璃拉着白明如栩走开。
“溪歌,子规我们也去那边休息一下,一会儿再来替换杜师兄他们。”
青从阙点头说道。
“你们去吧,有我们守着呢。”
照镜生看了看杜寒一与天心,说道。
青从阙、照溪歌、子规坐到了左侧沙滩上。
“青姐姐,他们何时才会醒?”
照溪歌担忧地问。
“我也不知道,但有孤光大师在,她们会好的。”
青从阙安慰她。
“唐姐姐喜欢王爷,但在王爷心里的人是泷璃姐姐,可泷璃姐姐又总是拒王爷于千里之外,我还听天心提过,王爷在大都还有一个御赐的王妃,这件事远比想象的复杂多了。”
子规歪着脑袋,反复思量。
“当局者迷,这件事唯有让他们自己理清楚,你着急也是帮不上忙的,给他们点时间吧。”
青从阙说。
“果然是情伤猛于虎啊。”
子规悲观失望,摇摇头说。
“兀笑这一路亦是心路波折,痛楚纠缠,我想她是想让自己断了所有的念想,与过往彻底做一个了解吧。”
青从阙望向石屋,眸色幽幽。
“我不愿泷璃受到伤害,也心疼兀笑这般煎熬,更加忧心还有一整个大都那些混乱不堪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们......人生在世,总是有那么多无能为力,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照溪歌面向大海,神色郁郁。
“溪歌,你细细观察过冰雪消融前的景致吗?”青从阙靠近照溪歌,缓缓说道,“整个冬日里的大雪,很多已经积雪成冰,如果想要雪完全地融化,就需要太阳的持久照耀,太阳越炽烈,时间越持久,雪就会化得更快更透彻。”
“我明白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积蓄力量,不懈前行。”
照溪歌明眸如水。
青从阙点头说道:
“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莫邪泷璃与白明若栩在离石屋最近处坐下来。
“若栩,你的气色好了很多,今日还呕吐得厉害吗?”
“已经不怎么吐了,小家伙也想让我安生安生了吧。”
白明若栩眉眼间全是温柔宁谧。
“我的若栩回来了。”
莫邪泷璃安静望着她,心中无比欣慰。
“泷璃,是你与照镜生改变了我,若没有遇见你,我也许没有勇气面对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若没有照镜生,我可能也不会真正明白人生的意义,你教会了我生命不息,他教会了我宽容与爱。”
白明若栩眸色依依。
“看到你们这般,真好。这一路,你辛苦了,我们会陪着你,不论未来要面对什么。”
“我心知,你会不离不弃,可是我的前路可期,而你呢?泷璃,不要再逃避了。”
莫邪泷璃眸色一颤。
“你自认为离他越远他就越安全,可随着他的记忆慢慢恢复,他只会更加痛苦,其实,世间最痛的距离是所爱的人,无法在身边却留在了心里。”
白明若栩凝眸以待。
“我们各自都还有坚守的信念、未完成的使命,这条路本来就是背道而驰。”
“可你想过吗,如果,你真为了救他淹没在大海里,他应该以何种理由会下去?不管是之前的以死相护,还是如今的保持距离,这些遗憾对于你们来说太深重,太残忍了,今日之事难道还不能成为借鉴吗,真正能分开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白明若栩的话重重敲击在莫邪泷璃的心底。
莫邪泷璃望着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时,海上的狂风骤然肆虐呼啸,几丈高的巨浪滚滚席卷而来,等不及大家做出任何的反应,整个沙滩瞬间被淹没了.......
湛蓝的海水包围着每个人,杜寒一觉得自己轻如鸿毛,随着海浪自由飘荡,没有一丝恐惧危险,也没有一丝负担。
当他飘到一间堆满白色石头的屋子里时,眼前的一切忽然明亮起来,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每个石头都浮在蓝色的水里,慢慢向上漂浮。
杜寒一伸手抓住一块椭圆形的白石,想要一看究竟,手里的白石忽然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萦绕手掌间。
他蓝眸熠熠,看见了手掌间的显现的清晰画面---
鹿垚国智叶王手持宝剑站在尊旻大殿上,怒目而视。
“交出杜妃的逆子,留你全尸!”
碧后悬在半空,血瞳翻涌。
“不可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智叶厉目怒吼道。
一团碧火撞击大殿,尊旻庭成了一片火海。
天息镜湖中,脸庞充满稚气的杜寒一在冰寒彻骨的湖中,紧紧咬着牙关,与冰冷地狱抗争到底,口中所念皆是,坚持住!你一定可以坚持!坚持住了今日,明日,后日,你就可以为所有亲人报仇雪恨了!
忽然间,梵音飘然出现在杜寒一眼前:
“寒一,狮风啸为师带走了,你可介意吗?”
“师父,您去哪儿?”杜寒一猛然跪下,“师父,我该如何?”
“当日驱逐降灵,为师的私心里想为鹿垚王室留下血脉,你或者他,须有一人活下去,希望你能体谅。”
梵音消失了。
祝鼎飞睁开眼,只看见黑暗的海底模模糊糊,远处一点亮光吸引着他,一步步超前走去,走近,那光源居然是一块方形的白色石头。
四面嘈杂的声音灌入耳中。
“飞儿,听你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贤馥贵妃笑容款款,语气宛如和风细雨。
“飞儿,傲立天下,悲悯苍生。”
梵音慈爱如初。
“飞儿,这俯瞰天下的感觉如何?等你长大了,父皇教你纵马驰骋于这天地之间,如何!”
先皇抱住年幼的祝鼎飞,站在城楼最高之处眺望万里江山。
祝鼎飞伸手想要触摸先皇的手,画面忽然消失,那白石转眼间变成了一方玉玺,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照镜生被层层海浪越推越远,他奋力想游回岸边,海岸却越来越远,终是力所不及。
“若栩!泷璃!溪歌!你们回答我一声!”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可见皆是茫茫大海,无边无际。
“世上再无苍穹崖换她们的性命又如何?”
空中传来赫然的质问声。
照镜生眸色如洌,他放弃了挣扎,整个人却反而慢慢地稳稳立在了水面之上,脚下是风平浪静的深深海面。
“好啊,我答应你,世上再无苍穹崖。”
照镜生安静地回道。
当所有人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们坐在石屋后的树林,登英与孤光在他们的正前方,盘腿而坐,正在静息。
“你们醒啦。”
登英看着他们。
“前辈,我们刚才是入了幻境吗?”
杜寒一如梦初醒。
“那不似幻境,太真实了!我又看到自己几乎被海水淹没的情景。”
青从阙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
“若栩,溪歌,泷璃你们都没事吧?”
照镜生忙问道。
“没事。”
三人回答。
“幻亦是真,不论如何,你们通过了重重考验,如今已然恢复了寻常之身。”
登英赞赏地看向他们,笑着说道。
“恢复寻常之身?”
杜寒一、祝鼎飞、照镜生大吃一惊。
“我师父这些时日,闭关寻找替你们驱渡体内魔性之法,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孤光欣喜地告知她们。
“原来如此。”
“谢过前辈!前辈之深恩,于我们如同再造,晚辈竟不知何以为报!”
大家皆跪在了登英面前。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狮风啸神功,亦再无苍穹崖魔咒世家与银焰神功,你们的内力也如同平常人一般,你们可记得了?”
大家闻言各自试着驱动内力,果然内力已大不如之前,但却意外地感觉到了全身轻松无比。
“没有了魔性!”
“感激前辈恩义,晚辈铭记于心!”
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欣喜。
“这是你们自己的机缘,两次幻境中,你们亦能秉持本心,有所感悟,我只是协助你们罢了。岂知,我今日能救你们,他日,你们未尝不可救天下苍生呢!快快起来吧。”
登英目色和蔼。
“前辈的话,晚辈牢记于心。”
祝鼎飞黑眸深灼。
“若没有前辈与大师,我们哪有这般如获新生的机遇,请受我们三拜!”
大家齐齐向登英跪拜。
“好,我受了。”登英颔首,而后扶起他们,交待道,“自此,你们皆是自由之身,你们手里都留有小白石,此乃时光海信物,日后如何,就看你们自己。时光海一日,中原三日,你们已停留在此处太久,明日洋流回暖,风向适宜,即可返程而归。”
“船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孤光豁达笑道。
“前辈与大师的屡次救命之恩与循循教导,我们此生不忘,后会有期!”
大家看着手中的白石,思绪如潮。
夜幕降临,莫邪泷璃只身来到登英的屋子前。
“进来吧。”
屋内的登英喊了句。
莫邪泷璃慢慢走近石屋内。
“我知道,你会来。”登英微笑,“有何疑问?”
“请前辈帮我看看这里的三个字。”
莫邪泷璃拿出早已写好三个字的纸签,呈到登英面前。
登英接过去一看,面色平静地抬起头,看着眸色绚然,心情紧张的莫邪泷璃,陷入沉思。
“前辈,这是先前我姑姑赠予宴王、杜主持、失心修罗降灵的字,也是他们自我爹爹留下的五个字中选出来的。姑姑未能解析其中的关窍就离世了,所以我想向前辈请教。”
登英听完后,颔首道:
“原来如此啊。”
翌日,登英与孤光在岸边为一行人送行。
刚容納得下一行人的帆船上,大家再次拜别了登英师徒二人!
船刚起航,所有人的心中已经开始依依不舍地怀念起这片宁静世外,不染喧嚣的时光海了。
“时光海距离中原需要三日的行程,到了南海海域停船靠岸后,我们再换成马匹,直奔大都。”
站在船头的杜寒一与天心交待。
“师父,南海的边域是宿江,我会提前与那里的朱将军联系好。”
天心回道。
“你家王爷怎么不出来透透气?”
“自船驶出时光海后,他就呆在里面一直琢磨着什么,也不让我打扰。”
“让他安静一下吧,也好。”
杜寒一望回海面,蓝眸幽深。
船内,青从阙把药瓶递给窗边的唐兀笑:
“这是孤光大师特意嘱咐给你们带的药,一日两次,切记切记!”
“青师姐,祝师兄伤得很重吗?”
“与你一般无二,别忧心,恢复几日便好了,只是以后再不要做这般伤害自己的事了,知道了吗?”
“那日,我既已下定决心,斩断曾经的牵绊,今后我们之间便清清楚楚了。”
唐兀笑眸色平静。
“怎么个清楚法,互不相欠,也互不打扰了?”
青从阙在她身边坐下。
“我们仍是师兄妹,只要有关来善寺的事,我必然赴汤蹈火,竭尽全力而为。”
“我自然明白你,你们一起长大,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吗?能做到的就去做,不能的绝不应承敷衍,桀骜不拘,冷漠如冰,动则风起云涌,静则万籁俱寂!但转念一想,这样真实坦荡,至情至性的他,自是好的。”
“深思熟虑的真言远比慷慨激昂的虚伪要强,你是这个意思吧。”
唐兀笑微笑。
“是啊,连我爹爹那种不沾世俗的人也迫于祖父之压力,取了二娘,只为传宗接代,放眼世间,多少男子都是左拥右抱,乐享齐人之福,还自顾自得意洋洋,有幸荣焉,如祝师兄这般,不泛滥自己的钟爱,不耽误别人的一生,值得敬佩。兀笑,难得一心人啊!你那么聪灵毓秀,那么善解人意,只属于你的,唯一的幸福,一定就在不远处。”
青从阙双手托着腮,目色莹莹。
“他的真爱从来都是莫邪泷璃,爱也会成为伤害人的剑,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而我,伤害了彼此。”
唐兀笑本以为自己还是会很痛,很痛,但时过境迁,此刻,心中最深的却是遗憾。
“兀笑,都过去了。”
青从阙扶着她的肩。
唐兀笑嫣然一笑,抬眼望向海面:
“真正好的感情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勉强,是坐在彼此的面前,感受到对方最直接的流露,靠近彼此最柔软的心底。你放心,我的心结在时光海那刻起已经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