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急迫，秦文一切从速。
3月7日，周日，陆朝周陪同秦文参观位于西郊的无线5厂。
北平无线5厂占地很大，有十来亩，厂房也有好几栋，不过都残破不堪，许多地方都有机器拆除的痕迹。
秦文知晓这是60年代之后北方科技国企的现状，倒也不是很惊异。
有一群人站在厂区门口迎接，稀稀拉拉，无精打采，只有两人稍微不同。
其一满面愁容的中年人，秦文认识，去年见过一面，是这无线5厂的厂长，张冀生。另一人有些谢顶，略带微笑，看着秦文等人到来，迅速上前攀谈。
“秦先生、周先生，您好，感谢百忙之中来我们无线5厂考察，我是北平无线厂的副厂长李国友。”说着又指着跟来的旁边中年人道：“这位是我们5厂的厂长，张冀生，想必两位也都认识，我就不做过多介绍。”
随即一通寒暄问候，就领着秦文等人前往厂区里面。临近厂区门口的时候，又对站在两旁迎接的众人说道：“这是来考察无线厂的秦先生和周先生，大家热烈欢迎！”
又是稀稀拉拉的回应，有些尴尬。
秦文倒是没什么，这些应该都是无线厂的核心工人（毕竟有些门道的应该都调走了）。他们或许是在担心未来吧，毕竟转私企，这工作岂不是说丢就丢？
陆朝周却连连摇头，不过他也知晓，不是内部的人，他们总厂会把价格压到1000万，也是有这些原因的。
厂区外面就能看到有部分大型机械拆装的痕迹，到了厂区里面这种情况更加明显。
本来四间厂房，二十条生产线，如今余下的不过8条，倒是每座厂房都留了两条，秦文暗自摇头。
听着张冀生的介绍，这些都是生产超声波装置的好手，参数啥的都不用调整，机子完好，工人都会操作云云，秦文不禁吐槽，用了十多年的老机器还被你说出花来了。
这些在之前的资料中也都有提及，秦文又问了一些工人方面的细节。原来无线5厂有五百来号人，技术工319个，92年开始改制，员工陆续出走，管理层部分调任、部分下海，到去年7月底，厂子就只剩下两百来号人，后来又因为厂子技术落后、机器没钱更新，国家推进市场化经济，需要自负盈亏，总厂就准备解散5厂，到现在准备打包出售，整个厂子也就只剩61个员工，都是一些对厂子有点感情的人。
秦文暗想不对啊，就这点员工需要安置，也花费不了多少，厂子怎么会这么便宜，这十三亩土地就能值1000万，不懂就问，秦文的无心举动确让李国友略带笑意的脸一僵。
只说到在编员工是这些，编外还有百来号人。
……
什么都说透，下午，秦文就直接让花旗银行运作资金准备收购事宜。
事情的敲定，李国友喜色挂在脸上，而张冀生还是满面愁容，秦文也无他事，让陆朝周和李国友拟定细节，就邀请张冀生在厂区外面聊聊。
张冀生不知道秦文用意，但现在这位小伙也算自己的领导就跟了出来。
“不知道张厂长有什么顾虑？有意见的话可以趁现在一切还未就绪都可以说出来。我个人呢，是雷厉风行的，不希望在之后的工作中再发生有冲突的事！”
秦文的直接，大大的出乎了张冀生的预料，以为秦文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不过这样也好，能成就成，不成好聚好散，便直言道：“不知道秦先生准备如何改造无线5厂？”
“你在顾虑这个？我自然是要往红外半导体的方向发展的，你有什么建议？”
张冀生有些纠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超声波技术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吗？”
“你们可以往医疗领域发展，那边市场前景广阔，而不是在遥控方面投入研发。”
“……”张冀生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医疗领域需要更加巨大的研发投入，我们没钱。”
“那也不应该继续在控制端一条路走到黑啊，你也是有技术在身的人，难道看不出超声波遥控技术现在没有前景吗？”秦文气急，有些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这些‘人才’死命要磕控制端，那自己现在只能放弃了。
出资一千万，引进几条生产线，慢慢打家底也不是不行。
张冀生看出秦文真的是个急躁的人，无奈叹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但还是先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们都知道现在再做超声波控制端迟早要玩完，但是我们不做这些产品可能连下个月就要死了。”
秦文感到好笑：“既然如此，那你们之前怎么不去改变思路，火烧眉毛才知晓这是一条不归路？”
张冀生没有再回答，站在厂区门口，把双手背在背后，眺望着远方。
“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么？”秦文或许又发现了一条路子。
张冀生一愣，已经做好了谈判失败，自己被降职的打算，没想到秦文又来了这么一句。
‘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么？’自己还年轻的时候，自己的师傅也问过自己这句话。“有！”
一模一样的回答，自己仿若又回到了那个最艰苦的时刻，自己必将要挑起大梁，现在的遭遇，对于六、七十年代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才十几岁的自己就敢扛起大梁，如今不惑之年，怎么反倒谨慎小心起来？！
秦文感觉眼前的中年人又恢复了活力，或许解开了什么心结，就算这次谈崩了，无线5厂应该也能挺过这场难关。
“但是我还是打算收购你们。”
秦文的声音很平淡，很奇怪的对话，张冀生却是听懂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还没有等自己回答，便又听到声音。
“收购完成之后，你继续担任厂长，我准备再成立一个项目，就是关于超声波技术的开发，也还是由您来负责。项目经费可以再拨款一千万，财务方面也由原来的财务负责，不过我会让花旗银行做第三方监管。”说完，秦文很认真的看着张冀生：“张厂长觉得呢？”
……
事情最终这么敲定下来。
3月10日，国企的关系加上花旗银行专业的运作。秦文通过刚成立的曙光投资出资1千万，获得北平西郊无线5厂的13亩厂区，61位在编员工，109位编外员工，8条生产线和若干塑装、机床等机器。
11日，秦文请假来到无线5厂做动员大会。
看着会议室里上百位员工，看着他们有的面色平静、有的忧心忡忡，看来，许多人对于自己收购厂子都是悲观的啊。
张冀生倒是略带些喜色来迎接秦文，秦文其实是不准备来做这个劳什子动员大会的，开始想让张冀生主持，秦文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做那一票否决权的甩手大掌柜，不太想直接干预大家的思路。
科技的进步、以至于人类的进步，就是因为大家的想法、思路的不同，历史的发展，存在因果惯性，你所了解的那些细节、那些未来，说不得只是一些在后来会被淘汰的边角料。
但是当秦文看到台下无精打采、丝毫没有斗志的员工时，还是决定先自行下场，参与其中。
万事开头最难！
不提其他管理层的寒暄，秦文也不乐意认识他们，不希望他们的心思耗费在自己这个没毛小子身上，站在主席台上，环顾四周，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便直言道：
“大家好，我叫秦秉文，现在是无线5厂的老板，你们或许对我不了解，但这不重要，我只关心你们所关心的，下面我也就只说说那些问题：”
“其一，就是大家最在意的工资问题。”说道这个，下面又有些骚动，秦文连忙压手，但大家视而不见般，秦文就站在那不动。
张冀生看不下去，想要站起来让大家安静，却被他旁边的一个年轻人拉住了，这一幕刚好落在秦文眼中。
好一会，大家伙才再次冷静下来，但依然有人交头接耳。
秦文咳嗽两声，继续道：“这工资问题，大家都有很多想要说的，你们的顾虑我也是清楚的，先听我讲，然后大家再补充。首先，厂子还拖欠着大家的工资，有的人一个月，有的人半年，拖欠一年的也有。”秦文略微停顿，下面员工这时都没有吵闹，他们最怕的不是不给，而是耍赖。秦文也不吊大家胃口，接着说：
“拖欠大家的工资，我是不会赖账的，你们自己也有拖欠工资的欠条，公司也有账目，这个张厂长会核实，核对之后会在明天之后的一周之类把拖欠的工资结清。有疑问的可以上访，我会在厂长办公室的门外面放一个箱子，可以书面投递问题，保证这个月内解决所有拖欠工资的问题。”秦文越是说明这些，下面员工越是欢呼不断，到最后秦文不得不先停下来，等他们先高兴一会。
待大家稍安，秦文又道：“所有工资、金钱相关的事情解决之后，有想要辞职的，可以在本月提出辞职申请，我会补贴给大家13个月工资，无论是谁，补贴的工资全部一次性结清。”下面员工都沸腾了，还有这样的好事？不仅还上拖欠的工资，辞职不干了还可以获得13个月工资的补助？
一前排的小伙抖机灵问道：“那不辞职的人怎么办？”
秦文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国企最讲规矩，下面发发牢骚还好，直言问话的可谓凤毛麟角。秦文直接问他道：“这位同志，你觉得该怎么办？”
那小伙一愣，平常如此少不得一顿臭骂，没想到这位老板还真的会回应，但见到四周人都在望着自己，还是硬着头皮道：“我觉得应该、应该给我们这样技术好的人加工资。”
一句话说完就这么站着，也不坐下来，不再害臊，还是个人物。
秦文见如此，哈哈一笑，转头问张厂长道：“这位同志你知晓么？”
张冀生一头黑线，还是回应道：“叫刘云鹏，是这的刺头，不过技术过硬，机器坏了、参数不对都要找他。”那刘云鹏听张冀生如此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那儿洋洋得意。
秦文不禁摇头。道：“这位刘同志说的不错，留下来的员工，表现好的我们会加工资，当然了，丑话说在前面，表现的不好的，自然也是要惩戒的。具体的规定，张厂长会出文件，这里不细说。”见大家没有骚动，秦文又接着道：
“大家还关心的其二问题，我想应该是以后的发展方向。这个我之前也与张厂长说过，现在再说一遍，我知道大家都对超声波技术很熟悉，都打了十几年的交道，都是这厂子的专家。想必有识之士也是能看出来超声波控制端的一些毛病，比之十年前兴起的红外半导体控制端有不少缺点，那么我决定，砍掉超声波控制端项目。”秦文故意停顿，但见大家没有什么不自然，想来这些人其实也是知晓这些的，现在的电视基本上都是用红外遥控的。
“但是呢，大家又在这超声波技术上有一定积累，特别是某些老人，经历过60年代之后困局的一些老员工们，更是在这超声波技术上沉浸了几十年功夫，我知道你们很难放弃，因此，我决定额外的投资一千万人民币用以开发更加先进的超声波技术，应用诸如你们也思虑的医疗等领域。”
不管下面老员工的震撼感动，秦文自话自说：
“你们关心的其三嘛，就是今后的待遇问题，虽然前面也说了，具体奖惩制度会在之后再另行颁布，但是现在，我想先定下一条，那就是创新员工奖励规定，以前呢，在老国企时代，产权所有在企业，现在厂子被我买了，我是喜欢大家创新的，因此，所有新技术、新发明、新创造，所有权归属个人，你可以自己卖给你想卖的人，原则上厂子是不干涉的，但是我在这里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卖给外资，我们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半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们都还历历在目，很多员工说不得还参与其中。我的请求只有这一条，不要卖给外资，其他随意。”
“当然了，我个人也是希望我们的技术是不外流的，因此每个发明、每个新技术，我们自己厂子也会花钱买断，价格都可以商量，不强求，另外就是无论出售给厂子与否，厂子都会奖励1000元钱用以鼓励。”
秦文看着下面的目瞪口呆的员工，和之前无精打采的模样差别太大，生活不再枯燥，也是自己目的之一吧。
“我目前就想到这三个方向，你们还有什么补充的吗？想要提问的可以举手。”
不一会，一个妇女举手站了起来：“老板，我想问的就是我家汉子原本也是在厂子里面做技术的，但是之前效益不好就下岗了，现在还可以回来吗？”
“当然可以回来，我们需要一切技术员，不只是你的先生，其他的员工的亲朋如果想回来的都可以回来。但是我要明确的是，新加入的员工辞职不会有13个月的补贴，当然了，那些还拖欠的已经辞职员工的工资，只要核准属实，都可以补还。”
听秦文如此说，很多举手的人都把手放了下去。哎，自负盈亏的亏损老国企！
还有那句刺痛人心的“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越是了解，越是难以自拔。
又经过一轮的提问，又回答了一轮的问题，事件不早，秦文准备下台，突然一中间壮汉高呼道：“老板，我还有一个问题。”
秦文略带疑惑，都要结束了，怎么之前提问的时候不问？但还是看过去，貌似样貌有些熟悉，在哪见过，但离得不近，有些不清晰，还是点点头。就听到：
“老板，你就是水木大学的秦秉文吧？对不起。”
突如其来，秦文站定，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去年我脑子一热，干了一件蠢事，准备冲撞水木……之后在广场上……对不起，我沈国庆在这里给秦先生赔不是了，不求秦先生原谅，还请秦先生责罚！”
秦文却是懵了，这世界也太小，没想到当时踹自己的人在这里还能碰上。“没事，我能理解，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好嘛。只是我希望以后，我们遇事，一定要再理智冷静一些。也希望以后我们大家遇到事情能够多去了解一下事情的背后，这就和我们工作、搞技术一样，要去了解问题本身，才能去解决它，对不对？”
不管大家反映，秦文直接下了台，直接坐在观众席上，看这些个厂子原领导的发言。
这也是秦文决定参与这个项目的方法，看他们自己决策，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现在道4月底，厂子整改完成这之间一个多月，就可以断定哪些人是有能耐的了。
张冀生看着秦文坐在观众席，就这么盯着台上，压力也很是有的。听着台下哄哄的议论声，有些烦躁。
哎，这貌似不是一个好厂长，其实之前秦文就能断定了，一个技术娴熟、知晓行业前景、自身优势的厂长，还能让自己的厂子发展成这样，有些死脑筋了。
不要说什么国企都这样，其实很多走出来的国企后世都牛的一批。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台上的人也在交头接耳。
秦文无奈，只能听着。
“什么水木的秦秉文秦先生，他是谁啊？和我们老板有什么关系？”
“我们老板就是水木的秦秉文啊！秦秉文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市的十大青年，发现美国大公司产品错误的那个人，我给你说啊，那个产品可不得了，去年发布的时候，可是号称全世界最聪明的科学家打造的最高端的东西了，可发布就5个月就被我们老板测出有问题，因此去年年底，还被美国那劳什子公司请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这么厉害！？”
“这可不嘛！”
秦文听的满脑袋黑线，都是什么和什么？这些有文化的人都这么讲，那些老百姓又会把自己传成什么样子？
“那他咋和我们国庆有了接触，看国庆说的那样，咋好像还有冲突是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给你说啊，去年7月底，发生的那件大事你知道不？当时那……”还没有说完，就顿住了。
旁边同伴还在催促，“那时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之见那人蹭一下站起来：“老、老板好。”自己一惊，急忙扭头，就见到老板正微笑着打量着自己……“老、老板好，你咋过来了呢？”
“来听你们讲故事啊。”
见张冀生准备开始演讲，秦文不再打趣，做好，看着上面。
张冀生讲话很简单，出了感谢秦秉文的资金支持外，就是定了两个目标。
其一是我们目前主要布局的VCD控制端，红外半导体项目，这个也很简单，他们总厂就在做这个，很多总厂调下来的技术员都会，机子、材料也可以问他们买，他们也缺钱，很简单就能买到。
其二就是超声波技术关于医疗等行业的应用研究，当然现在这个不是主要目的，只是给那些在超声波上钻研了一辈子的老技术们提供平台，让他们去折腾，往大处想，这是在布局，往小了分析，可以说现在如此搞就只是在给他们养老。
秦文而是二者兼顾。
能钻研出成果最好，出不了成果，也在这技术上增加了经验。
3月12日，无线5厂改名曙光无线控制有限公司，重新开业。秦文任董事长，张冀生继续担任厂长。同时开始引进红外遥控技术。
开业这天，姜万勐也参与了无线控制公司的剪彩，正式的签了投标合同。晚上秦文请吃饭，让两边的人都去，让那些技术员也都参加，相互交流交流。
一切稳定下来，已是3月18号，钞票大把大把的花出去，引进新的机器，回聘以前的优秀员工，给办理辞职的人发13个月的资金，看的张冀生颇为心疼。
他很想让秦文先不必如此，可以等中标回笼资金之后再来管这些，但秦文拒绝了。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着想，谁又提工人着想过吗？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是否急着用钱？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吃人血馒头可要不得。”
秦文当然知道张冀生也是为了自己好，也没有说要昧下这些血汗钱，也就解释道：“钱，我还是有的，大家都不容易，特别是那些已经拖欠了半年、一年工资的人，你可知道他们去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
后来这通话，不知怎么地，被修改后就传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