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宇文俊拒绝的那天晚上,林菲在断崖上当着徐文常的面发泄了一通。尽管她从没想过去伤害任何人,但情动于衷,她也无法自已,徐文常自然不可避免要遭受一次心灵的重击。好在她当时还有一丝理智,意识到徐文常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提心吊胆看着她,她并没选择一死了之,让这个无辜的男人为她愧疚终生,最后她在恍惚中返回了研究所。
似乎生命的火焰已经弱不经风,林菲清楚地感受到世界正在离她而去,灵魂已经脱离肉体。人在弥留之际,通常会想开一些事,放下一些执迷。林菲深切地感受到,她来到这个世上完全是造物的疏忽,世界不但没给她丝亳快乐幸福,就连起码的安全也没有给她。当然她也没给这个世界什么,她曾不懈努力,希冀人世的幸福美好能眷顾她这个可怜的生命,可到头来,依旧是空梦一场。
如果说她真对不起谁,那就只有徐文常吧!不可否认,她自始至终都没喜欢过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徐文常就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冲动莽撞,性情乖张,完全不像是一个正统的警察形象。而后来为了追她,搞出的那些个东施效肇的浪漫举动,更是令她深感厌恶。但就是这么一个表面上纨绔浮夸、特立独行的家伙却对她一往情深。林菲现在想来,徐文常其实根本没那么不堪,他只是想看到世事真实的那一面,所以才会到处树敌。而他又是个血气方刚、无所畏惧的男子汉,所以他从没想过改变他的这套行事作风。当了七年警察,徐文常办了很多案子,但却也惹祸不少,至今也没升上去,当然也没掉下去。他为人棱角分明,并不适合在体制内工作,可他又唯独热爱警察这个职业,自然注定他前途坎坷。林菲已经勿需怀疑徐文常对她感情的真伪,但这又能怎样,她已经没有一丝心力去培育这份感情。如果只是为了迁就和补偿徐文常,她也是能做到的,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况且,在此之前,她还要再次给徐文常讲述她那悲惨不堪的过去,既使她能再次忍受那份苦痛,徐文常也未必会接受她。也许徐文常处于同情会接受,可以后呢?
以前,林菲回忆起往事都会心如刀纹,汗流浃背,就如同她重又经历了一趟过去的地狱煎熬。她痛恨过自己的生父,为什么要拋弃她们母子俩,况且她才那么小,她妈妈还是个疯子。她可以看透林强残忍肮脏的内心,但她却永远无法原谅这个禽兽施加在她们母子身上的暴行。之于其他人,他们的嘲讽不足以令她们母子的苦难加重多少,当然他们无力的同情也无助于减轻什么。她与这个世界似乎始终都在相互拒绝,这个世界并没向她敞开过门或窗户,她也并不留恋这个冰冷的世界。现在回首往事,她巳经不再有什么心理负担,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楚明白,一切的是非善恶、真假美丑都一一呈现。
“唉!还有什值得留恋呃?人世不过如此!”这天,林菲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是愉悦。她只需完成自己申请的这个项目,然后,她就可以去找她妈妈了!
徐文常和宇文俊打得那架,成为了镇上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人不为宇文俊的仁义和不屈竖大拇个。宇文俊不仅把冬俊超市和房子退还给了杨小冬父母,而且还拒绝了林菲的示爱。原本是没人知晓宇文俊在山顶拒绝林菲的事的,可是徐文常和他这一架打得,让所有事都大白于天下了。鉴于宇文俊的高风亮洁,学校指定他赴省城进修教育硕士。大家也都清楚,以宇文俊的聪明才智,三年之后肯定是不会回河口镇中学教书了,但就凭他的高尚品行,谁都祝愿他能步步高升。更有好事者主动为宇文俊作媒拉纤,而女方正是林菲。他们曾经是同学,有感情基础,而且林菲还有意于宇文俊,放谁面前,这都是一段金王良姻。河口镇的民意一夜之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菲不再是那个高冷孤傲、拒人于干里之外的讨厌鬼了,转而成了风姿绰约,美丽端庄的高级知识分子。既然宇文俊要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和林菲结合,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十天前,又是下午,还是他俩上次约会的地方,宇文俊和林菲再次相约,不过这次是宇文俊主动提出的。
“我……我能收回我上次说得话吗?”两人沉默许久,宇文俊先开了口,他看得出,林菲一直很悠闲地望着山下,一点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
“你准备怎么收回?”林菲并没感到意外,望着远方心不在焉道。
宇文俊以为林菲是在生他的气,这也难怪,谁遭到那种拒绝还会有好心情。“我……我想向你求婚!”宇文俊从兜里掏出一枚光彩夺目的钻戒,顺势跪在了林菲面前。
林菲这才收回目光和心思,静静看向面前这个男人。林菲的冷静不仅让宇文俊感到不自在,就连她自己也颇感吃惊。“好啊,我接受!”她伸过纤纤玉指,让宇文俊替他戴上了戒指。
“你不会怀疑我的诚意吧?”宇文俊站起身,疑惑地问道。
“怎么会?”林菲也站起身,用平静澄澈得足以照清一切真伪的眼神望着宇文俊。“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宇文俊忽然对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生出了恐犋,但他同时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十天后吧,因为半个月后我就得到省城报到。——还有,婚礼能不能从简,毕竟……”
“我明白,一切你说了算。”林菲痛快地答应了宇文俊的要求。
林菲的家本在山上,而她似乎终旧也没走出八风山,如今她出嫁,宇文俊仍得来山上接她。林菲没什么朋友,她只是在网上买了套自己心仪的婚纱,就算准备好了一切。研究所的同事都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再让她上婚车,但她都一一谢绝了。这天她起得很早,自己动手做好发型,换上婚纱等在了房中,静候宇文俊来敲门。房间她昨晚就收拾停当,之于工作,也已经完成。她是在这座山上长大的,编制这座山的动植物档案自然不在话下,因为档案一直就装在她脑中。
门开了,宇文俊收拾得十分帅气,但见到林菲今天的美丽时,他还是被震在了原地。“感觉有点冷清,你……咱们就简单点吧?”
“没事!”林菲站起身,“能陪我去一趟那道悬崖吗?”
宇文俊当然明白林菲说得是那儿。“应该的!”
宇文俊没想到的是,林菲穿着白色的高跟鞋和洁白的婚纱,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仅如履平地,而他很快就被甩在了后面。当宇文俊赶到林菲身边时,两人已双双站在了崖顶。林菲站得仍然很前,只要一抬脚她就会跌下万丈深渊。天地之间,危崖之上,一位身着圣洁婚纱的美人遗世独立,恍若天人临凡。而宇文俊站在林菲侧后几步处,便再也不敢向前了。
“如果我没猜错,杨小冬、陆伟明和杨八年的死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林菲语气平静而淡然,甚至有点轻松。
宇文俊惊得往后撤了两步。“你怎么会这么想?”
林菲望着山天相接处,脸上浮现出了无限失望。“一个经受过地狱般苦难的人,洞察力是很敏锐的,再者一个敢面对死亡的人是能看透世上一切虚伪的。你知道的,这两点我都占了!”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相信过我?”宇文俊忿忿地质问道。
林菲又是一阵沉默。“以前你照顾我、关心我,我相信那都是出自你的真心。但现在的你,已经堕入魔道,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是吗?”宇文俊又后退了几步。
林菲缓缓转过身子,望着那张正在褪去面具的邪恶面孔。“可惜你画蛇添足,拒绝了我,却又食言向我求婚,才让我证实了这一切。你害怕徐文常会追着你不放,而娶了我,徐文常自然不会再追查此案。接着你就会像杀杨小冬一样除掉我,而去找一个比我干净的女孩。”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宇文俊冷冷地望着林菲。
“我早就准备好去找我妈妈了,但我想带你一起走,以此来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什么,你要拉我跳下去?”宇文俊惊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不想你再伤害别人了!”
“哼——”宇文俊一阵冷笑,“徐文常那么爱你,那晚你干嘛不拉他一起死?”
“因为他是无辜的!”
“我有罪?”宇文俊激动地指着自己吼道,“杨小冬窥人隐私,陆伟明挟迫我娶他穿过的破鞋!我有罪?我的理想,我的前途,是让他们毁掉的!你仅然来审判我,要让我陪你去死?”
林菲重又转过了身子,因为她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突然,一个黑影倏忽从崖边闪出,像鬼魅一样到林菲身后,拦腰把她抱起,就往后退。宇文俊吓得早已瘫倒在了地上,但炸药并没爆炸。林菲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时,右手腕已经被铐进了手铐,而和她同时铐在一起的是一个男人的左手,那个男人正是徐文常。
“好一段英雄救美啊!”宇文俊恼羞成怒,从地上爬了起来。“这都是为我安排的吧,徐警官?”
“是啊!”徐文常抢过林菲手里的引爆器扔到了山崖下。“你死我没意见,但她不能死。不过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已经是死人了!”
“哼——”宇文俊反倒轻松了。“这下你算是俘获她的芳心了,但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她的过去?”
徐文常摆了摆手,示意宇文俊不用再说了。“现在我知道的不比你俩少,林菲的过去错不在她。况且,我爱得是她这个人,这你就別想再做什么文章了!”
“好啊,那祝你俩幸福,这儿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
“宇文,我奉劝你一句,别再做无谓的反抗了!”
“徐警官,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好吧,我给你说点你能听懂的。”徐文常看了一眼林菲,此时林菲已经心如死灰,形同枯蒿。“你的计划很完美,确实让人佩服。你先利用杨小冬对你的感情抹掉了你的污点,如果我没说错,我拿到的那本杨小冬的初中同学纪念册上关于你的记录,是你后来加上去的吧?”
宇文俊没有作答,等着徐文常继续往下说。
“你接着利用陆伟明的卑劣,从常帆那儿搞到内幕消息,拿班上贫困生家长的身份证,开设证券账户低吸高拋。几年下来,你钱也赚够了,继而开始了你的下一步行动。你很了解杨小冬的火爆脾气,所以利用冯婷对你的引诱挑起争端,让两个女人互揭老底。然后你又将陆伟明在八风山宾馆的信息不动声色透露给杨小冬。陆伟明担心杨小冬到宾馆闹事,到路上迎接火冒三丈的杨小冬,两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而你又让杨小冬的生父杨八年前来观战,正好看到杨小冬滚下山崖的惨剧。如果我没说错,你一定给杨小冬吃了制幻药物,加上八风山到处山陡路险,杨小冬既使碰不上陆伟明,那晚也必死无疑。”
宇文俊听着自己的这些杰作,显得异常平静,依旧不发一言,好像正在暗自孤芳自赏。
“杨小冬死后,陆伟明待在山下不敢上山,杨八年自然无法为女儿报仇。此时,你祭出了方蓝,不仅利用陆伟明的QQ号从方蓝手里勒索了价值三百万的钻石,还当着陆伟明的面完成了交易。陆伟明聪明一世,仅浑然不知,你在他眼皮底下拿走了价值三百万的钻石。你拿走了钻石,而陆伟明却见色起异尾随方蓝上了山。这自然逃不出时刻准备复仇的杨八年的眼睛,杨八年利用杨小冬的手机,引方蓝到玻璃栈道,陆伟明则不知死活,奔着睡女明星的念头跟了过去,结果中计。”徐文常抿了抿嘴唇,“杨八年死那天,我问他为什么不报案,而要亲自报仇?他告诉我的仅然是一系列法律术语。他多少年没下山了,怎么会了解这些,当时我就有点怀疑了!”
“既使如此,你又有什么证据指控我?”宇文俊对自己的这一谋划信心十足,认定徐文常根本拿他没办法。
“这就得感谢杨小冬了!你我都怀疑她没有知人隐私的神通,但你表面上对人谦恭有礼,实则从未看起过你身边的人,你隐秘的傲慢让你认定那一切都是靠杨小冬偷窥得来的。而我却找到了根源,就是杨八年收藏的那几干册作业本。所以现在我知道好多人的秘密,包括你的!”
宇文俊面色一变,因为局面已超出了他的控制。
“可惜啊,你藏东西的水平仍停留在十几年前的水平!”徐文常从兜里掏出了一包钻石,“我在你房间的夹壁里找到了一千五百多万现金和这包钻石!”
宇文俊先是一脸不可思议,接着颓然认命。“哈——”他笑得很悲凉,然后狠毒地望了徐文常和林菲一眼。“你无非比我生得好,论聪明才智,你哪一样比我强?可见,上天真的很不公,像你们这样的蠢货肆意挥霍人生却得不到惩罚,而我这样的天才却因一失足成千古恨!”
“宇文,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任何人?”徐文常看着这位朋友性情大变,不禁悲悯起林菲为宇文俊付出的感情来。
“你是谈她吗?”宇文俊直指已瘫在徐文常怀中的林菲,林菲已无心人世,但求速死。“没错,我是爱过她,但她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六年了,又回头来找我,而刚才仅然还要要我的命。你告诉我,我还能信谁?”
“宇文,收手吧!”徐文常已不想多作解释。
“哈——”宇文俊又是一阵仰天长笑,“她想死,你又爱她,那我就成全你俩吧,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宇文俊也掏出了一个引爆器。
“宇文,你要分清楚,”徐文常平静地劝说道,“林菲这么做是为了你好,而你按下手中的按钮,可就是谋杀!”
“是啊!”宇文俊一脸狡诈的笑容,“她要是和你跳下这道悬崖,才是真对我好。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别人,你在山崖上安装了炸药,就等我陪林菲来这儿祭拜她母亲。然后,你当着我俩的面拿引爆器威胁我们,而林菲为了救我,选择了和你同归于尽!”宇文俊一想到自此便可再无后顾之忧,又是一阵狂笑。“谢谢你,徐警官!”“咔嗒”一声响,他按下了引爆按钮。
徐文常将林菲整个儿搂在怀中,将嘴凑近她耳畔,轻轻道:“我才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能死,也休想离开我!”
宇文俊往后又退了好几步,又按了一次按钮,但徐文常和林菲脚下的山崖却纹丝没动。
“林菲想陪你一起死,但却让你提前知道了他的意图。如果我没猜错,你也想在这儿除掉林菲,来这儿安装机关时发现林菲抢了先,所以你将计就计,便又做了一个引爆器,对吧?”徐文常再次戳穿了宇文俊的阴谋,“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林菲?”
宇文俊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引爆器扔到地上踩了一脚,徐文常已说出他的计划,一切也就此结束了。“哼——我向她求婚,她仅然会答应,而且答应得很平静,当时我就猜到她知道了什么。”宇文俊语气激愤而粗野,好像他已被世界淘汰。而同时,他不再后退,而是朝山崖缓缓移动。“还有,你能想象吗?当她向我表白完,我再看她,我就会看到有一双肮脏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的景象。你知道吗?”宇文俊已走至二人面前,他一手捂在心口,一手指向已昏厥在徐文常怀中的林菲。“她是我心中唯一干净的女人,她应该一直像她身上的婚纱一样纯洁,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污秽不堪。我宁愿送她去见她的疯妈妈,也不想再见到她,真的!”宇文俊已近乎自言自语,他可不想欺骗自己,所以每句话都出自肺腑。“我应该功成名就,我应该万众瞩目!没有这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徐文常见宇文俊向他和林菲走近,警惕地抱着林菲往宇文俊的反方向移动,以此来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他相信只要有一丝希望,宇文俊是会亳不犹豫把他和林菲推下山崖的。而他为了信守承诺,并没告知当地派出所。但听着听着,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等他伸手去抓从身旁走过的宇文俊时已鞭长莫及。
宇文俊没有给徐文常把他绳之以法的机会,他纵身一跃,在徐文常的手指触到他衣服的刹那,他看到了不远处的空中,站立着的一个人——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