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北京城日子异常短,等秦伯背着黑衣人回到于宅时,天色已经暗去。而于玉立因为中午喝得大醉,此刻还在卧房内呼呼大睡,管家黄四则已吩咐下人安排了晚餐,不敢去惊醒于玉立,只等着汪文言主仆二人回来。
“黄管家,赶紧安排间僻静的偏房。”汪文言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对黄四说。
黄四正在诧异,却见秦伯背着黑衣人走过来,一下子明白了,这是要在于宅关押、审问人犯啊,不觉得直冒冷汗。大明有法度,朝廷命官在私宅内擅自审问、拷打人犯可是重罪,他汪文言是无官一身轻,可要连累于玉立。更何况于玉立是刑部官员,知法犯法,若是被政敌揭发坐实,轻则丢了乌纱帽,重则要坐牢甚至流放。
“汪公子,这恐怕不妥,毕竟朝廷有法度······”
“麻烦黄管家了,如果出事我汪某人一肩承担,绝不连累于大人。”汪文言打断黄四的话,双手抱拳作揖,语气却异常坚定。
“这······在下恐怕无法做主,要先禀告老爷。”黄四回答道,说完,迅速跑到于玉立的卧房。这于玉立还在死死沉睡,黄四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叫醒。
“老爷,这汪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被打昏的黑衣人,而且他还要小的腾出一间偏房,看样子是还要审问、拷打啊。”黄四说道,“老爷,小的是担心这毕竟是在家里,如果被对手揭发出去,这可是大罪啊。”
于玉立摇了摇手,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只管听汪公子的安排,对了,我也去看看。”
在黄四的安排下,黑衣人被押解到于宅的柴房内,一盆冰冷的水扑头盖脸的淋下去,黑衣人被惊醒了。
“快说,为什么要跟踪我们?”秦伯大声地问。
黑衣人惊讶的看着四周,知道自己已经被抓住,要跑掉显然不可能,别的不说,光是问话的这个老家伙就比他厉害太多。
“赶紧交待你的幕后指使!”于玉立也问。
黑衣人低下头不言语,却早已露出了怯意。汪文言心中暗喜,看来这厮不是什么冥顽不化的死士,这就容易对付了。而秦伯早已没了耐心,开始拿刀威胁黑衣人。
“说不说,再不说一刀剁了你!”
“别别,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黑衣人跪在地上求饶,开始原原本本道来,原来他们是洛阳的福王府派来暗杀王安的,只是这人并非是刺客,只是帮其他刺客盯梢的。
进京之前,汪文言在顾宪成身边,多少是知道朝中太子和福王两派已经水火不容。福王背后,是郑贵妃,而郑贵妃背后,则是皇帝。皇帝向来宠爱福王而疏远太子,因此投靠福王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也使得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十二年前,在满朝大臣的连番上书请求下,皇帝无奈下诏命令福王按祖宗家法前往洛阳就蕃。本以为夺嫡纷争就此落幕,可福王和郑贵妃岂肯罢休,这几年,京城里风波不断,桩桩件件的矛头无不指向太子,这也是顾宪成他们最为担忧的地方。可汪文言依然感到吃惊,远在洛阳的福王居然敢派刺客进京刺杀太子身边的人,这王安虽是个宦官,却是太子的伴读,也是满朝皆知的太子头号亲信。他福王今日敢杀太子亲信,明日就会刺杀支持太子的朝廷命官,最终也会把屠刀指向太子。
“岂有此理!他福王疯了!疯了!居然敢刺杀太子的人,真是反了!反了!”于玉立怒不可遏,“老子一定要在皇上面前狠狠的参他一本,将他法办,将他下狱。”说完,快速向门外走去,恨不得马上到书房写奏本。
汪文言转身,一把拉住于玉立,然后靠近于玉立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觉得此举真能扳倒福王?”
于玉立一愣,涨红了脸,说:“我即刻去联系朝中的同僚,明日一起上书,大明天下难不成真被他们一手遮天了?”
汪文言不再言语,而是示意于玉立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出柴房,来到宅院内的一处小亭子。冬日夜晚的京城,寒风刺骨,又因为到了月底,外面异常黑暗,于玉立平静了许多,神情不再如刚才那般愤怒、强硬,反倒添了些许无奈。
“纵然皇帝不信,纵然革职问罪,本官也要拼死进谏!”于玉立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丈夫今时不为何时为?”
“文言敬佩大人的风骨,可单凭一个小小的盯梢的口供真能扳倒福王?”汪文言问。
“这······”于玉立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纵然是铁证如山,皇上也不会处置福王,相反,会迁怒像大人这样正直的大臣。这些年,郑贵妃母子有恃无恐,在京城里兴风作浪,说到底是皇上的默许和纵容。如果大人联合同僚拿着这事去御前力谏,皇上必然雷霆大怒,势必革职问罪一大批像大人这样的官员。大人试想,到时得利的究竟是谁?是福王,是郑贵妃,也是会作壁上观的浙、楚、齐三党。”
于玉立点点头,问汪文言,“难道这事就算了?”
“自然不能,相反还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福王不是想杀人吗?咱就帮帮他,而且要把事情闹得足够大,让福王和郑贵妃有口难辩,也让皇上也下不来台······”汪文言一阵冷笑,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形成。
于玉立惊讶的看着汪文言,忽然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