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泽离宫南巡那天下着濛濛细雨,整个后宫都浸润在雨雾中,仿佛被一层青烟笼罩着。风夹着雨点打在人脸上,有些寒。云层压得很低,好像天在那一瞬间便要塌下来一般,万物也阴沉得没了颜色,整个宫庭一片死灰。
只有那一辆黄色的马车异常耀目,隔着条条雨丝,慢慢地辗动着,向安和门使去。绛衣站在远处地栏杆后,静静地为他送行。
两个月后,这里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车帘忽地被掀起,露出烨泽的半张脸,仿佛正向她望来,那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知道她来为他送行吗?
她顺着栏杆追着銮驾跑了几步,真希望那宫道再长点,可以多送他一程。终于车帘缓缓地放下,车驾也渐渐消失在安和门。
那日的那场雨足足下了五天才停,但在绛衣心里却永远都停不了,他已经走了半月,她不愿去打听他的消息,但每每有人提起,她又止不住要去细听。
烨泽走后,朝中大小事务便交由安信王与国相共同代办,而重要的奏折则要八百里加急送到烨泽那儿,由他亲自批阅决定。
“皇上才过泠水,还没到南境呢,以这样的速度,两个月根本回不来,也许要三个月。”远处树下,一个内侍与宫女们说着。
绛衣不禁停下了脚步,向那群人望去。
三个月,真要那么久,又多了一个月,岂不是要年末才能回来同,不由得有些不安。
“姑娘,快些走吧,戏就要开始了。”身边的彩奕不禁催着。
自从烨泽走那天起,彩奕便到了翠烟园,绛衣喜欢她的乖巧,见绛衣不开心,她总能逗得绛衣笑,绘烟、碧真自然也欢喜。
彩奕为人又爽利,没什么心眼,但这也是她最大的缺点。“见人但说三分话”这一点彩奕是丝毫不懂。
来了翠烟园后,常常在绛衣面前抱怨贵圆儿的不是,说她仗着青罗的宠爱专横跋扈,刻薄低下的宫女,又说她为人多疑且心胸狭窄,最后还偷偷告诉绛衣,那次秋千的事便是贵圆儿做了手脚。
绛衣有些惊讶,贵圆儿虽护主心切,但心术却不太正,不免替青罗担心,只怕日后会连累青罗。接着彩奕又嘟着嘴告诉绛衣,御籍馆金女史还查过此事,但后来不知为何却不了了之。
绛衣更是吃惊,既然御籍馆查到过,那烨泽一定会知道,但这事却丝毫未提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忽又想起那天夜里,在烨泽书房外看见金雁群,他们究竟谈些什么?越想越是疑惑,却丝毫没有头绪。她不愿再去想,她的头脑中已经再也装不下这些东西。
绛衣加快脚步,顺着廷道而行,树下那几人宫女内侍见她走过跪下施礼让道,绛衣轻笑,她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跪拜,彩奕自然也把她当做了娘娘,一脸的欣喜。
绛衣走了几步却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问那个刚才说话的内侍:“皇上南巡的情况怎样了。”
“刚过泠水,至少还得五天才能到南境,听回来的人说,会先去南敏城,那里是南边的驻军之地,也是与晏南国的通关之地。”内侍躬身答道。
绛衣点了点头,又问:“听说要三个月才能回来,真要那么久?”
内侍点头,“也许得更久,不过皇上挺赶地,催着车马快行,许是想快去快回,但是二个月实在是太赶了。”
绛衣一怵,不再说话,转身便继续向前走去。埋着头也不知走了多久便已能听见鼓乐胡琴之声,抬头便见,御湖边已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戏台子。
戏乐之声,随风而来。看这戏是田妃说起的,绛衣本来不原去的,但田妃差人来请她时,故意说青罗也会到场,绛衣有些不安,只得答应了田妃的邀请。
远远望去,戏台子下后宫嫔妃都已到了,戏还未正式开始,妃嫔们坐在台前聊着,青罗也在场,许是大病之后,人有些懒,呆呆地坐在座上也不怎么说话。
绛衣皱眉,向戏台走去。田妃看见绛衣走过来,便停止了嘻笑,朝绛衣迎了去,“绛衣妹妹来了,快来坐一会吧。”
绛衣见她笑得灿然,不由得心里一紧,她的每一种笑都是有目的的,这次又是什么?虽惊慌,但却也不失礼节,绛衣走到田妃面前,双膝向地上一跪,磕头道:“奴婢郦绛衣参见田妃娘娘,参见郦妃娘娘,参见沁妃娘娘,参见……”
便将在座的所有妃嫔都叩了一遍。田妃仍然笑意嫣然,等绛衣停了口,忙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妹妹多礼了,皇上不是下了令,免了妹妹在宫中的跪礼吗?”
绛衣一边起身一边道:“皇上在时自然皇命为上,如今皇上南巡,宫中也有宫中的规矩,绛衣不敢让田妃娘娘为难,自然得遵守宫中的规矩。”
田妃微微点头,抚着绛衣的手道:“妹妹真是善解人意,难怪皇上这么心疼你。”
绛衣一怔,微微蹙眉,那些嫔妃听了也个个眉头轻拢,而管沁心则是一脸煞白,只听她冷哼一声道:“是啊,有些功夫也是娘胎里带来的,姐妹两都一样,不过我可真是学不来。”
绛衣转过头,望了眼沁妃,暗暗叹了口气,管沁心虽然脾气不好,但她从不掩饰自己,这样反而让人放心,反而是那些真是戴着假面具的人才是让人害怕。
田妃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浅笑,半晌又道:“妹妹,坐吧。”
坐?哪儿?绛衣一愣,难道这后宫之中有她的一席之位。
这时却有位昭仪让出了青罗身边的坐,“绛衣妹妹你坐这儿吧。”那昭仪说着站起了身,露出一个笑。
绛衣不由得抽了一口气,那笑与田妃的好像,但是却不如田妃掩饰得那般完美,显得有些谄媚。而这样的笑,何止一个,满园的妃嫔都是这幅表情,就像那戏台上的伶人一般。
她们每个人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看皇帝的,看得权者的。
绛衣不禁叹了口气,她还记得那日在月裳宫赏荷时,这些人个个面带蔑视,个个出口讥讽,无非就是因为田妃的态度。
田妃在宫中建立起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权力,所有人都要看她脸色行事,就连皇上也不敢太计较她的过失。心里黯然,静静地绛衣坐在了青罗身边,不愿再想,这宫中只有青罗才能相信,她侧头对青罗一笑:“青罗,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青罗一怔,一脸漠然,“什么?”
绛衣皱了皱眉,伸手拉起青罗的手,蓦然一眉,那手冷得像浸过雪水里一般,冰得吓人,不禁问道:“青罗,你身子不舒服吗?那先回去吧,这儿冷。”
青罗却摇头,轻轻一笑,“不用,我没事儿?”
田妃坐在戏台正中的位置,这时便有伶官上前送上戏折子。田妃接过却也不点戏,便将折子放在身边的茶桌上向那伶官道:“等等吧,还有客没到呢。”
伶官退去,绛衣一愣,稍稍转头果见侧后方有两把空椅,宫中的所有妃嫔都已到了,却不知这两把空椅是为谁而设。
正想着,忽然有内侍走来,在田妃面前跪道:“娘娘,楚王与楚王妃已经来了,正候在院门外啦。”
绛衣蓦然大惊,楚王,楚王妃,这都是田妃的计划,田妃自然知道她与无衣的的关系,她想干什么?
只听田妃道:“快请他们进来。”声音一落,绛衣只觉自己的手微微发颤,有些坐不住。
这时一双手伸向她,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手虽然冰但却有力,是青罗,她抬起眼,便见到她微笑的脸。“别担心,大家都在。”
青罗轻声道。是啊,大家都在,只要她不与他单独相处便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而且她究竟在怕什么,怕见他,还是怕他在大婚上那愤恨的眼神,他的选择难道是她的错?绛衣吸了口气,心下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