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马车旁的暨南见公主出来,终是舒了口气,上前小声说道“公主,端福公主已在马车上候着了,这……该如何是好?”
端福在马车上?怪不得在福如阁没见到,这也不意外,王谨之出了那么大的事,她没哭着闹着出宫就不错了,还敢奢求她安分些?
今日元瑶入宫请安,陪着官家说了好些话,左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嘱托,元瑶也没放在心上,若在寻常人家里,她该唤舅舅的,只不过自己所处的又怎会是寻常人家。
元瑶思量片刻,对身旁的暨南吩咐了几句,便登了马车。
“你也不怕官家怪罪,私自出宫,若是被御史台的人知晓了,又要跟官家唠叨,你是如何出来的?“元静将帘子拉下,在嘉瑛身旁坐下,见她一身小黄门打扮,别有一分英姿,忍不住帮她正了正衣襟。
“他出了那般事,你们都瞒着我,我总得去瞧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莫非想让我不明不白地下嫁?且下嫁的草诏都发了,御史台难不成还不知道这些,也不知中书舍人是何意,扣着草诏不发,我看他们就是喜欢和爹爹作对,显得自己威风”嘉瑛说个不停,心中的怨气还未散去,可说起草诏,心底又泛起喜悦。
王谨之找到后,官家就立刻下令督办端福公主下嫁的事,事务虽繁琐,但官家直接让中书先行拟了草诏,草诏一出,这事算是定了,也算是安了老太师的心。
元瑶看她这样子,哪有公主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恨嫁女,若被殿中嬷嬷见着,非得去长庆殿前长跪请罪。可她现下穿着小黄门的衣物,如何去太师府,且公主与小黄门同乘一辆马车,总是惹人怀疑,转而还是吩咐了暨南先回了公主府。
“瑶姐姐,你倒是说话呀,谨之如何了?还有那个医馆里的女子,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她和她母亲日日堵在太师府门前,行为举止如乡野村妇般,嘴里还说些不清不白的,气得王太师都上不了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馆女子?乡野村妇?
元静这些天忙着洛园的事儿,没仔细问过,便掀开帘子,问了问马车外茉儿。
“回公主,太医都诊过了,小公爷已无大碍,至于那对母女,小公爷被她们所救,本许了钱财以作报答,没成想人家说当初为了救人,同住屋檐下,坏了她女儿清白,还一口咬定小公爷本就许了要迎她女儿入府做妾的,如今伤好却翻脸不认人。王太师哪见过如此泼皮无赖,可又拿捏不得,白白惹了闲话,这才气病了”。茉儿说得气愤,倒像是自己遭了唾沫星子一般。
元瑶没想到这事儿引出这么多麻烦来,真是对不住王家,现下也只有自己亲去瞧瞧,总要好好了结这事。
嘉瑛听后反而冷笑“她也想进太师府?且不说待我下嫁后,会与驸马同居御赐的公主府,这门槛她跨进来也得折了半条命。就算她进来了,这府里的嬷嬷也得把她治得服服帖帖,她又何苦呢?享福么?但瑶姐姐,虽说以后有万般法子料理了她,可我就是嫌她碍眼,你帮帮我,你在宫外立府,行事总比我方便”
嘉瑛如此想也是情理之中,现如今婚嫁诏书未下,扫的是太师府的颜面,若以后将嘉瑛下嫁了去,打的便是官家的脸,朝臣的脸。这事若不解决好,嘉瑛的婚事该又有变数了。
“你想如何?”
“王家世代书香,对付不了这种人,可我在宫里就见多了,绑了,寻个没人的去处,乱棍打死便是,我看以后谁还敢随意攀附”嘉瑛说得随意,元瑶倒是笑笑,这傻丫头,到时候下嫁出宫,总还是要多指些精练的人儿跟着。
“傻,这偌大的太师府就没得个有用的?照茉儿说,这事恐怕街头巷尾早就议论纷纷了,现下你动了她娘俩,百姓们就觉得是王家忘恩负义,连台谏两院都会抓着这事不放。你要让王家吃这个哑巴亏?她们肯定也是吃准了这个才敢在太师府门前闹,嘉瑛,以后出了宫,要处处小心,虽说有你爹爹护着你,但御史们的嘴可比刀枪厉害,你要多听身边人的。咱们先回公主府,换身方便的衣物,再去太师府,至于王谨之的事,我来料理?“
嘉瑛听了这话,想起前些日子因自己下嫁一事,御史们的折子递个不停,爹爹愁得连着几日都未安稳,连忙点头,乖乖听话。
嘉瑛扮作元瑶侍女,但还是坐在马车中,毕竟是公主,虽无人认得出,在大街上行走总归是不妥。
马车刚到太师府,还未停稳,元静便听车外人哭号。
“求公主给我可怜的女儿一条活路,日后入府绝不给公主添堵。我女儿清白被毁………”那妇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暨南给押住。
嘉瑛气得立刻起身,被元瑶一把抓住,示意她不要出声,又遣茉儿从后门进了太师府。
“这事与我何干?我是个外人,你自当去求太师府去“元瑶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那妇人听后,挣扎着想到靠近马车,却被暨南挟住,动弹不得,只好大喊“将来端福公主下嫁太师府,总归是要和我女儿共侍一夫的,现下公主同意了也是一样……..”
“放肆”暨南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打得那妇人一时头晕眼花,嘴角流了血“你满口胡诌什么,且不说这是平遥公主车驾,你疯言疯言,冲撞了公主,而你口中的端福公主尚在宫中,与官家同享天伦之乐,何来下嫁一说,你诋毁公主清白,坏公主名声,两罪同论,当是死万次亦不足惜,公主,此疯妇当立即杖毙”
那妇人傻了眼,这……不是说来的是端福公主吗?怎么变成了平遥公主,这又是谁?心里有些害怕,可实在是不甘,好不容易搭上了个太师的孙子,可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
“你又是谁?轮得到你在这儿说话,我可是太师孙子的救命恩人,你敢把我怎么样?”妇人叉腰,十足的泼妇作态。
“既说了是你女儿救的王公子,与你何干?我盛庆朝还未有这功过相抵的条律呢?暨南,拖下去吧”暨南听令,将那妇人的嘴用粗布塞着,元瑶听外面没了动静,也下了马车,缓缓走到那女子身旁,那女子吓得发抖,话都说不利索“公…公…主,饶过我娘吧”
元瑶拉过她的手,手有些糙,该是多年采药磨药的结果,眉眼看着也不是精于算计的样子,看来是那妇人在兴风作浪了“你便是救了义兄的那位姑娘?长得水灵,该是个识大体的,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先进去,你细细说说当日是如何救的义兄,而且我从府中带了些稀奇玩意儿,你也好好挑挑,听闻你要回老家开药堂,义兄虽给了你足够的财物,但这也是我一番心意,莫要嫌弃”
“不,不,这是应该的…..求公主放过我娘吧,我娘知…….错了”女子抖个不停,望着自己被捆起来的娘,心里虽害怕,可也不能不管不顾。
元瑶看着她的样子,也觉得心酸,是个好姑娘,可娘却是个不安分的,想来平日里也是被欺负惯了的“才说你识大体,怎能是非不分?你娘当街辱骂公主,你就算救的是我,也是没得法子的”元瑶还未说完,太师府中便迎来了人。
“老身迎接来迟,公主恕罪”王老夫人从府中走出,刚要行礼,就被元瑶扶住
“老夫人折煞瑶儿了,该是瑶儿行礼的”元静未行宫中礼仪,用的是平常人家谒见族老的礼,做足了规矩。王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受这些也是合情合理,但还是有些动容。
“快起,快起,刚听下人通传,今日是让公主看笑话了,可这无知妇人终究是救了不孝孙儿的那姑娘的母亲,公主可能给老身几分薄面,孙儿刚脱险,还是莫造杀孽”王老夫人望了望被绑着的妇人,掩饰不住的厌恶。
“既然老夫人如此说了,若还执意杀她,便是瑶儿的不对了,可她损了皇家脸面,还是要罚的,这事就交京州府定夺“元静刚说完,跪在身旁的女子长舒一口气,欣喜万分,磕头叩谢。
元静让人将她扶起来,继续同王老夫人说“今日本是来看望义兄的,没想到却出了这档子事儿,不知义兄伤势如何?”边说着就扶了王老夫人回府。
周遭早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见了这一出,也将这事理得明明白白,纷纷指责那妇人,见公主与太师夫人都回了府,便散开离去。
王老夫人领着元瑶去了后宅院子,散退众人后,连忙和元瑶道谢“今日多亏了你,你那侍女机灵,早早拦住了府里人出来,这才好生将那两尊佛送走,孙儿惹了这般污糟事,倒让你来料理费心”
元瑶莞尔一笑“义兄生得俊朗,又是贡生,待殿试后便是进士出身,京州多少女子眼巴巴地盼着,那女子救了义兄,生了如此心思也不足为奇,只是嘉瑛担心得紧,磨着我来看看,这主意也是嘉瑛出的”
王老夫人听了,心中了然,“王家罪过,也是让端福公主烦心了”说着便领着元瑶前往王谨之的院子,却见后院的苏禾匆匆赶来,附耳轻言。
元瑶见老夫人直摇头,想必嘉瑛已溜到了内院去见王谨之了。
“义兄还未将养好,我还是别去打扰了,倒是老夫人前些日子为义兄担忧,心神劳累,恰巧昨日清点府中药材时,王宅内说有些是老夫人常用的,我今日便送来”
老夫人虽觉得不妥,却无可奈何,端福公主性子虽骄纵,但也只是小女儿心性,说起来也无妨。
不过听了元瑶的话,看着眼前的平遥公主,老夫人眼中有些酸。
若是当年……..若是老太师…….
可当年的事谁能料到呢?
老夫人拉过元瑶的手轻轻拍着“你心善,只怕老妇不堪,白受了你的意,算了,不说这些伤心的事,对了,王席在府中干事可精干?给你府中找管事不可大意,我思来想去这才选了他”
“老夫人相中的人我自然放心,听说他与太师府的管家是远亲,这我便更踏心了,不过前几日他拿了闵国公夫人的帖子来,我一口拒了,我知老夫人是为我好,可这京州里我的去处不多,我眼巴巴地赶去,白白惹人厌烦,还是不讨这个嫌了,不过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心意,我心中却是不安”
“不去便不去,也是我未思虑周全”王老夫人刚说完,正准备拉着元瑶前往自己院中,却被忽然闯到跟前的侍女妙允给拦住。
“求老夫人开恩,妙允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守在老夫人身边,求老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妙允眼眶红红的,泪珠还挂在脸上,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连元瑶看了也有几分心疼呢。
老夫人先是愣住,随即将她扶起来,“傻丫头,自古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前些日子慎之日日往我这院子里跑,我就瞧出了他的心思,既然你俩有意,我又怎会棒打鸳鸯,对了,我让苏禾给你置办了些东西,也算是心意”
“老夫人,我错了,我错了”妙允还未说完,却被身后的匆匆赶来的婢女拉走,而推攘间,元瑶瞧见了她胳膊上的青紫。
在这宅院里生活的能是善心菩萨么?元瑶看着身旁的老夫人,一脸的慈祥下又该算计着什么?
元瑶拉了拉衣袖,也不多问,上前继续扶着老夫人前往内院。
看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离开,自己耳边仿佛还响着妙允的哭喊声,苏禾也拢了拢衣袖,这夏日刚过,寒风竟也起了。
“苏禾,这妙允也太不懂规矩了,竟冲撞了平遥公主,你该去好好教教她如何说话,否则她这根舌头也别要了”太师府宅内王秦从廊下赶过来,看老夫人与平遥公主已离开,才长舒了口气。
“王宅内”苏禾见了礼,却不知该说什么,自己教她说话?该教什么?告诉她小公爷已回来,慎之少爷失势,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告诉她老夫人惯着她,只是为了下慎之少爷的脸面?
“宅内,慎之少爷真会娶她一个侍女做妾,此事一出,京州多少人会看笑话,慎之少爷也肯?”
“苏禾,我早说了,这太师府的事自有主子们操心,你看如今的局面,慎之少爷就算嫌弃她只是个侍女也不得不娶她”
“可老夫人……老夫人也太……”苏禾将心狠二字咽了下去,望着王秦。
“是隔壁院的人太心急了,小公爷失踪,老夫人急得夜不能寐,隔壁的人竟给慎之少爷灌迷魂汤,让他日日来老夫人跟前献殷勤,可他生于世族,难道还不知小公爷是长房嫡子,凭他再有本事,一句二房次子也能将他踩下去的道理?现如今老夫人对外只说他日日来太师府是为了与府中侍女私会,他还敢再说什么?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那……那妙允会怎样?”苏禾想起前些日子她那趾高气扬的姿态,此时也只能化作一声声叹息。
“你放心,她好歹是太师府出去的人,就算慎之少爷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对她怎样,且他二人好歹也是有情分在的”王秦知道苏禾担心妙允,也只能这样宽慰,可就王秦看来,妙允嫁过去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在仕途面前,情分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