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焚。”李山阿浮在空中,瞳孔失去了人的神采。周围的血珠迅速蒸腾,燃成了血红的火焰包裹在李山阿身上。
姜无姬不敢怠慢,拉起仓措的手就往山下跑。
“锦儿,带上他们快下山。”
“哦,”程锦不知所措的点头,回头问,“吕川哥哥你还能动吗?我......我背不动你。”
“你去看看它吧,我自己能下山。”轩辕彻紧咬牙关指着小四道。他刚才已经趁着仓措与姜无尘交手之际调整了气息,虽然断了几根骨头,姑且能走。
“哦。”程锦不知所措的点了点头,大喊,“小四!”
小四呆呆的望着火,好似痴愣。
怎么会是她?
是凤帝故意瞒我,还是他早就知晓,只是为了试探我,看我如何选择?
“小四!”程锦怕小四被火势所伤,索性一把抱住了它往山下跑。
***
“你是什么人?”姜无尘饶有兴趣的盯着李山阿,没有轻举妄动。他的人生是一个周密的棋盘,而他则是那个极致理性到冷血的棋手,锱铢必较,不会允许对手越出自己雷池半步,所以从来也没有什么变化能够阻碍他的落子。他为饕餮奔波了五年,如今蛊器在眼皮底下溜走,面对着无从下手的力量,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竟坦然的听之任之,如事不关己一般。
“......”李山阿居高临下,眼神空洞而轻蔑。
“你可能不知道,九黎的蛊与施蛊者心意相通,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形同儿戏,况且如今仓措只剩下一颗蛊心,在我一念之间,他随时就是死的。可你又知道么,凡是阻碍我的人,我向来舍不得杀,因为我最享受他们生不如死,后悔莫及时的表情,那种折磨是这个世间至上的愉悦,只有王能懂得......”姜无尘开始用惑心术与李山阿交谈。
“......”可李山阿仍然不为所动,任凭那些幻魅耳语死在了他眼中的荒凉里。
姜无尘一愣,瞪大了双眼,仿佛要把看到的一切永远镌刻在眼里。少顷,他竟拍起了手,仰天而笑,“妙极,妙极!想不到我姜无尘此生竟有幸与这看穿死生的力量成为对手。你我同为庸辈眼中之罪者,证我大道不假,证我大道不假啊哈哈哈!”
火焰一点点灼掉了李山阿的皮肤,以及姜无尘的耐心。他梦寐以求的力量近在眼前,唾手可及,他心中既有接近敬畏的畏惧,又有着想要夺取的强烈冲动。终于,他踏出一步。
轰!李山阿左手一划,地面龟裂,顿现一道半丈宽的火墙,隔在了姜无尘与下山小径之间。几个想要偷偷追赶立功的士兵沾到,连人带甲瞬间烧成了粉末,道路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炽痕。
“真是可怕的执念,难怪这力量会为你所用。”姜无尘赞叹着转身,“你赢了,但我可没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恐怕,是很多次。”
姜无尘吹起一声清哨,一只周身火红的毕方鸟长鸣而来,姜无尘飞身跨上大笑而去。
“离山。一个军长模样的人一声令下,姜无尘手下的兵卒们纷纷撤退,山上转眼一片空荡。李山阿从半空折下身来,重重的跌落在地上,黑暗之中,仿佛听到了几声脚步和什么物件清脆的碎响。
***
次日天明,李山阿醒来。如同上次晕倒在桃源峰谷中醒来时一般,他身上的伤又奇迹般的好了。
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当务之急是把脸上的毛茸茸摘下来。
“小四,你能不能别在我脸上睡觉。”
“我没地方了嘛。”
“嗯?”李山阿侧过头看看周围,那几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仓措躺在姜无姬腿上,姜无姬把程锦的肚子当做枕头,程锦已经压麻了他的一条胳膊,只有吕川蜷缩在一棵树旁,誓死不同流合污的躺在一起。
“这还真是......壮观。”李山阿酝酿半天作出总结。他拉出胳膊,带着程锦醒了,程锦一个翻身把敬爱师父的脑袋压在了身子下面。姜无姬透不过气用力挣扎,两条腿绞住仓措的脖子,噎得他直翻白眼。轩辕彻被吵醒气急败坏,用拳头气急败坏的敲树表示抗议。
李山阿冷漠的看着,“我不是说让你们下山么?”
“我们下山了呀,可你又没说不能回来。”小四歪着头顶嘴,李山阿感觉她幻化成人形那副嬉皮笑脸的无赖样子生动的表现在眼前。
“小四探灵确定了山上安全我们才回来的,它很担心你。”程锦温柔的看着小四补充,她知道彼此都为想要保护的东西而担忧,不由得亲近了起来。
“咕噜~”一个响亮的声音违和的在清晨林间响起。
“我饿了。”小四认真的宣布。
“我也饿了。”程锦认真的附和。
“仓措,你怎么样?”李山阿当两个人是空气,走到仓措身边问道。
姜无姬接道:“他被哥哥伤了喉咙,不能说话。还好这副身体愈合的很快。昨日,多谢你昨日出手相救。”她想起自己几日前的无礼,微微红了脸。
仓措也无言的将右手放在胸口,用东夷的礼节表示感谢。
李山阿还想说些什么,视线却固在仓措右手下胸口的伤疤,言语心念电转止在了唇边,一时间模糊了他的存在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轩辕彻遥遥的招着手,示意他过去。
“昨日多谢了。”
“吕川兄言重。”李山阿微微颌首。
“你到底是谁?”轩辕彻开门见山,太岳虽不常与六合皇室往来,可各峰主弟子的修炼层别也都记录在册保管在天轩殿,以便国难招揽人才之需,所以对于六合有威胁的存在,只可能凭空消失,不可能凭空出现。轩辕彻前往太岳之前特意去天轩殿翻阅全册,可却未曾看到过哪位弟子有获得神力的契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李山阿笑,“那你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你若为我所用,我能给你一个男子在这个世间想要的一切。”轩辕彻没有夸大其词。
“比如王位?”
轩辕彻一愣。
“哈哈,王位我也不想要,不如在床上睡一觉舒坦。”
小四和程锦在身后哭天喊地,叫嚷着吃饭。李山阿回身大喊:“下山,吃饭。”
清晨在叶间跳跃的光芒,透过罅隙斑斑点点的落在青苔上。与轩邈高山毫不相称的安静平和,收集了一簇簇未知与希望,盛开在前往未来的方向。
***
钩吾山北山脚下的金沙城,是大荒内最名声显赫的商邑之一。
最初的金沙城只是一片与烈阳和尘埃为邻的荒漠,土民与被驱逐出境的重犯们零散居住其间,干燥的西风贯穿四季喧鸣。这片荒漠被称作“??????”,意为魔鬼之泪。人们四处搬迁,榨干了荒漠之中的点点绿洲,无数生灵化为残骸,永久的被砂砾掩盖。
一百年前,六合国内突生叛乱,以共工、欢兜、三苗、殛鲧为首的四罪军,最终被德顺帝历经三年平定。四位叛军首领被流放至四方,其中等待共工的便是北方的幽陵。
共工途经魔鬼之泪时,不朽的日光在他皮肤舔砥,灼烧他的意志,荒漠中的亡灵在他耳边低语,迷惑他的心窍。彻夜的战斗也不及这荒漠中的一步如此令人疲惫,这位神力低微的神族两腿一软,倒下了。
当地的一名土著少女用清水和呼唤救下了他,两人一见钟情,共工向她许诺,待自己服罪归来后,一定会娶她为妻。幽陵的十年,共工咬牙坚持下来了,可当他携着彩礼回到荒漠时,竟得知那位少女已在一次旱灾中不幸罹难,连尸骨都已不见。
共工大悲,以少女的亡魂起誓不让此地再遭旱灾。于是他不顾神族戒律擅闯万水之眼归墟,将体内鲜血全部替换成归墟之水,以犯神之险获得了禁忌的神力。
共工回到人间界,躺在大漠中央,以自身为水眼汇集了八紘九野之水至此。他修建河埠,开垦水田,建立起金沙城,在城内共工府中修建了那位土著少女的雕像,从此不再问世。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躲了起来还是被神族抓去问罪了,不过金沙城从此溪流纵横,成为了三界之中除了归墟以外水灵最为充沛的地方。不少人族不远千里来此修炼,亦有神族在此疗伤,故而人族不把战争带到此处,神族也不敢在这里喧宾夺主,久而久之,由和平换来的宁静富饶使得金沙城可以堂而皇之的成为三界之中绝对中立的存在。
金沙城内各地水路的支流穿绕城池,来往的船商纷而不杂。不过商贩们主要靠提供修炼水灵的材料和神族疗伤的灵药赚钱,生活所需的寻常物品倒很便宜,几个人洗了澡又换了身衣裳,基本等于没花钱。
“花菇鸭掌,生烤狍肉,翡翠桂圆酿,荷叶冬笋汤,六个肉末烧饼,两坛清酒。只要五个贝币啊五个贝币。”一间雅致的饭馆内,程锦拎着轩辕彻仍然鼓鼓的钱袋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伸出五个手指头挨个在众人眼前比划,却发现大家面色沉重,只好讪讪的坐下。
轩辕彻说:“姜无尘此次撤退的未免也太果断了些,虽说想要获得神力并不是别无他法,可毕竟我们也算是虎口夺食,以姜无尘睥睨天下的性格,恐怕会想方设法找出我们的下落夺回仓措哥。我已经差人送信回东夷,准备快马把姜公主和仓措哥先送回东夷,有大哥的保护,相信即使是姜无尘也不敢轻易出手。”
李山阿摆摆手,“自东夷白帝末代神裔陨后,六合与其表面联盟其实暗中作梗,东夷已未与神族通婚多年,如今在东部的势力仅靠首领洛苍与几位年朽的神传长老维系,姜无尘若真的强攻东夷,东夷不敌不说,‘你’六合如今自身难保,可肯出兵相救么?”李山阿一路观察‘吕川’的言行举止高雅脱俗,加之山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已猜出他地位非常,几经试探,倒把轩辕彻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程锦深感气氛沉重,伸手从盘里掏了个饼子撕成两半,钻到桌子底下蹲在小四身旁一边啃饼子一边偷偷摸摸的问小四:“他们说的神裔、神传是什么啊?我怎么一句听不懂呢。”
小四舔着程锦饼子里的肉馅说:“当年女娲大帝创立婚姻后,不仅互相爱慕的人族可以结婚,神族和人族终于也可以通过婚姻结合在一起,但是神族和人族的孩子只能继承一部分神族的力量,被人们称为神裔。而神裔与人族的子孙后代虽然天生即能使用神兵,可是却没有继承神力的资格,只能以人族的身份重新修炼,于是称为神传。故神裔寡而神传众。当年实则是殛鲧先流放到羽山建立了东夷,尔后白帝少昊才去接管,可世人又怎会把一个罪人认作部落的首领,所以把功劳全部算在了少昊的头上,才使得白帝的芳名流传至今。”
“哦~那么那位洛苍首领一定是神裔咯?”
小四摇摇头,“据我所知洛苍只是一介凡人,反而是他的妹妹被我......被神族烙下神裔的印记。可人族的身份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在部落里的威信。相传洛苍是后羿的最后一个弟子,他的箭能使天地变色,河水分开,穿透最坚硬的岩石,甚至可以杀死神明。姜无尘未必不知道东夷已无神裔,他之所以借神裔之名按兵不动,或许只是不想让族内的人知道他忌惮的是洛苍。人和神的界限,看似很遥远,其实很模糊,人心和神威,谁成为谁的主宰似乎都显得合乎情理。”
“那山阿哥哥能使用神力,他是......”
“他不是。”小四迅速的回答,接着笑笑开始专心的舔肉馅,不再说话。
饭桌下愉悦和谐,饭桌上的轩辕彻却脸色铁青,“你不让他们来东夷,那他们去哪儿?总不能跟我们回六合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吧。”
李山阿笑笑,指指饭桌。
轩辕彻皱眉,“我现在没心情吃饭。”
“我是说,让他们留在这。”
“姜无尘和我一样修炼的是火灵,灵力根本不能探进金沙城半分,这里离九黎遥远,牙部也很难渗透进来。更何况金沙城禁止兵戈之争,姜无尘纵使发现了姜公主和仓措兄的存在,也很难靠武力把他们带走,足以他二人传书等待你们这帮好兄弟前来支援。这样一来安全,二来也不必牵连东夷与六合。难道不是更好吗?”
轩辕彻看向姜无姬和仓措,两人点点头。
他沉默半晌举起酒杯,“我欠你一份人情。”
李山阿笑笑没说话,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
几人吃过饭下了馆,已近夜半。天上月挂无暇,城内灯笼高挂,街道两旁林立着许多卖小食、捞金鱼、摆挂饰的小摊贩,他们张灯结彩,不住吆喝,吸引着人们上前交上几个贝币。亦有栩栩如生的音乐百戏,声情并茂的诸般杂耍,让人目不暇接。街上行人熙攘,欢声笑语,每个人手里还都端着一个盛满水的朱红小盆。
程锦小孩子心性,高兴的直蹦,“刚才在楼上就听到这样热闹,难不成今天是什么节日?”随着程锦音落,三名始龀(chèn)小儿蹦蹦跳跳来到姜无姬面前,笑嘻嘻的把盆里的水洒向她。
仓措下意识的挡在姜无姬身前,却发现那盆里的水只凝成了颗颗黄豆大的水珠悬在空中,排列的如珠帘一般整齐,灯笼的光透过水珠映在衣上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小四笑,“人族每年的八月望日是金沙城的水节,传说就是在这一天共工遇见了他心爱的姑娘。盆里的水都是注入过灵力的灵水,洒在他人身上是为了祈福平安与健康,看来这几个孩子们很喜欢你呢。”
仓措脸红了,默默的后退一步,把姜无姬推到珠帘前。
姜无姬手足无措,“我该怎么做?”
“撞上去。”
“啊?”
“撞上去。”小四一个眼神,程锦心领神会,走到姜无姬背后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师父,来咯!”程锦一使劲带着姜无姬撞向珠帘,只听砰砰砰的声响不断,水珠一接触到两人身体立马破出万千水花,清凉的水滴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转眼间就变得湿漉漉的。
“哈哈哈啊哈哈。”两人不断叫嚷,眼似新月唇如钩。程锦带她不仅撞破了珠帘,也撞破了这么多年心底的桎梏,她大声的笑,尽情的在这份淳朴的快乐中重获新生。
仓措微笑着背手而立,眼神随着姜无姬游动。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给,拿着。”轩辕彻用手肘怼了仓措一下,把手中两个红盆中的一个递给仓措。
仓措接过去,轩辕彻把自己那盆洒到仓措面前形成一个珠帘。
“还真挺神奇。”轩辕彻念叨,偏头看见仓措正微笑着看自己。
“看我干吗?撞啊。”
仓措把自己那盆洒在轩辕彻面前,背着手优雅的走向自己面前的珠帘。
“小气鬼。”轩辕彻无可奈何的笑,也走向自己面前的珠帘。
小四被刚才那几个泼水的小鬼发现,捧在手里又啃又咬。这里毕竟是金沙城,孩子们对灵兽已经见怪不怪。
李山阿从街头吃到巷尾,手里捏着快要融化的五个糖人,上面画着仓措、程锦、姜无姬、小四和自己。
月色下,整个金沙城都洋溢着欢笑声和撞水声。不会辜负心愿的美好传说,仿佛低诉着这个世间本就该憧憬着一切的美好。
(姜无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