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笔丙位胜!”
云落倒下的那一瞬间,念儿头脑一片空白,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她用自己的冰灵之力封结住罪箭附近的经脉,不让云起封印在箭内的灵力攻心太快。
云落左手紧紧抓住念儿肩膀,目注着她想说话,可被刺穿了肺,血淤堵在喉咙,只能挤出血泡的咔咔声。
念儿看到云落的眼神里只有乞求没有恨意,握住她满是茧子的手哭着点头。
云落笑着闭眼,两个人心照不宣。
两个会医跑上来检查。云落断了右臂、右腿和五根肋骨,强提灵力又被冷箭封住了一侧储灵穴,浑身经脉尽断,整个人像是个被扯得四分五裂的布偶。
会医为难的对玄芷真人说:“这位小弟子的伤,不然还是让髽髻峰的玄同真人看看吧。”言下之意是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玄芷真人冷冷说:“上午的外擂还没结束,我脱不开身,麻烦你们走一趟吧。”
两个会医只好抬着云落讪讪的退下,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玄芷真人的性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念儿跟玄芷真人打了声招呼,被允许上午的时候照看云落。轩辕诺和程锦向玄芷真人说明来由,也跟在了念儿后面。三个人忧心忡忡又不熟络,一路无话。
一行人回到紫轩阁,念儿敲开髽髻峰的住所,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四尺高的圆脑大眼小孩。
他两个长长的衣袖拖在地上,仰着头看念儿,小心翼翼的问:“请......请......请问何事?”
念儿赶紧说:“我的师姐在会上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求玄同真人救她一命。”
那小孩歪头看了看担架上的云落,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说道:“原......原......原来如此,别......别担心,我.....这就,叫......叫师父。”
小孩对着屋内喊:“师......师......师父,有......有患。”
小孩不以为意,屋外的几个人已经听得心急如焚,救人如救火,玄同真人怎么就安排了这么个小结巴接待人呢。
屋内玄同真人暴跳如雷的声音炸了出来:“云惊,你又擅自就答应了人家接诊是不是!”
云惊不好意思的搔着后脑勺,“嘿......嘿嘿......嘿。”
连傻笑都会结巴,这真的是个云字辈的师兄?
众人跟着云惊进入屋内,屋里除了几个格挡用的屏风,满满当当的躺满了看上去伤势不轻的病患。
屋里的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上面用红纸贴满了药名的标签,一个青丝凌乱的男子坐在当中,正臭着一张冷峻的娃娃脸,看上去比云惊高不了多少,两人倒像是亲兄弟。他一手拿着药杵,一手从瓶瓶罐罐里挑出几味药放在药舀中,一脸不耐烦的睨着来客。
“哪个?”
会医忙把云起抬过来。
玄同真人随便指了个地方道:“放这儿吧。”
面对他稚气未脱的脸庞和看似随意的态度,念儿实在放不下心,不禁出声探询:“玄同真人,云落师姐体内现在还留有云起的灵力在,如果不及时处理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啊?”
玄同真人爬过去看了看云起的伤势置若罔闻的发起牢骚:“现在的娃子真是一辈比一辈娇气,中个没脑袋的箭都要死要活的,想当年师父把我和玄一从悬崖上踹下来我俩都还活蹦乱跳呢......嗯?这箭上的灵力是谁封上的?”
众人看向念儿,念儿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手。
“哦?”玄同真人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念儿有些头皮发麻。
玄同真人收回眼摸了摸罪箭咋舌道:“杀人的也是个笨蛋,没有箭镞可以淬毒啊,这怎么杀得死嘛,真是嫩。”
这句话成功的把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师父又开始了。云惊赶紧拦在众人面前笑着圆场道:“你......你们放心,这......这点小伤交给师父就行了,我......我们先出去吧。”
念儿三人送走了会医,干坐在玄同真人的门前等着。到了晌午,外擂刚刚结束,玄芷真人传来玉简,让念儿速来会场。
念儿走在路上思绪万千。上午那场武试过后,云起师姐头也不回离开擂台的样子一直留在她的脑海。她偷听到了轩辕诺和程锦的对话,不明白云起师姐到底为什么不惜破坏象征着尊严的规则也要赢下云落师姐,还重伤了她,两人之前明明关系那么好的。话说,上午光顾着照看云落师姐了,也不知道云起师姐的伤要不要紧?
诸事牵萦于心,念儿盯着地面一路走到一线天门时,有人忽然拦在她身前,“好悠然自得啊,武试将至,还有时间替他人劳忧,看来我这个对手还真是被小瞧了。”
念儿抬头对峙眼前这个背着棺材,肤色黝黑,左半张脸戴着修罗面罩的少年缓缓道:“鬼方师兄,别来无恙。”
鬼方砚,生性诡激的狮子峰甲位,亦是人族中所剩无几的秘偶师。鬼方氏归属于北狄,是一个不需结盟就可以在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强大氏族。他们不参与任何权利的争夺,不为任何人弯腰,也从不挑起任何事端,明哲保身,祖祖辈辈守着自己那一片净土,格外神秘与孤独。
家传的秘偶术是鬼方氏留给中原的一个噩梦。三十年前,鬼方家出现了一名叫作鬼方成术的男子,传说他为了得到秘偶术中禁忌的力量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母,并把他们做成了人偶。可是他的父母都是残疾,做成的人偶残缺不全,于是他便如鬼魂一般游荡在中原的各个角落,一直寻找着那些残缺部位的替代,想要做成最完美的作品。
可怖的是,对于他想得到的部位,他一定会事先告知那个主人,而且无论那个人地位多高,事先做了多严密的防范,他一定会在告知后次夜的子时取走他想要的部位。消息传开后,有人为了活命让家人戳瞎了鬼方成术告知他的左眼,结果第二天他们一家九口都被吊死在了正房的大梁上。一时间中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鬼方成术被中原的百姓指认为鬼方氏的化身,只要不经意提起即怛然失色。
念儿不卑不亢的回道:“念儿没有小瞧师兄,希望师兄也不要手下留情。”
鬼方砚冷笑着走过:“本听说你舍弃了人族修为还抱有一点期待,看来我真是顾忌的太多了。你的眼神太浑浊了,舍弃不掉情感的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弱。”
两人交战的擂台在东三场,李山阿则本应在东七。念儿到时,观擂的人已来了不少,几个赌徒大呼小叫着把摞得老高的贝币扔在了鬼方砚那块儿木板上。念儿向东七场遥遥的看去,仍是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禁黯然。玄芷真人交代了几句,把一个包裹交到念儿手中,念儿坚定地点点头。
“进。”
总之先放空意识,这一场武试才是我当下该专注的。
念儿把包裹背在了身后,登上擂台,距离鬼方砚三步之隔,两人默然相对。
几弹指的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的无限长,她专注的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目光无意识的落在鬼方砚背后。
欸?
“伊。”
他的,棺材呢?
念儿来不及多加思索,赶紧纵向拉开身位,双手捏出法诀,清喝道:“一阵·束镜。”地上顿时出现一道带着白色纹理的薄薄冰层蔓延至整个擂台。
那纹理是冰蚕丝,对手要强攻必定会靠近身位,要快速靠近身位必定要将体内的部分灵力分到双足,冰蚕丝可以改变对手双足灵力的流向,一阵正是用来束缚那些开擂就想强攻的对手,保证自己不被先发制人的手段。
尽己所能拖成残局,是短暂的半月内,玄芷真人教给她的唯一战术。毕竟念儿体内的灵力虽然已经今非昔比,可单凭借这一点与其他主峰与会的甲位弟子对决仍是望尘莫及。不过弟子们多在血气方刚之年,其中自然不乏自傲想要速战速决者。她唯有乘险抵巇(xī),赌上对手会逞一涛之勇而无再起之势的可能,或是她在甲组中胜出的唯一转机。
果不其然,鬼方砚杀气十足的刚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佯装惊恐的低头看向自己双脚道:“喂喂喂喂喂,我们之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啊。看着你的那股狂妄劲儿,我还以为你多少会让我眼前一亮的。结果这层冰是什么?恐惧?挣扎?还是你在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拖住我不杀你吗?”
“真是天真啊你!”鬼方砚狂笑着俯身,左手撑在了地上。念儿看清不禁冷汗透背,那是一只玄铁假手,束镜没法阻止它的突进。
“二阵·刻镜。”念儿的瞳孔发出冰蓝色的光,将冰灵之力集中在身前一方空间,低温空气中的水汽霎时凝成了一面冰镜,念儿毫不迟疑的跃向镜中。鬼方砚左手在地上猛地一撑,电光石火般的接近,右手五指成爪,几乎在念儿进入刻镜的同时把刻镜抓了个粉碎。
他眼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消散成虚无,念儿却不知去向。
“哈?”鬼方砚四顾周围,整个擂台上竟只剩下了他一人。他又望向会审,会审无动于衷。
的确,周围还能感受到她的灵力,地上的冰面也没有消褪。
“能把冰灵和幻术融合在一起,真有你的。入髓,哈哈,入髓!”鬼方砚狞笑着拍起手,对着空气歪起脑袋,“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真是,美味可口至极!”
他冲台下大吼:“喂!诡七!你看够了没有!”
随着他的话语,台下的一个一直被裹尸布包着的棺材开始抖动,发出咔啦咔啦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棺材盖倒了下来,棺材里登时飘出一股恶臭,周围的几个赌徒赶紧掩住口鼻。
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面,一个高近一丈的夜叉从棺材里探出巨体。它鬼面人身,皮肤赭红,面目丑陋,令人望而生畏。头上两根绿色的角沾满了血迹,顶门上两只三角形的眼睛里,瞳孔灰朦如瞎了一般,微驼的背后是一对残破不堪的深褐翅膀。
诡七爬上台,鬼方砚抬起双手,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压迫起来:“本想把这份快乐留在荒试,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台下有人小声战战兢兢的提醒会审:“魔族,魔族......”
会审面无波澜,“那不是真正的魔族,是鬼方砚自己制作的秘偶。”
“欸?”那人扭头仔细一看,果然夜叉的手脚关节都是由细丝和玄铁连接在一起的,红色的皮肤也是缝制而成,只不过在鬼方砚高超的操控术下,才显得栩栩如生令人生惧罢了。
鬼方砚双目微闭,静心捕捉着束镜里微妙的灵力流动,开口道:“东躲西藏的师妹啊,你知道耍小聪明和真正的悬殊差在哪里吗?让我来告诉你吧,你的刻镜就算再神乎其神,时效也不可能是永恒的,你还是需要出来和我正面抗衡,而你没有解除束镜恰恰说明了这一点。至于我啊,非常简单,只要在你出来的那一刹那,哪怕是一刹那,将你碎尸万段就可以了嘻嘻。”
鬼方砚恶狠狠的咬着碎尸万段几个字,好似一只失去理性的豺狼。
背后一声嗡响,刻镜果然出现。念儿脚踩刻镜镜缘,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宝剑。她左手反握金凤剑柄,右手随着下落游龙出鞘,净白三尺剑身尽露凛冽寒芒,真如美玉无暇,又似年节瑞雪,以夺命之势杀向鬼方砚后心。
“镰!”鬼方砚猛一回头,右手的食指一动,诡七的右小臂脱落,露出了一把漆黑色宽镰,他再一勾指,诡七扬起右臂将宽镰向后横扫,铮的一声和那剑撞在一起。
台下众人皆惊:“破雪!”
不愧是神族亲手锻造的兵刃,念儿挨了诡七势大力沉的一镰竟然无恙,落地后迅速稳住了身形,拿起破雪再次对准鬼方砚。
鬼方砚难以置信的看着破雪,牙咬得咯吱作响:“竟然连不出山的秘宝都拿给你用,玄芷真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这场武试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鬼方砚忽而眼睛一亮,自己对自己解释道:“啊,我知道了,想得到对吧?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对吧?你也是,她也是,你们都是,不懂得纯粹的快乐,一味的追求贪欲,贪婪的想要得到一切对吧?镰!”
黑镰冲着念儿斜扫过去,念儿伸出右手,将冰蚕丝缠在了擂台圭表处,拽着自己的身体上了龙爪。黑镰深扎在束镜中,连下面的玉砖都震碎了几块。
鬼方砚道:“呐,师妹,你知道怎么讨好武器么?肯定是不知道吧,毕竟你和它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羁绊,你只不过是个寄生在它力量身上的可怜虫罢了。我们不一样,我和诡七可是心意相通,它的所有喜好我都一清二楚,因为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二年了,对吧,诡七?”
鬼方砚说到后面已然变成了喃喃自语,他爱怜的抚摸着诡七的身体,仿佛它真是活着的。鬼方砚操控着诡七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它嘴边假装听到了它说话:“什么?哦?哦?”
鬼方砚转头对念儿说:“诡七跟我说啊,它最喜欢的,就是不停挣扎着的活生生的肉体了。如果把你放进去的话,那种搅碎全身骨骼内脏的绝妙声响,肯定也会让他觉得十分愉悦吧。呐,要不然,你就干脆,进来好了。”
“蛛。”鬼方砚表情狰狞的扭曲,两只手猛地向外一拽,诡七的身体突然从前面分成两半,里面布满了钢针。诡七像蜘蛛一样趴在了地上,看起来就像肚子上长着某种怪物的大嘴。
念儿长吁一口气道:“说实话,师兄你直来直去的性子真的比这个山上的大多数人好多了,对你来说,对决就是对决,纯粹的不掺杂一丝杂念。对武道之人来说,这或许是至高的境界也不一定。”
“哈?”
“很抱歉之前一直不敢直来直往的对决,毕竟正如你所说,我和这把剑相处的时间太短,或许它在我的手中真的就是暴殄天物。甚至,我连自己的力量都控制不住,只能按照玄芷真人教给我的东西按部就班的执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一点都不清楚。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信念也是,灾祸也是,叫人怎么能专心在一点上啊?”念儿无奈的苦笑,她咬破舌尖,将一滴心头精血抹于破雪剑身,“但是啊,对于我们这些就是没办法抛弃杂念的人来说,也是有不能输的理由在啊。”
念儿的衣袂猎猎飞舞。她身边的气场变了,鬼方砚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对他发出了警告。
念儿低头看了眼右手腕的红绳,坚定的笑说:“所以,我不会再逃了。”
念儿的妖瞳再次发出诡异的光芒,那滴精血开始在剑身纹路上自行流转,破开了剑上封印法阵,一股强大的剑气瞬间充盈了整个擂台。破雪周身蓝芒大盛,寒气直逼入骨髓,仿佛吹气即可凝雪,落泪便结为冰。
“三阵·茫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