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宁正细心地帮凌秋云收拾行装，忽然，她幽幽地来了一句，“秋云，你想好了真要去中原么？”
“您不想我去？”凌秋云反问道。
沈宁忙摇头否认道：“不是的。你爹既来信让你去看他，身体状况必然不是很好，你是他儿子，我怎能阻拦你，不让你去见他？秋云，我不希望让你留下遗憾。”
“我知道！娘，您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沈宁有些心神不定地应道。
就在昨天，她收到了一封信，当沈宁看清楚来信之人的名字后立马乱了心智，连手上拿着的东西都不知怎么掉在了地上。
很久，沈宁才回过神来，她失魂落魄地拿着那封信，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间，连捡起地上的东西都忘记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沈宁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拆开信，并仔细看了起来。
原来那个人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所以特意写信想要请求秋云去见他一面。
他竟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儿子么？沈宁心里冷笑道。
这么多年，是自己在苦苦支撑一切，她的身体也累坏了啊！凭什么，凭什么这个负心之人身体不好了，便理所当然地想起儿子，让儿子去找他？难道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就丝毫不觉得羞耻么？
当时，沈宁气得想要把信撕掉，既然那个人没有尽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那秋云不去见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任谁都没有资格去说闲话。
不过，虽然她心中这样想，可终究是无法狠下心来。
沈宁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最终还是决定了要把这封信交给秋云。
那孩子本就沉默寡言，不肯对自己吐露心事。这几天沈宁也开始会想，是不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秋云才会这样对待自己。
从秋云很小时，自己就不停地向他诉说经历过的种种辛酸与不幸，并毫无顾忌地向秋云埋怨、责骂他的父亲。
日复一日不停歇的抱怨，可能会使自己心里稍稍舒服一些，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秋云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听这些话。
那时的秋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他多么渴望一个完整有爱的家庭，他也曾想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回来找他，可是沈宁却冷漠无情地打破了这个孩子的所有幻想与期待。
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给秋云织造一个美好的谎言？
如果那样的话，秋云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快乐，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思深重，让人捉摸不透！
最近，程大夫经常会来家里，和自己聊聊天，在和他的交谈中，沈宁也开始尝试着回顾往事，去思考自己的做法究竟对不对！
她可以找出很多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可沈宁知道促使她这样做的最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她想让秋云知道自己为他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一切不过是出于私心罢了。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的做法会不会有所改变？沈宁不知道！
渐渐的，她也开始有些想通了，过去的已然无法更改，所以更应该努力去弥补现在，因此尽管沈宁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当儿子回家后，她还是把信递到秋云手中。
沈宁一直观察着秋云读信时的神色，可她什么都没看出来，只知道秋云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后便把它折好，然后面无表情地问道：“娘，您的意思是？”
沈宁内心挣扎了一番，才轻轻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去中原看一下他吧。”
“好，那我明天就出发！”
“明天？这么早么？”
“从这里去他那儿需要一段时间，我看完他后，就早早回来。”
沈宁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当沈宁把行装都收拾好后，又忍不住有些后悔起来，她真的不想让秋云离开自己这么久。
“娘，一会儿我去趟李将军那里请他批准，然后我就直接出城。”
“好！”沈宁又抱有一丝期待地问道：“秋云，将军他应该会准许你离开一段时间吧？”
“应该会的！”
听到这个回答，她不禁失望起来，要是将军不答应，秋云就无法离开西境，那样也怪不得自己。
“秋云，你和我说实话，你想去见你爹么？”沈宁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凌秋云答道。
如果他还是个孩童，那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可是…
他真的曾期待过娘多讲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当他看到别的父亲牵着孩子的手去买糖吃时，秋云真的很羡慕不已。
可是很快，秋云便懂了，她不能在娘面前提父亲，不然娘会不开心，会说很多很多不愉快的话，最后弄得他也极不开心。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父爱的渴望，对家庭的渴望就冷却了下来。
沈宁一直盯着秋云，她又问道：“见了他后，你还会回来吧？”
这是沈宁心中最大的顾虑，她真的害怕，害怕秋云在见了那个人后会心软下来，害怕他们父子二人最后会解开心结，更害怕那人想要弥补多年来对秋云的愧歉而坚持把秋云留在中原。
要是秋云真的不回来了，那她怎么办！
她只有一个秋云了，沈宁真的不想再被抛弃了。
凌秋云看着焦虑不安的娘亲，终是有些不忍，“办完事后我立即回来，绝不多加停留，娘，您放心吧，我不会骗您的！”
“好，那你快些回来，娘在家里等你！”沈宁哽咽起来。
“我会的！”
“那就好，”沈宁这才放下一点心来，良久，她又叮嘱道：“秋云，一路上小心。一定要注意身子，保护好自己，知道了么？”
“知道了，娘，您就安心等我回家吧，另外，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您也务必保重身体！”
“好！秋云，你说…”有一个问题藏在沈宁心中很久了，但她却一直不敢问出来。
“什么？”
沈宁仍有些支支吾吾。
“娘，有什么您就说。”
沈宁终鼓起勇气道：“你说，你爹他，还记得我么？他想到我会不会觉得愧疚？若他真存有一点这种想法，我的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
“要我帮您问一下他么？”
沈宁赶紧摇摇头，她不希望让那人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更不希望他觉得自己始终无法忘记他，从而瞧不起自己。
“那我就不问！娘，他怎么想都不重要，您还有我，我会好好对您的！还有，您要答应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累。”
“嗯，别担心娘！好了，你快去见李将军吧，娘不耽搁你了。”
“好的。”
沈宁看着秋云离开的背影，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2.
凌秋云知道今天李将军没去军营，便直接到了李府，没想到在府里竟碰巧见到了林在。
“小姐。”
“凌大哥，你来啦。”林在说完，又看见了凌秋云背上的行李，于是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么？”
“家里有些事情，我要急着去中原一趟，所以特意来和将军说一声。”
“义父在书房，你去那里找他吧。”林在说道。
她听说过凌秋云家里情况有些复杂，便没有进一步询问发生了什么，但当凌秋云向书房的方向走去时，林在又叫住了他，“凌大哥，万事小心！”
“谢谢小姐。”
凌秋云见到李将军后，便把信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打算讲给了他听。
“将军，事情突然，请您准许我先离开一段时间！”凌秋云低头请求道。
“好的，”李敖痛快答应道，“你尽管去吧！”
“谢谢您！”
“不必客气！”李敖说完，又开始劝道：“秋云，无论他做过什么，都是你的父亲，你理应过去看望他，既然去了，就不要太纠结过去的事，矛盾如果能解开，自然是最好的！”
“是！”凌秋云应道，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西境如今事情这么多，我还偏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真的对不起！”
还未等对方说完，李敖便打断他的话，“你说得这是什么？秋云，不要想这么多，西境现在的情况还没有遭到那种地步，再说还有天行，如霜他们在！总之，你就不用担心这些，安心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凌秋云点点头。
李敖对秋云自是非常信任和满意，秋云办事认真，能力又强，唯一让他有些担忧的便是秋云的性格。
他知道自己没经历过秋云的遭遇，不好对此多加评判，所以李敖只能尽力对这个属下好些，他真心希望秋云可以活得稍稍轻松一些。
“对了，我会让夫人多加照看你的母亲，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谢谢将军！”凌秋云由衷说道。
“不用谢！最近并不太平，路上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
“要不然，我还是派些人和你一起去吧？”李敖仍不能完全放心，他建议道。
“不用！将军，您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敖见秋云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
“那我先走了！”
“好！”
凌秋云对李敖的感情非常复杂，他是真心尊敬李将军，但在很多事情上，又和李将军的看法完全不同。
凌秋云想不明白，李敖在西境百姓心里威严甚高，他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兵力，可为什么还是要为朝廷卖命？
那个朝廷，已经腐朽的无可救药了，它根本不值得将军这样对待。
同样，凌秋云也知道李敖对刘家的所作所为痛恶不已，可是却选择了忍耐。
难道这便是李将军心中的正义？
如果正义在强权面前不得不低下头来，还会有谁去维护那些弱小的人呢？
最初追随将军的时候，凌秋云也盼望着李将军能除恶扬善，严惩刘家那些恶霸，可是后来他彻底失望了。
他不想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或许李将军有别的担忧和顾虑，他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得罪那些权贵，从而影响朝廷的稳定以至胤朝的安宁，可是，朝廷、国家已然成了这副样子，它真的还有希望么？
如果自己拥有李将军的兵权，他一定不会一味忍让！
他，要颠覆一切！
所以，尽管凌秋云深知李敖对自己有情有义，可注定改变不了他的计划，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同路人。
3.
在出城门之前，凌秋云还是去了程木家里一趟，他见门是关着的，心里不禁盼望着程兄已经听自己的劝，离开了西境。
他试探性地敲敲门，可惜却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凌秋云知道自己的期待已经成空。
很快，就见程木打开了门，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程兄，”凌秋云赶紧收住自己的情绪，他佯装平静地说道：“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要去哪里？”程木早已发现了凌秋云背上的行装，他轻轻问道。
“去中原，有些事情要做。”凌秋云淡淡答道。
“哦。”
“程兄就不好奇我要去做什么吗？”
“你想说自然会说的。”
“我去找我爹，他写了封信，说身体不好，让我去见他一面。”
“这样啊，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
“秋云，伯父既然身体不好，你见到他时，就多些体谅吧。”
“体谅？”凌秋云听后冷笑起来，“那他可曾体谅过我？”
“他提出要见你一面，这就表明他一直记挂着你，他想要改善和你之间的关系，想要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程木劝道。
“程兄，你怎么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好？一个为了富贵抛妻弃子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有所改变？”
“人是可以变的。”
凌秋云对此不以为然，“未必吧，有些人天生就是坏，你不要妄想让他去变好！”
“我还是觉得，真诚和善意，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凌秋云听后，嘴角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年少时，他总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懂事，就能改变娘亲动不动发牢骚，伤心掉泪的行为。
可是后来，凌秋云意识到自己错了，他怎样都改变不了娘亲，他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除了不断地往上爬，又能怎样呢！
“程兄，我没有你那么高的觉悟，我只知道，这世上，总是会存在不可救药之人！”
程木凝视着眼前之人，突然问道：“既然你如此讨厌他，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是娘让我去的！”
“我本以为，你若不想做一件事情，那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呢。”
“原来在程兄眼里我是这么的固执己见。”
“秋云，你真的是去见你父亲么？”程木不再反驳，只是冷不丁地问道。
凌秋云同样直视着程木，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不然程兄觉得我会去哪里？”
程木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道：“照顾好自己！伯母那里不用担心。”
“谢谢！对了程兄，如果你放不下那位姑娘，就大胆一些，今天便出发去找她吧！”凌秋云突然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我知道眼下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
“那好吧。程兄，再会！”
“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