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夏的期末考试考砸了。眼看着付小杉考到了年级第一名,自己却在八十名左右。丁夏一直觉得自己有一种超能力,就是埋头苦学竟然能包治百病,这么多年,她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抗体,竟然有一天,学习也没能填补上痛苦在她心里砸出的一个大坑了。
胡老师对她的评价很简单——“偶尔失常也没关系,下次考回来。”她觉得心里也算比较安慰,至少没有彻底被放弃。妈妈一开始没法接受,但祁凡宇一家来家里做了客以后,在和祁凡宇悬殊极大的比较之中,妈妈终于接受了“偶尔失误”的说法。
丁夏和袁钟灵断了,和盛晖也断了。暑假开始了,她好像失去了一切。
她准备把书包和笔袋全都洗掉,于是把书本和笔全都倒出来,突然在笔袋的最底下,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9个数字。她这才想起来,是班会大赛结束的时候,一个胖姑娘跑过来塞给她的。
因为已经放了暑假,丁夏也可以用自己家里的电脑了,虽然一天也只能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她跑进了书房里,登上自己很久没有用的QQ,有几个小学同学的消息,“亚洲激情视频群聊”、“美女等你来”,似乎都是烂尾病毒。她关掉了他们的对话框,看看他们奇奇怪怪带着火星文的网名,也不知道究竟都是谁,于是把他们全都删掉了。
她添加了那个QQ,不需要任何验证就加上了。那人的头像是自带的蓝色天空和心形的白云,网名叫“LEE”,签名只有一串省略号。他的QQ空间锁起来了,需要回答问题才能进去。
“树上骑个猴,地上一个猴,一共几个猴?”
丁夏笑了一下,写了个2,回答错误,没能进去。她反反复复地用不同的词和短语,就是进不去。
“哔哔哔——”
正在潜心钻研怎么进别人QQ空间,突然这个人的头像闪了起来。丁夏点开电脑右下角的小图标。
“哈喽?”
“是丁夏吗?”
丁夏回道:“对,你是?”
“哈哈,你猜。”
“我不知道。”
“我姓李。”
“姓李的多了去了。”
“你能想起的第一个姓李的是谁?”
“李大嘴。”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你不说我就删掉你了。”
“别别别!”
丁夏撑着头等着他打字。
“李文景,如果你记得的话。”
“李文景?”丁夏默念了一遍,感觉好熟悉的名字。她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感觉马上就要想出来了,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呢?
丁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墙上挂着的一副字画,突然灵光一闪,想了起来。这不就是那个普通快班里,总是考到年级前十的那个男生吗!五中向来考场都是按照上一次成绩来分配,所以她也见过几次李文景,他戴着副眼镜,个子不算高,人又很瘦,总让丁夏觉得他个头很小。她没能记住李文景的长相,只记得他应该比自己想象的要稍微好看些。
“你记得我吗?”李文景跟着问。
“我想起来了。但是你干嘛要加我?”
“为什么加你啊……今天先不说。”
“???”
“今天的目标是让你认识我。”
“你好奇怪……”
“下了,88”
“好吧。”
丁夏看着他头像灰了,自己的眉头还拧成费解的形状。她搞不懂这算是什么回事,但是无聊至极的日子里也算是小波澜小调剂。她最小化了对话框,突然想起来刚才忘了问一下李文景空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第二天她上线的时候,李文景又来找她了。这次他说了为什么要加丁夏——“像你这样的大美女,谁不想认识呢?”
丁夏觉得莫名其妙,但不可否认心里是开心的,谁都不能抗拒被夸赞带来的喜悦,丁夏一直都是这样。
“那认识了以后你要干嘛?”
“追一追你咯。”
丁夏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轻浮,所以对待这种人,自己也没办法稳重了。
“那看你追不追得到咯。”
“每天准时来和你聊几句,就不信你不动心。”
“动不动心在我,祝你好运哈!”
一段时间过去,丁夏每次都是在莫名其妙中结束了对话。她确实没想起来李文景的长相,但见到他的那几次,也确实没有过“轻浮”的感觉。丁夏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然而周围都是自己班上的同学,除了那个男生。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么样一个瘦削的男生,一副眼镜都挡不住他闷骚的心。他们的聊天内容和垃圾食品一样没有营养。李文景总是说些没脸没皮的话,他管丁夏叫darling,丁夏总是欲拒还迎;他说过“这些天可真想你”,丁夏就默默偷笑;他有时候甚至打打擦边球开个黄腔,丁夏倒也不觉得羞臊,顺着他的话说。但是关上电脑,她就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丁夏来说,这种模式的聊天好像有种解压和放肆的愉悦感。就这样聊了能有一个月,突然有天,妈妈打断了她疯狂的打字行为。
“夏夏,刚才钟灵打电话来了。”
“袁钟灵?”丁夏几乎都要忘了这个背叛者的名字,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厌恶。
“嗯,她一会儿就上车去北京了,你要不……”
“哈啊?北京?干嘛去啊?”
“去读书,她考上了央美附中,以后就要去北京学画画了。”
“啊?!”
“你要不要去送送?你俩关系不是一直挺好的,竟然都不知道?她没跟你说吗?”
“她……没、没有。”丁夏心里一冷,心想着她竟然又不告诉自己,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就好像自己是她可有可无的朋友。丁夏怄气地往椅子里坐,妈妈问她为什么还不动,她也不说。屏幕上的对话框里,李文景还在发着些有的没的,丁夏看着觉得心烦,说了句“有事下了。”然后关掉了电脑回房间躺下了。
北京,从银桥坐上一辆特快的列车,需要17个小时才能到。那么遥远,对丁夏来说,和海角天涯一样遥远。她静静地回想起刚上初中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袁钟灵,就因为她穿着一条白裙子,显得那么好看。她们前后脚被分配上座位,坐在前后桌。因为在一起值日,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
袁钟灵好静,丁夏好动。她喜欢讲很多事情,吐槽班上的一切。即便在班上总是成绩响当当的学习委员,她在袁钟灵面前,也不过像个妹妹。
想着想着,丁夏心里的恨意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都是袁钟灵笑起来的模样,都是和袁钟灵在一起玩闹的每一个晴天。她嗖地一下坐直身子,换上衣服拿着钱包就跑了出去。家门口的出租平时这么多,为什么这会儿就这么少了。好不容易叫到了一辆,她着急忙慌地朝着司机喊:“火车站师傅!火车站!快点啊!”
司机都被她吓着了,连忙踩了油门飞出去。路上竟然堵了几分钟,丁夏焦急地直抖腿。到了火车站,丁夏一下车就往里狂奔,她的齐刘海已经被风劈成了两半,炎热的天气让她汗流浃背,头发也紧紧贴在脸上。
她跑进火车站的时候,开往北京西的火车已经停止检票了。检票口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看起来像在等下一班发车。
丁夏趴在进站口,垫着脚往里看,检票员没好气地让她赶紧走,她也没有理。
“丁夏,你来了。”男生从后面叫了她一声,熟悉又有点陌生,淡淡的,缓慢的。
“盛晖?”丁夏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无助地看着他,她已经没空考虑为什么盛晖在这里了,问,“钟灵呢?钟灵在吗?”
“她已经上火车了。”盛晖说,“她等了你好久,最后一个进的检票口。”
“……”丁夏回头看了一眼检票口之后的通道,心里一阵一阵酸苦涌上来。
“她给你的信。”盛晖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
“嗯,她本来想亲手给你的。”
丁夏:
Hi,难得给你写一封信。但我觉得确实该写了。
像你看到的,我要去北京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一直在准备阶段,结果如何我也不确定,所以就闷着头自己忙了。所以没有给你送信,没有去找你,希望你原谅。
除了这件事需要你原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跟你解释。可能是因为给你们当信鸽的次数太多,传言可能就跑偏了,似乎觉得我和盛晖之间有些什么。我一直觉得都是荒谬的话,但没想到你信了。在你们班门口被痛骂,我心里真的生气到了极点。我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因为这样的流言跟我置气,但想了想,你从初中开始就这样了,负面的东西在你这里往往形成的规模更大了。
你一直没来找我,我想,我是该做出退让了。
我其实想了很多种和解的方式,但每一个都不适用于我们俩现在僵硬的关系。还记得我说暑假一起出来玩么?让你和盛晖能见上,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了。
我这段时间总是想起我们在实验初中部的时候,我最喜欢看你和祁凡宇吵架,每次我都觉得特别好笑。要不是盛晖,我想我一定会撮合你们俩在一起的。我们经常走的路我记得,经常喝的饮料我也记得。以后我们能见的时候就少了,如果一年能见上两次,我希望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你也不用担心我,学校里什么都会有的。我哥也在北京读大学,他也能照顾我的。
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没有我了。你不是要考北大么,那我就在北京等你。
对了,今天日全食的时候,我许了个愿,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袁钟灵
2009.7.22
好像听见一阵轰鸣,大概是火车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