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弥生,是27还是28号出事的啊?”丁夏问。
“不太记得了。”袁钟灵说。
“她最后……”丁夏把手里的日记送到袁钟灵手里,“她最后写了句明天见。哪儿知道,没有明天了。”
袁钟灵接过来,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上,目光也落到了最后一行。
“她好像遇到了很可怕的事,但是还是把我们都当成好朋友,所有她想要的就只是长大而已。”丁夏鼻子酸了一点,感觉双眼有了一些温热,“对了,她特别、特别喜欢盛晖。”
袁钟灵惊讶地看向丁夏,才看到丁夏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我不配。”丁夏颤抖着说。
高中的最后一个假期,丁夏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她总想要把袁钟灵叫出来,有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她哥哥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句“好不容易回来,多陪陪爸妈吧。”丁夏才意识到自己多么自私,袁钟灵又是多么愿意照顾自己。
于是她没有再找袁钟灵,只是一个人在家里,打开书本心不在焉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家里亲戚来走动,只要吃饭,就总有些家长让她说几句英语助助兴。她早就厌倦了这种耍猴式的做法,有时候甚至连已经工作的表哥也跟着起哄。
大年初四的时候,丁夏终于忍不了了,在几个叔叔还在讨论着丁夏要考清华还是北大的时候,她摔下筷子回了自己房间里。爸爸怒气冲天,锤着她的房门骂了好些难听的话,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礼貌,自私自利,永远不知道懂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这个闷气,听完爸爸的吼叫,她也大哭了起来。觉得自己委屈,又觉得一切都是她理所应得的,这让她无能为力。
她哭着拉开自己的抽屉,翻出来了盛晖送给她的一幅素描,画的是她在认真学习的样子。因为折起来的缘故,铅笔的痕迹也有些蹭刮了。她突然想起了许弥生抽屉里的那几张草莓,虽然年头多了,但完全没有损坏的样子。就像她自己说的,那些都是她的“特级宝物”,像从冰山的边缘采下的一朵莲花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丁夏伏在桌边哭起来,她已经几个月没有见到盛晖,也没有和他说话了。起初她还想着要找出付小杉知道这一切的原因,现在她只想跟盛晖说一句话,仅仅一句就行,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于是拿起手机鼓足勇气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对方没有回复,一直没有回复,丁夏一直等到了十二点。然后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又哭了起来,好像孤独成了她最后的朋友。第二天她没有收到回复,于是她把sim卡从那台亮闪闪的破山寨机里拔出来,然后关机扔进了抽屉里。
高中最后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她在一个谁也不熟悉谁的班级里,一个重组的班级里,过着像是尼姑的日子。她自己可能多多少少也明白,同学们不是只专注学习,而是不愿搭理她。她不想跟任何人去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是个到处勾搭男生的货色,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他们的关系。
她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才愕然发现,自己当年看到许弥生和那些男孩们说笑玩闹的时候,心里也满满的全是厌恶。她那么讨厌许弥生,觉得她骨子里都是俗气,觉得她不知道自重是什么意思。她总觉得自己最嫌恶的就是这号人,而自己,终究也长成了这个样子。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其实心里是羡慕许弥生的那种洒脱和乐观的,以至于在她死了以后,自己慢慢地循着她的轨迹去长大了。
丁夏看一眼镜子,才发现,她连发型都和许弥生是一样的。
最可怕的是,她以为的许弥生的样子,也只不过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罢了。说到底,从头到尾就只是她丁夏自己在渴望这种放浪形骸的生活。
银桥的春夏气候湿热,黏糊糊的空气让所有人都无法呼吸。复读班里有个学习很拼,但总是紧张于高考的同学,就坐在她斜后方。老师说过她有过度呼吸综合征,如果遇见她出了事,一定要尽快让她用塑料袋呼吸,避免氧气过度而中毒,等到情况好一些,就送到医务室里去。
老师传达这件事的时候,有很多同学还是在埋头学习,嘴里念念有词,一半的脸都挡在了码得高高得书本后面。丁夏把这件事写下来,写在自己的每日任务本上。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那个同学真的发病了。丁夏从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塑料袋就在同学倒地的旁边跪下,把塑料袋套在她嘴边。浑身无力的同学靠在她身上,喘着气呼吸着,塑料袋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又瘪下去。
“你让开。”她突然被人拽到旁边,另一个女生接过来发病的同学,和小塑料袋。她们好像是很好的朋友,看起来这个女生也很有经验。
“娜娜再有什么事,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去学习吧。”那个女生冷冰冰地说。
“哦。”丁夏悻悻,回到了自己座位,抬眼看了一圈四周,三两个偷看她笑话,其余的都还在自己的书里。被无视,被鄙视,哪一种都像利刃剜心。
丁夏觉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于是也前所未有地投入到学习。她什么都不在乎,头没有抬起来过。她拍的高考准考证上,把头发扎了一个短小的小辫,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距离高考还有60天的时候,老师说那位有过呼吸症的女生,要去日本留学了,接下来的日子,就不和大家一起度过了。丁夏回头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生脸上的紧张荡然无存了。
留学。好像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有的人在高考前夕选择逃避过独木桥的慌张,她为什么就不能选择离开这里逃避寂寞和孤独呢?这天下了所有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她破天荒和来接自己的爸爸说话了,她问爸爸:“我能去留学吗?”
爸爸停下脚回头看她,问她又想要干什么。
她说:“我想出去,我可能不适合留在国内。”
“那你想去哪里?”
“都行吧……日本?”
“日本?”爸爸反问,“你是每天在想什么?你不看新闻?日本这刚刚发生9级大地震,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还敢去?”
“又不是天天地震。”
“你就给我好好在银桥把书读完,考上北大,我也管不着你,你想干嘛就干嘛。”
爸爸说完,又往前多踏了一步,背着手走。丁夏跟在后面,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她劝自己,爸爸都是为了自己好,可心里始终记得,爸爸永远不会懂自己。
很快丁夏就只剩下两次摸底考试。她在自己的课桌上用2B铅笔写着“保十争五”,然后每天都在做各省市的历年高考模拟题,就是为了让自己保持在考试的氛围之中。她在两次摸底考试中,考到了年纪第七和第四的成绩。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她抬头看了一眼距离高考的日子,已经进入了个位数。
丁夏忽地全然放松了。
还剩三天的时候,高三不用上课了。闷热潮湿的银桥的夏天,丁夏看着窗外,下不完的雨,显得这座城市就像感染了炎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