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替我梳妆。这两日总是睡得昏昏沉沉,今日好些,我煮些汤给父亲送去。”
良辰见镜中的小姐,明眸皓齿,原先圆圆的脸因着养病瘦了两分,显出尖尖下巴来,杏眼圆睁,倒是纤巧精致了许多,不再是稚嫩天真,而显得素净内敛。瞳仁漆黑,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带着丝丝寂寥,不免失了些活力。
薛明月赶到的时候,薛元奇正得空教导着薛霖和一批府兵练剑,初春的日头不算热,众人却也是大汗淋漓。
“父亲!”
薛元奇听见一声女儿家娇滴滴的呼唤,惊讶的转过头,正看见薛明月带着婢女站在院子边上,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
“阿姐,你怎么来了?”薛霖哐当扔下剑,两步并一步冲了过来,接过竹篮。
“想着你与父亲练剑必定身子乏了,熬了些党参鸽子汤送来。”说着,薛明月拿着手绢细细擦了擦薛霖脸上的汗,“带了两蓝,让那些小兵也都过来喝碗汤歇歇吧。”
薛霖没想到薛明月会替自己擦汗,身子不可见的一僵,后又听到还有汤喝,已是高兴的不能自已,便将良辰手中的竹篮一起接过,放置在石桌上,招呼众人去喝汤,“来来来,喝汤!”
薛明月让良辰一起去帮着盛汤,那些小兵都是从前跟着薛元奇上阵杀敌的得力手下,这才从疆南带过来做了府兵。见着有汤喝,纷纷围了上来,喜笑颜开:“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良辰一边盛汤,一边笑的不能自已,这群人!夸人怎么是这样夸的!
薛明月也微微一笑,其实这些粗人心直口快,一点点的好就能记很久,重情重义。
“月儿,身子可好了?怎么想起走到这儿?”薛元奇盯着她的额头,看见厚厚刘海遮挡,还是有些不放心。
薛明月将身子转过来说道:“父亲不必担忧,再过两日便可拆纱布了,应是无碍”,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今日看史,看到飞鸟尽良弓藏一词,想到父亲与阿霖辛苦,便熬了汤送过来。”
薛元奇脸色有些变化,还未说些什么便被薛霖打断了。
良辰端着一碗汤走过来,薛霖捧着碗,边喝边喊道:“父亲,你也尝一尝!这汤味道真好!”
“那是自然,小姐今日一起便着手熬汤,足足炖了一早上呢!”良辰走近,将碗呈给了薛元奇。
薛元奇复杂的看了一眼薛明月,神色不明的端起了碗,汤色清澈,清香扑鼻,确是不错。
薛霖听见了,捧着碗挤过小兵走过来,“阿姐,这是你熬的?”
薛明月笑着点点头,“以前看书上教的,只是没做过,不知道好不好喝。”前生为了讨纪以晟,她研究过各地菜谱,连边外夷族的菜式也知道不少。
薛霖连忙仰头喝尽手中的碗,朝着那群小兵吼道:“好了好了,都别喝了!回去继续练剑去!我阿姐亲手熬的汤岂是你们随便可以喝的!”
小兵们都喝的眼睛发亮,早已喝了一两碗,听到此话也就嘿嘿笑着散开了。
薛霖再去看,两个篮子的汤碗都已见了底,不禁骂骂咧咧,“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是饿死鬼吗?喝那么快做什么!”
小兵们得了小姐亲手熬的汤,都觉的薛明月生的漂亮又心地善良,止不住的赞美之词就说了出来。“小姐的汤好喝,俺没喝过这么好喝的!”“小姐可真善良!”“简直就像仙女下凡!”
薛霖听了也不再吼人,骄傲着昂起头,“那当然!我阿姐自然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片刻又看了看手中的空碗,嘀嘀咕咕:“阿姐亲手做的汤,我就喝了一碗,真是便宜你们了!”
“好啦,阿霖别恼了”,薛明月有些好笑的说:“我留了一些要给母亲送去的,等下练完了剑,你去母亲那里再喝一点好不好?”
薛霖兴高采烈的点点头,“那我练完就去!”说着加入了小兵的阵列,更加用心的练起了剑。
“父亲,那我先去了~
薛元奇点点头,薛明月便笑着收起了篮子,走出了练武的院子。
薛元奇看着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刚刚那一句“飞鸟尽良弓藏”却是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回京以来,圣上总是深夜召见了他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日常询问。
他只觉有些疑窦,却没有多想,如今一想开,皇上竟是这个意思吗?又指导了一会薛霖,便让他们自行练剑,匆匆回了书房。
上一世,薛元奇回京一月有余,便被皇上收去了兵权。这一世薛明月故意说起“飞鸟尽良弓藏”,看着薛元奇的脸色,想来已经领会到了。薛元奇是兵将,遵守的是马革裹尸报效明君的军训,自然想不到功高震主的危害。
当今皇上渐渐年老,却迟迟不立储君,防的便是皇子与重臣相勾结谋夺皇位。像薛元奇这种手握兵权的将领,更是一不小心就会招来灭顶之灾。皇权颠覆,死的可就不是这些人!而前世,在众人躲避不及之时,自己不仅一头撞上去还将薛家也硬生生的拖下水。最后落得个抄家的下场也怪不得谁。
“阿娘~”薛明月轻快的走进止风院,上辈子为学端庄沉稳,时时学京中那些贵女唤母亲,习得了典雅却丢掉了更为珍贵的情分,这辈子,她定要把这些曾经失去了的东西牢牢抓在手心里,再不要被别人破坏掉。
“月儿,你来的正好”季飞雁朝她招招手,“清早时候府门口来了个卖身的孤女,我想着你初入定京,身边只有一个良辰难免遭人轻视,便做主买了下来,你来看看。”
“孤女?”薛明月疑惑着进了门,瞧得季飞雁身旁正站着个身穿补丁素衣的穷苦女子,细细一看,柳眉凤眼,可不正是上辈子的芸香?
“你说你是孤女?”薛明月上下打量着,前一世的芸香可是经过了人伢子挑着买进来,本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了。
“奴婢名叫芸香,家中的地被地主霸占了,逃难来的定京,家里人都病死了。幸得夫人怜我孤苦,买下了我,奴婢无以为报,一定用心伺候夫人小姐!”芸香见薛明月只站在那,随意一瞥,便只觉压力甚大,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你说你家都是种地的农夫?”薛明月在季飞雁旁边坐下,“倒是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季飞雁听了这话,也是微微皱眉,的确,这名字咋一听也没什么特别,可却是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定京城里的丫鬟大多都是这样的。
“是,是奴婢的爹请了先生给取得名”,芸香没想到会问这个,一时间有些慌乱,寻了个蹩脚的理由。
“如此啊~”薛明月淡淡一笑,“一口一个奴婢,是有些聪明”。
看来,已经有人忍不住了,就是不知是谁,是薛云?还是—锦贵妃?
“奴…我,我”,芸香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季飞雁在一旁细细思索起来,将军府并不临近闹市,若是真的要卖身为婢,又怎么会在四下无人之地,怕是有人存心要往府里塞人啊!
“月儿~”季飞雁深觉不妥,刚要开口把人赶出去,薛明月却接了下去。
“既是阿娘的好意,便留在我身边吧!”
芸香本以为要留不下了,怎知最后又留下了,眼珠乱转,不禁喜不自胜的磕了个头,说着“谢谢小姐”。
薛明月见此,更是觉得好笑,这样的段数,她想她大概知道是谁了。
季飞雁虽不再说话,却也在心底存了疑,默默思考府中是否还有人在中牵线搭桥。
薛明月看出了季飞雁心中所想,也并不说破。季飞雁在疆南生活多年,疆南民风淳朴,定京的这些手段防不胜防,单靠她一人难免会有疏漏,季飞雁必须要正视到这一点。
“清晨时候,管家拿来陈清语的帖子,邀你下月一起参加诗会,你可要看看?”季飞雁指了指桌上的拜帖,心里还在重复着清晨时候,是了,既是拜帖,管家根本不必跑一趟,看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引得她知道门口跪了个卖身的孤女才是真吧!
薛明月见季飞雁眼神一定,便知已找到了安插的眼线源头,看向桌上,不仅有一封拜帖,还有一个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