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灵蝶舞了过来,正好停落在瞳生钗头,她眼一斜,正要伸手驱赶,面前忽临一片白影,竟是钟肇亲自为她赶了走。
“紫姬施的把戏,你若不喜欢,余便杀去。”
“不必了,妾很喜欢。”
“你们一族世代倚居毗北山,那里贴近北瑞冥山,常年白雪浮罩,中京却很暖和,看不到雪,还习惯吗?”
“初到时的确不习惯,这里的冬天不下雪,却比下雪了还清冷。”
“若你想回去看看,可乘雷夔。”
“不了,依妾如今的身份,还是少走动为妙。”
“想多了。”
他忽一捏指,开阵吟咒,一个四尺的圆形咒阵在他脚下发出荧荧白光,而后白光冲天,直抵界顶,少顷,天上无根无来的飘落下无数白色雪团,比灵蝶还要轻盈地飞落到她眼前,她伸出一接,也无冰冷也无形,眨眼成灰,那些落到叶上,落到地面上的也都一样,转瞬即逝。
“这不是雪。”她心里忽然感觉空闹闹的,但又暖洋洋着。
“幻术。过节。”钟肇率先开步,走出了这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
小小的斗彩碗里盛着十几个羊肉馄饨,共有九种颜色,这是富贵人家的把戏,将各样的花汁叶汁揉进面团里,再擀制成缤纷的面皮,讨去病的彩头。九色对应的是天光九色,常人的双眼只能看透七色,但实际上天光是有九色的,只有少数人见过。
瞳生想起了彻天瞳与大目犍。
“好吃,紫姬姐姐的手艺真好。”小东西一口接着一口地往嘴里送。
滋味的确不错,就着满目乱舞的灵蝶与幻雪,瞳生也是一口接着一口。
难得见钟肇饮酒,吃的仍是很少。
“这是什么?”小东西直往酒觞里张望,一脸奇怪。
“酒。”
“闻着辣,但又有花香。”
“万象花酿的酒。”
“我可否尝一尝?”
钟肇轻以篆尖点酒,递送到小东西跟前,她轻舔一口,乍时吐翻舌头,“好苦啊,又涩又辣,不好喝,爷为何要喝这种东西?”
少时她开始发晕,站不稳,东倒西歪地返回瞳生手边,在彻底倒下前,瞳生接住了她。
“她还小,怎能教她饮酒?”
“能喝醉是一桩幸事。”
“这么说你酒量很好了?”
钟肇不答,又深抿了一口酒。
紫姬徐步进来,“爷,太子在外求见。”
“不见,就说余在闭关。”
“说了,但他说事关尊后,恳求一面。”
钟肇忖了一口酒的时间,点点头,“让他进来。”
“妾先退下了。”
“不用,留下。”
一只灵蝶扑棱而来,落入她的斗彩碗里。
幻雪在余光中摇摆,风不知从何而来。
小东西轻轻鸣起了鼾。
-
进门后,太子的姿态很低,脚步缓而浅弱,呼吸式微,目光紧锁着鞋尖,侍人一样撵在紫姬身后。
绳结也跟了进来,悄悄立在门后,默默又挽下一个结。
“太傅。”太子声音沉闷至极。
“但说无妨。”
太子掏出封信函,呈予钟肇,又言:“昨日探子送来密信,圣歃盟不日将布计刺杀母后。”
太子是尊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曾在钟肇手下修习多年。
钟肇不接信,只是言道:“余知道了。”
太子又前进两步,续言:“太傅,如今父尊为巫仲所蛊,行政施略越发偏激,不应再坐视了。”
“被蒙了心的,又岂止魔尊?”
“太傅此言何意?”太子离钟肇已经很近了,就在打算更进一些时,一旁的紫姬突然伸直左手,五指如笋拔土,飞快生长,一瞬延伸到太子颈间,手心一转,五支镰一样的利甲便紧扣住了他的咽喉。
瞳生诧异地说不出话。
“爷,留不留?”
“既已失心,留之何用?”
“等等。”瞳生挡了一句,“这可是太子。”
钟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太傅救我。”
“弑杀太子者,非余某。”
钟肇令下,紫姬指间一动,便将太子整颗头颅削下,头颅滚落到花案的边上,转眼腐败,从血肉里生出无数棕红的幼蛛,细个腿长,不停向外爬走。
同样,瘫倒在瞳生脚边的半截尸身亦开始朽坏,发出蜇鼻的恶臭,转眼,幼蛛们黑压压的铺满了各处。
瞳生连忙提起裙摆,避让到一边。
钟肇一脸扫兴地搁下酒觞,“区区便要杀余,痴心妄想。”
绳结终于张嘴开口:“请爷与夫人移步小苑,奴才来打扫。”像置了把锈去的锉刀在嗓中,每个字都锐利棘耳,怪腔怪调的。
“好可怕的咒术,竟能操控人心。”
“此为血丝控心术,乃蛛沙的看家本事。”
“蛛沙?”
“四荒异兽之首。她既出手,便证明宫中今日不会太平了。”
“肇卿不去看看?”
“去哪?”
“魔尊那儿。”
钟肇摇头。
瞳生又言:“你是何时发现太子有异的?”
“蛛沙纵人,是凭一根细丝,将致命的蛊毒渗入人的肌里内,一两个时辰过后,便能完全操纵此人。但此人言行多半前后不一,并不难洞察。”
“原来如此,只可惜太子英年早薨,死样也忒惨了。”
“利用他的人,确实残忍。”
-
步至前庭,才听轩外传来杀声一片。
火光通了天,嚎叫彻了地,与轩内一比,简直是两片天地。
“出什么事了?”瞳生好奇地张望。
“回夫人,是圣歃盟的刺客利用异兽作乱,欲趁机刺杀魔尊尊后及诸位皇子公子。”紫姬回答。
“日子选得不错。”钟肇冷言。
“听说这圣歃盟乃由八圣族余孽集结而成,实力超群,又添妖兽为祸,若真伤及魔尊与尊后,肇卿恐难逃众责。”瞳生又说。
钟肇反问她:“生卿亦是八圣族残剩,与此盟可有联系?”
“多虑了,以妾的实力,连自保都难,遑论加入他们?”
“那就好。”
瞳生警觉地望向他。
他倒紧紧锁着唇,静静望向云天上的第二轮太阳。
一门之隔。
门外是血光冲天,惨叫连环。
门内是一方清静,万物都蛰伏着,惟有蝶与雪在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