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寡妇等他吃完,一脸愁容把摊子又收拾了一下,然后用竹筐提着残破的鸡蛋跟着萧雨梧一起回家,萧雨梧此时已经完全平复好了刚刚的阴影,不再抽噎,小短腿认真地迈着步子。但是当他们站在楼下,听到父母争吵的声音从楼房里传出时,萧雨梧不由得又再次害怕了起来,他踯躅着不敢上楼。
公租房的隔音效果本来就差,萧父萧母又是大嗓门,两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但是都在竭尽所能的从贫瘠的词库里找出最能伤人的词语辱骂对方,唐华尖锐的声音响亮又刺耳“你就是个窝囊废啊,你老娘凭什么给你大哥的孩子三百块零花钱,不给我们家雨梧?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去争取,没用的东西,还不如给车撞死。别人都升干部了,就你还原地踏步”,萧建军脸红脖子粗,不甘示弱地回呛,声音大过唐华“那是我妈的钱,她愿意怎么给就怎么给,你还有脸说了,孩子从小是你带的,成绩差到不行,哪里有脸找他奶奶要零花钱?你也不看看你养的好儿子,跟你一样蠢,回回考试班里倒数。”
这些话一字不漏的钻进了萧雨梧的耳朵里,他能听懂每一个词,但是这些词合在一起的意思,他就不太明白了。为什么成绩差就不能找奶奶要零花钱呢?自己不是奶奶的孙子吗?既然是孙子,为什么奶奶可以给大伯父家的哥哥零花钱就不可以给自己呢?如果以成绩来看给不给零花钱,那奶奶的零花钱应该给他们班上的第一名才对呀,三岁的萧雨梧百思不得其解,小小的脸蛋皱成了苦瓜。
幼小的他还领悟不到父母对话中对彼此的刻骨憎恶。高寡妇的婚姻虽然短暂,可是丈夫谦和又勤快,她自然是明白这样的家庭是畸形的,小孩子生长其中免不得要两面受气。叹了一口气,深深望了一眼萧雨梧,高寡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一言不发地走了,萧雨梧奇怪的追上去“婶婶,婶婶,我爸爸妈妈就在楼上,你不要我妈妈赔钱了吗?过一会儿他们吵完了,我带你上去。”高寡妇想继续离开,但是想到那一筐无辜至极的鸡蛋,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突然,萧父萧母的吵架声截然而至,空中传来的是女人的歇斯底里和男人的怒吼,还伴随乒乒乓乓碎瓷碗的声音以及响亮的耳光声。萧雨梧蹲下来双手捂住耳朵,一脸司空见惯的无动于衷,过几天就好了,过几天,父母就又有说有笑的和好了。
高寡妇听得心惊肉跳,终还是拽着他跑了上去,顺着声音找到了他家的门口,“砰砰砰……”高寡妇多年餐风饮雪,力气自然非比寻常,直拍得破木板门砰砰作响。屋里的打骂声戛然而止,男人清了清嗓子,竭力装出一副镇静的样子“谁啊?”高寡妇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只是个外人,这是别人的家事,在她分心的思量如何应答的时候,门开了。
萧父脸上带有指甲的挠痕,下巴至喉结处血肉翻飞,尤其可怖,但是依旧不减五官的清秀俊美,只是看起来十分沧桑。唐华坐在他身后的硬木凳子上一声不吭的抹着眼泪,披头散发,甚是凄凉。
萧建国莫名其妙看了一眼高寡妇,绽开一个和煦的微笑,眼神真挚而明亮“你好,有什么事吗?”,余光又瞥见她身后畏畏缩缩的萧雨梧,鼻子呼出一缕气,嘴巴抿了抿。声音冷冽了起来“过来!你又做错了什么事?”
高寡妇瞬间气愤了起来“你家小孩今天下午差点就被人贩子拐去了,还好人机灵,把我的鸡蛋都踩碎了,我把人贩子拉住要赔偿,他才得以脱身的,正是需要父母安慰的时候哩。”萧父有一瞬的震惊,随后赔笑“对不起对不起,小孩给您添麻烦了。”唐华停止了抽噎,一把冲过来,双手扶着萧雨梧的肩上下打量了一边,又蹲下搂住萧雨梧声音沙哑“我的伢啊,我们母子俩命好惨哪”,眼泪住不住的流,萧建国也打量了一下萧雨梧,叫他没受什么伤,面上微微流露些许庆幸,转身去里屋拿了一百人民币塞给了高寡妇“真是劳烦您了,这钱您收下,多亏您的帮忙了,来来来进来喝杯茶。”高寡妇假意推辞几下,把钱揣兜里跟他们告辞了,萧建国执意将她送出门,临走前高寡妇在灰暗狭窄的楼道里回头“家和万事兴,好好说,别吓坏了孩子,小孩今天受了很大的惊吓。”萧建国笑着点点头“您好走啊”,高寡妇又望了几眼萧雨梧,恋恋不舍的转头专心下起楼。这么聪颖乖巧的孩子,如果三年前她的孩子没有去长江边游泳给溺死了会不会也这么冰雪可爱呢?
萧建国回到了屋里,对着萧雨梧长叹了一口气,略有欣慰的说道“唉,你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还算你小子聪明,知道毁坏路人的财物让别人捉着人贩子不让走。”唐华猛然抬起头,眼里满是恨意“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老娘偏心大房不来带雨梧,他会被人贩子盯上吗?我真是白给你生了儿子!”萧建国眉毛拧了起来“你胡说什么?是他自己要到处乱跑才被人贩子盯上的,怎么扯到我妈身上了?”唐华尖叫“你妈要来是看顾孩子,孩子会到处乱跑吗?我辛苦十月怀胎为你们萧家传宗接代,月子不来照顾我就算了,孩子都不帮我带!”萧建国揉了揉眉心,大步流星的甩门而去。
萧雨梧刚刚在唐华怀里大气不敢出,从进门开始他就担心父亲会不会打自己,一直提心吊胆着,根据以往的经验,爸爸生气的时候他是不能说话的,因为说什么都会被反驳,都是错的。所以直到看见爸爸他离去了才敢吭声,萧雨梧举起两只白胖的小手给唐华擦眼泪,奶声奶气“妈妈别哭了”,唐华自己抹了抹眼泪,又用力抱了他一会儿方平复了心情“你爸爸真不是个东西,你奶奶也不是个好人,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让他们都不敢再怠慢你啊!”说着又搂着萧雨梧哭了起来,萧雨梧在旁边懂事地递纸。
忽然,唐华猛地把他一推,萧雨梧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在了地上,他心里瞬间恐慌起来,再加上之前积攒的各种情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整张小脸。
唐华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对着他的肩膀打了一下,力道有点重,萧雨梧的手臂立刻红了,他一边用肉乎乎的小手揉着手臂,一边呆呆的望着妈妈,唐华一脸恨意“哭什么哭啊,要不是你,我早跟你爸离婚了!”
过了一会,唐华把地上涕泗横流的萧雨梧扯了起来,给他拍拍灰,又把他抱到椅子上坐着,萧雨梧还没哭够,大脑里一片空白。唐华拿纸巾给他擦去了泪水,一脸愧疚地对他说“好了,别哭了啊,妈妈给你做饭。”萧雨梧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这一天情绪跌宕起伏的,他实在累极了,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小小的一团,蜷缩在硬木大椅上。是的,他家没有沙发,客厅的摆设简单,只有用纸盒diy成的鞋柜和一个挂钟并着餐桌椅,三个硬木大椅围着一张老木桌是这间屋子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