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那时只觉得这人真是傻极了,笑得合不拢嘴,最后还是捂着唇道,“我又不是怕你不给钱,只是这喝酒啊不算什么正经事,可别因为喝酒误了事。”
“自然不会。”温崖也一时羞赧,扯了扯嘴角,“我就是想在这儿待待,你这儿环境好,待的人舒服自在。”
“那倒是,也不看看是谁选的地方,”这会月娘不再取笑温崖了,而是换上了一脸自豪的笑,又轻轻靠近了温崖几分咬着耳朵道,像是说什么机密似的,“我之前就找先生算过了,这儿地方风水好,我定能赚大发。你瞧瞧,可不是嘛,我这儿日日酒客不绝,别提多乐呵了。所以说啊,我也不缺你那点儿酒钱的。”
“那倒是好的。”
“哎,我虽不缺钱,但你可不许赖账啊!”
“月娘放心,那是自然。”
月娘笑,温崖也跟着笑,一句句应和着月娘就更愿意同他说话。这儿客人多,但好多月娘不同旁人讲只跟他说。
比如,她曾经是个酒庄老板的女儿。
比如,她曾经最美好的年华里遇到过一个风华绝代的人,那个人给了她这一辈子最美好的过往,也给了她最锥心刺骨的痛和记忆……
那时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会承受那么多的未知和痛苦;从来不知道,年少时读过的那些话本故事皆是杜撰不能当真的,路上遇到的绝世男儿并非是如意良人。
后来,她什么都知道了,只是那时,她的心也跟着死了,活成了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不过是为了掩饰心里的那道疤。可是,怎么能掩的掉呢,那道疤一旦剜上去了就是一辈子了啊!
所以,后来的她才不会动情,不敢动情。情之一字太过沉重,一着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她已经输不起了!
那时的温崖时常在想,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够承得住月娘少年时所有的欢喜,直到一日店里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一连几日温崖都是宿在月娘的酒肆里,因此早间便会起早帮月娘做些杂事。那日大早温崖正被安排去后面的酒窖取酒出来,回来时手上一左一右抱了一个大大的酒坛,正要问月娘该放在那儿,却不料看到月娘好似红了眼猛然从他身旁跑过去。
温崖喊了月娘一声但她似乎没听见似的直奔后院,温崖有何时见过月娘这般模样,一时傻了眼,但是手上还抱着沉甸甸的酒罐,只好随便先找了个角落放下,便往前堂走去。月娘刚才就是从前堂突然跑过来,定是发生了什么。
带着几分好奇温崖走去前堂四下扫视了好几次,店里只有一个客人,那是个锦衣玉华男子,模样俊朗一袭白衣,端端坐在一处矮桌前,眉角似是有化不开的愁。
至此,温崖可以断定了,那个男子便是月娘口里心里记挂的男人,绝药山庄少庄主纪枢南。
想起之前种种以及月娘那般的伤心模样,温崖只觉得心头气愤急了,须臾,他便朝着那个男子走去,声音暗哑,“公子来此可是要酒喝?”
“你是什么人?”纪枢南似乎被惊着了,抬眼看了温崖,眸色骤然变得复杂。
“店里的伙计罢了。”温崖强压制住心底的躁动,最终还是淡淡回了一句。
“嗯。”瞧这样子,纪枢南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扯了扯嘴角,“给我上一壶千秋醉吧。”
“一大早公子便赶来此处想必是有要事,酒这个东西,伤身不说还易误事,倒不如在下给公子上一壶清茶。”温崖继续淡声说道。
的确,他不想让纪枢南喝月娘亲手酿的酒,这样的人,不配常月娘的佳酿。
“我让你上酒就上酒!”纪枢南好似也没了耐心,眉心紧紧皱着,神色瞧着有些狰狞。
呵,倒是枉费了这副好皮囊了。温崖心中对纪枢南愈发不屑,面上也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好酒当给会品酒的人喝,公子这般的人,在下瞧着还是喝凉水就够了,店里的茶还未烧好,公子若是不愿意大可出去便是。”
“你什么意思?”纪枢南自然听出了温崖的话外之音,被温崖的态度给激怒了,一瞬间拍案而起,两个男人就那么怒目圆睁,暗自较劲。
正这时,月娘从后面走来,看到他们二人对峙一样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只是红肿的双眸表明方才分明是哭过。
“你怎么还不走?”月娘款步走过去,眼眸冰冷至极。
“酒肆不就是做酒客生意的,我要喝酒但你这店里的人似乎不大懂规矩。”纪枢南看向月娘,脸面亦是冷漠。
闻言,月娘只冷冷瞧着纪枢南,好半晌才转开眸子径直拉了温崖的手转身就要走。
“翎祤!”
纪枢南在后面冷声喊了一声,那声音里分明有几分压迫的意味。
其实那才是温崖第一次听到月娘的名字,世人都唤她月娘只怕她自己也忘了她是付翎祤,可是偏偏,偏偏那个叫纪枢南的男人又来了,再一次让曾经那血淋淋的伤疤撕裂在她眼前。
温崖明显感觉到月娘身子僵了一下,不过只那一瞬,月娘便继续往后院走去,紧紧攥着温崖的手,步子加快了许多。温崖知道她是在逃避,曾经那个男人应该伤她很深吧。
“翎祤——”
温崖只听到那个男人又喊了好几声,月娘这次是真的无动于衷了。直到到了后院石桥处,月娘松开了温崖的手。
“今日酒肆不接客了,待会儿等那人走了,你便去关了酒肆的门吧。”月娘淡声丢下这一句话便往前走去。
这酒肆开在山根处,后院便接了山水,月娘开了一个小门能通往山中小林,月娘曾说,她也有想要清静的时候。
看着月娘往那小门走去,温崖想要问的说的话尽数都咽回肚中。
再回到前堂时,那个男子已经不在了,只是方才他坐过的桌案上静静躺着一束剑穗,那剑穗被缠成同心结的模样,无不是在提醒着温崖他们的曾经。
那一日酒肆关了门,傍晚时分温崖在山中小林发现了宿醉的月娘,他从来没见过月娘喝醉,可这次,她脸上乱糟糟满是泪痕,身子瘫软在地,小脸胭红,眼睛红肿,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让人心疼极了。
“月娘,你醉了。”温崖还有几分犹豫,蹲在月娘身边夺下了她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
“醉?”月娘眉头挑起,眼神迷离,“我不会醉,我酒量好极了!”
说着,月娘就要抢过温崖手中的酒坛,动作尽显醉态,“诶,给我!我跟你说,我酒量好着呢,就跟我爹一样。”
温崖还想拦着,突然间月娘却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然把酒坛扔得老远,泪水肆意横流,“不,不能喝酒,喝酒误事,喝酒会死人的!”
“月娘?”看着月娘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一般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起,温崖看不下去了,一挥手终于拥住了他肖想了这么些时日的人儿。
“月娘,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温崖低沉着嗓音,紧紧盯着月娘,眼中满是疼惜。
“枢南,纪枢南,我恨你,你杀了我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月娘似乎完全听不到温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言语着,眼中布满血丝,更带着极度的无力。
在月娘的口中听了一个大概,最后月娘哭得累了便自己睡去了,温崖心情复杂地抱起月娘的身子,把月娘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里。出来之时,他自己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了。
不知为何,温崖竟然走到了酒肆前堂,打开酒肆的大门,不远处,果真看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在月华之下孤自独立。
叹了一口气,温崖走了出去,“纪枢南?”
“她告诉你的?”这一次没有愤怒和冷眼嘲讽,只见纪枢南缓缓转过身子,声音很淡。
“她醉了。”温崖没有直面回答纪枢南的话,抬眼望向天边。
闻言,纪枢南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又垂下眸子,“她应该此生都不愿再见到我了吧。”
“你知道就好。”温崖轻声道。
“你又是什么人?”片刻安寂,纪枢南又望向温崖。
“一个酒客而已。”温崖并没有隐瞒。
“只是一个酒客?”不知怎的,纪枢南心头的怒火又燃了起来,“不过一个酒客她便如此信任与你,她还有没有点儿防备之心?”
听了这话,温崖只觉得可笑,当然他的唇角的确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来,“她最该小心防备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纪枢南公子,绝药山庄的少庄主。”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温崖自然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听过不少传闻趣事,自然也包括当初绝药山庄的庄主为何会一病不起瘫痪在床榻数十载。
父辈的恩怨本不该牵连到后人,但万万没想到纪枢南竟然为了给自己父亲报仇,不惜利用一个毫无防备的少女,那时痛失父亲又遭最爱的人背叛,她不过是一个方及笄的小姑娘啊!
“你什么意思?”纪枢南也变了脸色。
“字面上的意思,纪少庄主所作所为真真让人不齿!”温崖亦不曾畏惧。
“你……”当是温崖话刺激到了纪枢南,他额角青筋暴起,手腕微转直接便向温崖袭去,出手狠辣致人性命。
温崖自然不会任由纪枢南打骂,微微闪身轻巧的躲开了纪枢南的袭击,唇角的笑愈发不屑,“恼羞成怒,纪少庄主的性子还需要沉淀沉淀啊!”
“用不着你来管!”纪枢南气急了,抬手再袭,力道较之前有增无减。
只不过这一切在温崖这种常年在刀尖上舔血讨生活的人来说实在是小丑跳梁,着实狼狈可笑。
纪枢南的确不是温崖的对手,不过五招,便被温崖击倒在地。温崖也是心中有怨下了重手,击的纪枢南吐了一大口血,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心肺还疼得厉害。
“你滚吧,她不想再见到你。”温崖冷眼看着纪枢南,方才还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如此却是面目可憎。
语罢,温崖不想再多逗留,转身大步流星往酒肆走去,右手不觉摸着腰间鼓起的地方,呵,那个剑穗不要也罢!
而此刻还狼狈在地的纪枢南看着温崖远去的背影,不禁苦笑一声,又吐了一口带着血腥的唾沫,还是艰难的爬了起来。翎祤,既然你不愿,那我不会再来了。
之后很久一直没有纪枢南的消息,月娘好像也忘记了那晚宿醉之事,这样正合了温崖的意,他也绝口不提那日之事,那枚剑穗他也终是没有交给月娘。
他仍旧月娘月娘的唤着,翎祤既然已成过往,那便就让她真的成为曾经的一场噩梦罢。至少梦醒来时,一切还是安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