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得知这一消息的是马知元,那天他的船泊靠在武昌的一处码头,码头办公室来喊他去接听电话,说是有一位姓彭的老乡从老家打来的,有急事。
电话那头,彭仕阳焦急地说:“我前几天回老家了,这几天,毛珍珠又与我闹得不愉快,哪知道她今天上午就喝了农药,死了!对,我看到时已断了气。这个事不可能不通知她娘家人,她娘家二哥是有名的莽撞人,我哥怕他们来扯皮,打闹起来,不让下葬甚或报警,将事情弄得难以收拾,就让我到镇里跟你打电话,你的船不在单位码头,打听到了你这个码头的电话,才跟你联系上。只好请你尽快来我家一趟,帮我处理下这事。”
马知元震惊之余,脑袋却清醒,就提议让他赶紧联系李大荣、赵国良两个,希望能够三人一起回去。一是他们是公检法系统的,懂政策,他们说的话有人听;二是他们穿警服回去,能镇得住场子,万一来了当地警察也毕竟是同一个系统内的,好沟通,别人会给面子;此外三个人也好相互有个商量和配合。
彭仕阳说:“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在农村,联系不方便,要不你帮着联系?”
马知元问:”我来说好吗?“
他停顿了几秒,说:“算了,还是我来说吧,该我主动邀请,这事他俩知道了会帮忙的。”
三人得到消息后赶紧请假,约好了搭次日最早的班车,一起急急赶到彭家。
路途中少不了会谈及彭仕阳的事,对事情的源尾说出各自的见解和猜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三人从时间上分析,认为彭家转户口的审批手续与江建设家是同一批的,只是江建设成功了,他却失败了。彭仕阳转户口失败的事,跟马知元讲过,这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马知元对彭仕阳调动户口的事参入多一些,就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和猜测说了出来。
他认为,这事的源头是彭仕阳在最初编写申请调动户口的理由时没接受他的建议,考虑不够周全。而后期市公安局要作当事人的当面审查时,彭仕阳担心毛珍珠的病情不够严重,担心她说不清楚,就另外找了一个人去冒充她,却被市局办事人员当场识破,致使办理失败。
“找人冒充搞失败了,这事是彭仕阳亲口说的,他回家前到我家来过一次”,马知元说:“不过,当时我在冰棍摊上帮忙,就只站着聊了几句,他没细说,当时生意有点忙,我顾着做生意,就没细问。后来他船上一个同事来了,他俩说有事就走了。我估计是彭仕阳回家后夫妇俩有争执,吵架,毛珍珠怄气喝了农药。”
马知元补充说:“当初在写申请材料时,彭仕阳是问过我什么理由好,我知道他老婆患有甲亢病,但得这个病的人比较多,大家对这个病有些了解,一些疾病严重程度的指标也容易检查出来,而且她的病还没到影响日常生活,有生命危险的地步。当时我建议他干脆作假,写她老婆患了不容易检查出来的、但犯病后果很严重的病。这种病致使她经常生活不能自理,甚至危及自己和家人生命安全。比如说羊癫风、神经衰弱或精神分裂症、重度抑郁症之类。当然,这些不是我凭空想到的,是我当初调老婆户口时有个同事的爹是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老医生出的主意。彭仕阳的老婆患有这种病才很危险,需要夫妻投靠,方便照顾她的日常生活。这类病只要知道发病的症状,把症状弄得像那回事,就能到各大医院开出证明,因为神经、精神类的疾病医院很难得查得出来。”
又说:“然而,彭仕阳却担心他老婆本分,做不来假,万一弄巧成拙,反而偷鸡不成蚀了米。又认为她老婆患的甲亢病本就比较严重,这病重起来也危及生命,影响精神状态。因此不必做假,只需要写严重些办就好。他说,计划从现在开始让老婆停药,让她严重起来,再四处求医、开出医院的证明。他说她老婆的甲亢病原来一直在治,钱花了不少却治不断根,想要复发起来也很快。办户口少则一年,多则两年,万一说假话、办假事,夜长梦多露了馅呢?我听他说的也蛮有道理,也就按他的想法与他一起写了申请。”
马知元说的是一手消息,陈大荣、赵国良听了却提出疑问:“你说的患病理由没编好是一方面,但既然已经到了市局当面调查的程序,这是最后的关键环节,不容失误,他们硬着头也要上啊,怎么会想到找另一个女人去冒充呢?彭仕阳为什么会出此下策呢?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呀。”
对此,几人各有猜测,但也理不出更好的头绪。
十点多钟,三人到了彭仕阳家。
马知元曾来过彭仕阳家,李大荣和赵国良是第一次来。村子叫彭家坳,并不大,住了十多户人家。房屋多是土坯茅草房,砖瓦房仅有一处,那栋房子就显得特别气派,一问,那是村长家,他儿子也是国家干部呢。
彭家的兄弟人多,房子也大,堂屋左右各两间厢房,靠两侧的厢房又搭建了偏房,一个偏房是厨房,另一侧则是猪圈、牛栏,整体房屋呈“门”字型,只没有要角上的一点。三侧房屋围合出的中间场子是一块泥地,大概是前几天下连阴雨的原因,还看得出许多脚印,除了人的鞋印,还有竹叶状的鸡爪和小而深的猪脚以及大大的牛蹄子印迹,空场子就凸凹不平。整栋房的墙坯的颜色也深浅不一,屋顶也高低不平,显然有些房屋是就着原来的山墙新加做的。
毛珍珠已被入殓,穿了寿衣,寿衣明显比她身材大一号,双手被都袖管罩着。她躺在黑漆棺材,摆在堂屋里。棺材被两条长凳架着,棺盖只合着,明天上山送葬前才盖棺钉钉。三人找来两条长板凳,手执油灯,站上凳子,在两侧轻轻移开棺盖,看了毛珍珠的遗容。她生前皮肤就有些黑,此时更是满脸发紫,嘴唇乌黑,露出衣服的皮肤都是青紫色。大约是头微微偏向左边的缘故,她左侧耳孔从里向外有血迹,如乌豆凝在耳窝,那血红中带黑,透着异样,很明显她是中毒而死。
马知元看了几眼,忽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说:“耳朵里有血,让她娘家人看到不好,叫‘八大金刚’来个人弄一下。”就下了凳子。
按当地风俗,家里有人亡故,需要要请八位已婚的男壮年来处理丧事,而且他们最好儿女双全、父母健在,这样能为丧家带到福运。为死者清洗、穿衣、入殓及挖墓、下葬等等,都由他们处理。入棺后,家属和亲人最好就不再接触死者了,这八人就称八大金刚,当地又称“重山”。
不一会,叫来一位中年男人,用一块湿白布将死者的耳窝擦了干净。
彭仕阳一脸悲戚,他家的两儿一女也都用麻绳在头上系了白布巾、身穿白棉袍,所谓披麻戴孝了。
马知元看到此时并没有多少亲戚来,一问,彭仕阳说,跟家中老父和哥嫂兄弟们商量,他们都说毛珍珠死于非命,家中孩子也都年幼,不是白喜事,也不需要大操办和请客了,一切从简,有的亲戚住在附近,听到消息就主动来了,并没有特意请客。只昨天下午一个灵光点儿的弟弟去她娘家通知了。她娘家有两哥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两个哥中,老二脾气有名的暴躁,身体浑实,喜欢动拳头,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远近的人都怕他。
彭家准备明天就将死者送上山,估计她娘家不一会就会来人。姑娘在夫家意外死亡,没有她娘家的同意,是不能够埋葬的。
彭仕阳说,我们赶紧商量下吧,就叫来大哥,带着三人一起进了他自家的一间厢房,在左边的第二间。这间厢房是个套间,里间他们夫妇的卧室,外间住孩子。彭仕阳有三个孩子,外间摆了两张床,以为是他的两个儿子兄弟俩挤睡一床,女儿单独睡另一张床,但看着又不太像。一问,原来是两个儿子各睡一张床,女儿在他幺弟的厢房外屋睡,他幺弟只生了一个女儿,才三岁,现在碰上计划生育不让生。
他们五人在外屋坐定,马知元说,“彭兄弟,发生弟妹自杀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震惊,也很伤心。这事你得讲实话,你说了实际情况我们才好一起商量,想办法,免得被动。”
一细问,毛珍珠果然是两口子吵架怄气,自己寻了短见。
彭仕阳说:“昨天上午,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家里虽然还有别人,但他们在别的房间。毛珍珠是在我们这个厢房的里间喝的农药。我到自留地里种菜、摘菜的功夫,不到一个小时,回来发现她已口含白沫,倒在地上断了气,手脚已木了,僵硬的,衣服上和指甲里在屋里泥地上滚动和挖出的泥灰,样子不用说,肚子痛死的。”
“她的农药哪里来的?是什么农药?”李大荣问。
彭家大哥回答:“哦,现在农村人家家户户都有这个农药。农药原来是生产小队管,放仓库里,现在分田到户,由各家自己买了。她喝的是‘百草枯’,又叫‘一扫光’,除杂草的,剧毒,只大半瓶,应该是上半年稻田除杂草时用过的,被她找出来了。”
她为什么要喝农药?赵国良问。
“这事,一言难尽啦。你们知道我在转她和孩子们的户口,上个月市局通知我说叫当事人来,要作当面调查,我回来跟她说,让她去。结果我们为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吵了架,搞得不愉快,在气头上我打了她一巴掌,她发了犟,死活不去。我没有办法,只好找了单位一个扫地阿姨,跟她长得有点像,答应过关后给她三百元,让她冒充,结果就……唉!家门不幸,我家倒霉啊!”
他又接着说:“上个星期,市局通知我去取退回的申报资料,取了资料过了两天,我请了假回了老家。一回来肯定要说到这事,埋怨她没配合,把事搞砸了,害得伢们三个一辈子只能呆在农村了。她就说了气话,说那我去死吧,死了你的伢们没人照顾,他们的户口或许就能转到武汉了呢。我也只当这是气话,那只她昨天上午她就真地喝了药呢!唉!”
李大荣本想问为什么在当面审查之前你们要吵架,而且吵得那么严重,让毛珍珠连审查都不愿意去?正待问,马知元先发出感叹:“这毛珍珠啊,怎么能这样呢?什么事大什么事小不知道?吵了架就不去当面审查了?也真是!再说,一次办不成还有下次呀,活着总有机会的,就怎么寻了短见呢?但是,你没觉得她这两天不正常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