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随后的举动果然领乐纵大吃一惊:原本每口薄棺里各自安放一具孩童遗体,他们却把其他棺材里的尸体随意扔到其中3口棺材里,一口小小棺材里挤满了5具年龄大小不一的孩童尸体,原本15口棺材倒是有12口空余下来。
有些孩子体格较大,为了让3口棺材能够装下全部15具尸体,他们会加以调整,饶是如此,尸山还是高出棺材一头。实在调无可调之后,他们便扣上棺盖,几人合力往下压,直至棺盖完全合上。
在这过程中,杠夫们可以清晰地听见尸体挤压变形的声音,尸液碎屑沿着缝隙顺着棺木四壁流了一地。乐纵耳尖,甚至听见棺材内孩子的遗体皮肤撕裂,肠子流出来的声音。
“畜生!”乐纵心中愤怒至极,蹲在灌木丛下双拳紧拽,心中打定主意,等到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定要替这些可怜的孩子讨个公道。
在充分地、最大限度地利用完棺材空间后,众杠夫又将七星镇钉按着原来的洞孔装下去,洞孔是现成的,他们只是用手按住顶端将镇钉钉入,并不使用锤子之类的铁器,是以并无声音发出惊动墙外之人。同时这帮人马手脚麻利却又十分又默契,全程并不说话,需要交流时仅用简单的手语便可,可见已经轻车熟路,同样的事做过无数次了。
待收拾停当,众人重新将抬杠穿进拎环,重新由一前一后两人抬着,来到后门门口。当先一人打开门闩,然后和搭档一齐将棺材抬出,其他众杠夫也随之鱼贯而出。最先的三对杠夫脚下相对沉重,其余众人脚下则是轻飘飘毫无压力。
乐纵等他们合上门,听到有人从外面上锁,又听见杠夫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后,立即冲上藤梯翻出墙外,沿途跟踪而去。
那一行杠夫逶逶迤迤地向北走到大道上,然后折而向东,遇到人多的时候,后面的杠夫脚步便会沉重起来,等到人迹罕至的所在,复又轻飘飘起来。遇到前面疲累的时候,还会换工。约莫走了两三里地,来到海河东岸的一处小树林里。
“歇会吧!”当先一人放下棺材,招呼其他人。
乐纵此时正躲在这人身侧的一颗杨树上,心道:看起来这人是杠夫的团头。
一众杠夫随手将棺木往地上一放,各自找到阴凉的所在,掏出腰间的水囊痛饮起来。那团头张栓和他的搭档副团头李拐正好靠在乐纵所在的杨树下,一人一杆大烟枪,对着抽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副团头李拐问:“头,这个月的银子仁慈堂都给结清了吧?”团头张栓点点头。
李拐又问:“咱们这个月赚了多少?”张栓掐指算了算,道:“一口棺材1两,这个月干了三单,光棺材钱就赚了28两,加上苦力钱,一共是32两。”
李拐喜上眉梢,道:“咱们30个人,咱们一人2两,其他兄弟一人得一两咯?”
躲在高处茂密枝叶中的乐纵立刻明白:难怪他们一口薄棺敛葬好几个孩子,原来是为了赚棺材钱,这一次省下的棺材可以下一次接着用,为了些许小利,竟连死去的孩子也不放过,让他们死后不能安息,实在令人不齿。
旁边杠夫听到两人对话,连忙凑过来,这个道:“一人一两?赶得上以前干半年啦!”那个道“真不错,团头这活揽得好!”
也有人担心:“不会出事吧?听说衙门已经开始查这事了?”
李拐用烟袋锅敲了一下那人,道:“怕什么,要查也是查仁慈堂,跟我们有什么相关?”
另有人附和道:“就是,官府怕郢国人,哪里敢深查,估计到时候找个借口就放了。”
这一说,又有人担心:“怕就怕这个,到时候郢国人没事,找我们当替罪羊。”
张栓抽一口烟,吞云吐雾道:“怕什么,那些孩子也不是我们弄死的。再说了,咱们入了大刀会,还给会里抽佣,林少帮主会替我们兜着的。”
众人这才笑逐颜开,张栓突然来了一句:“兄弟们,大刀会要抽佣,要八成!”众人顿时一愣,随即炸了开来:“这么多?”、“能不能砍砍价”、“这也太不值了,最后累死累活30个人才分6两多银子。”
“这活要是没有大刀会玄武堂刘堂主,咱们揽不下来。而且——”张栓一袋烟抽完,将烟灰在地上敲掉,站起身,“这世上能跟大刀会讨价还价的,我看还没生出来。你们谁要是敢去跟刘堂主讲价的,我这团头的位置让给他干,这趟活我赚的一半都给他。怎么样,有人有这能耐吗?”眼神不带任何温度地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众人纷纷惭愧地低下头。
李拐也拍拍屁股站起身,打个圆场:“好了好了,6两银子就6两银子,怎么着也比平时赚的多,更重要的,赚钱得有命花不是。”拉着张栓坐回树下,给他重新点了一锅烟丝。
众人的对话,乐纵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心道:“又是大刀会,看他们神色,那什么刘堂主一定不是良善之辈!哪天需得去这个肮脏地闯一闯。”
众人对于李拐的话表示赞同,但同时又颇多心疼,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李拐转移话题道:“别尽顾着钱了,咱们的命可比这些娃儿好,我看这里头最小的也就刚出生没几天吧,真是天可怜见!”
说到这,有人好奇心起,便问:“拐哥,那帮郢国人说这些孩子是得瘟疫死的,是真的吗?”
李拐吧嗒一口烟嘴,道:“我看哪,不像,我见过得瘟疫死的人,脸上身上长满了脓包,没一块好肉,这些孩子身上光溜溜的,哪是得瘟疫的样子。”
另一人也凑了过来,道:“外面有人说郢国人挖了孩子心脏、眼珠子来治药,咱们收敛的时候也没见眼珠子、心脏被挖啊!拐哥,你们说咋回事?”
张栓为人严厉冷傲,李拐则是一团和气,所以众人有疑问都是朝李拐发问。李拐倒十分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脸上抑不住的兴奋:“外面人瞎说呗!不过,那也是郢国人自找的,说什么要‘在大新每个山头及每个山谷中设立光辉的十字架’,这不是想要把咱们都变成精神上的奴才么,谁听了这话不害怕!”
又一人道:“这几年十字教也确实欺人太甚,多少个二狗子加入十字教之后,在乡里那都是横着走。就前两天,我们村一家富户的媳妇儿被个二狗子强奸了,就因为有十字教撑腰,最后官府和稀泥,二狗子一点事没有,那家富户气不过上吊自杀了。”
另一人道:“对对对,我们村那边也是,有个教民是个大户,硬是抢了我们另一家的大户的几十亩地,因为十字教堂撑腰,被抢的那家大户大气没敢出一个!”
李拐道:“这就叫狗仗人势,奶奶的!”众人又你一句我一嘴的聊了一阵,桩桩件件都是全国各地实在发生的教民仗势欺人的案件。张栓既不参合也不反对,靠在树上眯瞪了一会儿。
乐纵在高处听得心惊,没想到国人和郢国十字教之间有如此大的冲突,中间不知是何缘故!一时间对仁慈堂也不敢百分百信任,一切还需要等真相查明才好下定论。
不自觉日头西下,红霞尽染,张栓睁开眼,站起身呼喝道:“好了,兄弟们,干正事吧!”李拐随即起身,遣散众人,道:“不聊了不聊了,天快黑了,干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