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外星人迷恋症
说真心话，小王是我最不想见的人。
你说要是喜欢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别管有多奇怪，也都能想出借口去理解，但这个人是个外星人控。问题是，还不是科学的那种，他就是坚信UFO存在。
古今中外这样的人不少，外星人协会都不知道有多少，但我对外星人有自己的理解，不是有无这么简单。所以如果单凭我的意愿，我是不愿意跟他深入探讨的。
可采访他是社里的一项工作，我所知道的信息只是他是当地一个很有名的神童，17岁就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且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大人都不会的修理技术。社里让我去采访他，写篇正能量的、有趣的文章。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谁，见面地点约的是离他家不远的街心公园，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一肚子的开场白都被他截住了，他双眼放光，让我觉得如果我说了“不”，估计工作都做不下去了，于是假笑着点了头。
外星人迷恋，我在心中默默地重复这个词组，不自觉联想到了书里的某个故事。
但随后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个故事太扯了。
“你是从几岁开始在同龄孩子中间崭露头角的？”
我按固有流程开始询问他。
“一出生。”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不愿意配合，结果他转脸就问我：“你是怎么看待外星人的？”
“我们先完成采访，再说这些吧。”
“不行，”他坚定地摇头，“我的故事绕不开这个。”
到这时我才感觉到他和寻常年轻男孩的不同之处，眼下他刚满18岁，按理说还是个小毛孩，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像个略带偏执的中年人。少年老成的人我见过，尤其是这类神童，他们的人生包含着自己和家人的设定，可小王眼中的沧桑，有点太过了。
眼见着是躲不开了，我关掉了口袋里的录音笔，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缓慢地组织语言：“我相信在宇宙里还会有动植物，或者说也可能有类似人类的智慧生物，但你非要说是‘人’，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它们一定会是人形的吗？它们有那么合适的环境也可以进化到能直立行走，还拥有灵活的双手？可假如它们并不是人形的，我难以想象它们的科技能超越人类。一只章鱼究竟是怎样建成电影里哪种飞船的，原谅我想象力不够。”
小王很认真地听我说话，那种热切不是装的。起初我还怀疑“外星人”或许只是他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层包装，很多神童纵使聪明，但一步步走出名，还是在于父母的包装，而很多孩子在心智未成熟时感受到了关注以及被关注带来的便利，就容易走歪。可看见他的神情，我至少可以确信他是真的感兴趣。
“它们不是我们人类这样标准的人形，但它们确实是类人形的。至于你说的先进科技，只是角度问题。虽然他们有人类目前无法理解的飞船，但那很可能是因为星球上的原料本身就是地球上不存在的，它们看人类的飞机飞船同样无法理解。而且时间不是一定的，人类不能确定外星人存在的星球的时间，或许他们的生长速度，他们的寿命，他们的学习速度，都要比人类快几倍？他们可能比人类更容易掌握宇宙的规律，可以利用虫洞或者是超越光速完成时空穿梭。”
“既然如此，它们为什么还没有攻打地球？”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也特别不像本身年纪的人该有的：“为什么它们一定要攻打地球呢？地球确实广袤并且资源丰富，但这些对于它们来说未必有用。在它们完全了解人类之前，它们不会行动的。这也是人类一直企图找到它们的原因，抢占先机很重要。”
“你说得倒挺溜，”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就好像你亲眼看到过一样。”
“我不仅亲眼看到，还亲身感受了。”他撇了撇嘴角，“我被外星人劫持过。”
我掐了掐眉心，怕他说这个，结果他还是说了。
他对于我这种反应似乎也是见惯了，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求你信。但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哪里异于常人么？那你不如听我说说，回去足够你写个好故事。”
我想他大概没看过那本书，不过也好，这样我对比起来还有意思一些。书里的人物大多有原形，但故事的深浅与发展并非一模一样。不过故事总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我清楚这个，所以才对这些原形更加报以好奇与期待。
“好，你说吧。”
我重新打开了录音笔。
“在这之前，你必须接受一个前提，”小王琢磨了半天，像是不知从哪儿开始，“你可以不信，但如果你不接受这个前提，我没办法说下去。”
我点点头。
“现在的我，不是真的我。”他拍了下脑门，啧了一声，“不对，应该说是，你眼前的这个我，其实应该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身份认知错位？”
“对，大概是这个意思。但不是你理解的精神疾病的那种。我说的是真的。”
精神病都觉得自己没病，这也正常，我没吭声。
“我是带着记忆出生的，从有意识开始，脑子里就有奇怪的画面。你能想象一个按常理应该只会哭的婴儿，莫名其妙地想起不认识的人是怎样的感觉吗？最开始我就当是做梦，毕竟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到了三四岁，上了幼儿园彻底懂事了之后，我已经可以想起完整的片段了。”小王低头，看着自己摊在腿上的双手，“我应该是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有老婆和一个叫彤彤的四岁女儿，而且我还是个儿科医生。”
之前有过一个新闻，说是某个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拥有久远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小孩子都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但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更容易联想到的是转世轮回，而不是什么外星人劫持。当然，对前者我也是不尽信。
“我的记忆清晰到完全是身份的移植，我记得我上学、工作、遇到我老婆……乃至人生的分分秒秒，但我改变不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孩子的事实。于是我又一次念了小学初中大学，这次我不学医了，随便学了个科目，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被人察觉到了我对医药天生就懂，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什么我一直跳级，因为虽然课本有所不同，但也大同小异，在当年我也是认真读完大学的人。”
“你说你被外星人劫持，有什么证据？”我犹豫着问他。
“我说是证据，你也不会信。”虽是这样说着他却还是站了起来，撩开了上衣下摆，我看到他的肚子上有一尺长的白色刀疤，很细，但很明显，“这不是疤，是胎记，生下来就有的。但我长，它也长，最终就停在这么大了。我很清楚，这是之前的我被外星人劫持后留下的伤口。”
那个胎记确实很特别，但如他所说，这仍旧是他自说自话，不能当作证据。
“仔细给我讲讲被劫持的事吧。”
“说实话，你这样问我，我还真讲不清。我最初记起来的片段是我在医院值夜班，偷着去天台抽了根烟，然后就感觉头顶突然有一阵邪风，然后我周围就被照亮了，地上好多的光圈。我抬起头想看是什么，之后的事就都不记得了。再有意识，我就出生了，然后我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三年。”
听他这样说，我原本涌起的一丝兴趣，又熄灭了。敢情他编故事都不能编详细，这种UFO降临的场面哪个电影里没有。
“好吧，既然如此，我大约也能回去交差了，今天就这样吧。”
我站起来想告辞，谁料他竟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愣了一下，转回头时略微有点慌，却见他还是那么冷静，完全没有年轻人冒失的样子。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我不逼你，但你可以去找这个人，跟她说明来意，就能知道我的一切。”
名片是一家心理诊所里姓张的医生的。我含糊地应下来，随手揣进了口袋。
之后几天忙忙碌碌，稿子写完，上面也审过，没什么问题。好不容易到了周末，我在家洗衣服，临放进洗衣机按惯例翻口袋，才想起那张名片没丢。我迟疑了一下，把它拿进了客厅前。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证明他没病？我也是无聊，随手就拿起手机拨打了名片上的号码。
“请问您是张大夫么？”
“我是。”听声音是个中年女人。
“我有点事情想请教您，您今天有空吗？”
“你下午三点以后过来吧。”
反正也没什么事，下午三点我准时到了她的心理诊所，是在居民楼里，感觉不太正规。但房子倒是很整洁，诊室更是一尘不染，不是医院的白色，而是居家的浅色系，让人看着很舒服。张大夫确实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像教导处主任。
“是这样，我是受你的一个患者委托来的。我是记者。”
我递了名片给她，不是我的，是我从社里真正的记者桌上拿的。
“是哪个患者？”
“说自己被外星人劫持过的那个。”
我想就算她是心理医生，这个类型的应该也没见过多少，再说我这么问还可以从她的反应上探探虚实。
她的表情变化很小，应该是职业习惯，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瞳孔放大、肌肉紧绷的瞬间。
看来是真的。我瞬间来了精神。
“不好意思，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和你说什么。”她开始抗拒。
“你可以给他打电话，获得权限。”
我只能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因为我不清楚小王究竟想让我看什么。
其实她打个电话就了事，不必承担什么责任，但她的犹豫超乎想像，根本没有打电话的意思，好像仅仅是不愿意配合我。
我一声不吭地紧盯着她。
终于她还是抵挡不住我施加的压力，将办公椅滑到了我的面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之前，他来找我，请我给他做催眠。我们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我至今仍然想不通，我不认为他的那些话适合公诸于众。”
“我有自己的判断，如果确实不能公诸于众，我肯定不会。况且，”我严肃地看着她，“你觉得那些公诸于众，会有人信吗？你是心理医生，你认为可信吗？”
她推了推眼镜：“我在国外实习的时候接触过的病例更多，你应该也有所了解，中国在看心理医生这方面，是近几年才逐渐普及，但还是有很多人想不到。我接触过非常诡异的人格分裂，也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病例，我不是无神论者，但他的说法我却还是……”
“你确定他真的进入催眠状态了吗？有没有装睡编故事的可能？”
“不可能，这点专业自信我还是有的。”
“所以，你就给我看看吧。”我朝她笑，“就我们两个，可以探讨一下。”
职业素养确实压着她，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她还是点了头。她让助手把门关上，然后在电脑里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连接到了墙上的巨大壁挂电视上。
视频里面小王半躺在催眠床上，很放松，张大夫在给他说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开始了。目测那个时候小王也就十岁出头，还是个小孩子。在做了基础的联想引导，数了几轮数之后，小王似乎真的进入了深眠状态。张大夫试着问他：“你的名字？”
他毫无停顿，只是语气有些懒洋洋地回答：“张伟。”
这足够令我吃惊了，因为虽然声音没变，但他说话的状态和之前已经判若两人了。视频里的张大夫不为所动，怕是把小王的病当成了寻常的分离性身份障碍。
“你家住哪里？”
“湖北仙桃市。”
“家中还有什么人？”
“爱人和孩子。”
“好，”张大夫俯身在他耳边缓缓地说，“现在往深处想，想你那些不想记得的事。不要害怕。你现在已经离家很远了，为什么？”
小王突然开始不安地翻腾，像是正在被胁迫一样发出叫喊声。我以为他随时会醒，张大夫却好像见怪不怪，对他做着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安抚，小王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胸口还是剧烈起伏着：“是他们，是他们把我抓走了……”
“他们是谁？”
“外星人，”无论是视频里还是视频外，张大夫听到这个词，都下意识转动了一下椅子，“皮肤干瘪、发蓝，不过太亮了，他们用光对着我，周围都是模糊的。他们不高，也就一米多一点，直立，有手指，但不是五根，不会说话，但他们之间应该有其他的交流方式。”
说完这些，小王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不停地挺起上半身，又重重落下去，如同案板上的鱼。
“我意识到他们要伤害我，所以我拼命地挣扎，可我用尽了力气，却好像还是动弹不得。那种感觉……就好像吃了很多很多的安眠药，整个人都是混沌的。他们在研究，在我身上割了伤口，取了血，还……还侵犯了我。我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当我醒过来，居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张大夫关掉了视频，室内忽然被一股诡异的寂静占领了，我是在脑海里梳理整件事，不知不觉就沉默了很长时间，而她似乎陷入了一种久违了的专业思考中。
“后来他又来过么？”我问。
“来过几次，不过也是很久以前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无法适应生活，总是做出不像小孩子做的事，他父母只当是寻常的心理辅导，也不拦着。后来他应该也是明白我帮不到他，而他也能习惯生活，就不再来了。”她突然双眼放光，“你信吗？”
我摇摇头：“不信。”
我并没有拷贝视频，也没有录音，就这样离开了心理诊所。这个张大夫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且从事着必须相信现有科学的工作，让她在其中纠缠太久不是什么好事。我只想断了她的念头，让她将这件事丢回时光里，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
但其实我是将信将疑的，所以在那之后我又给小王打了电话，似乎在他预料之中：“你去过了？”
“是。”
“所以现在信了么？”
“一点点，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一点点。”他接下我的话，“所以我才开始研究，我接触了很多很多声称自己被劫持的人，这其中有不少是骗子，但也有情况和我非常类似的。我甚至混入了美国的UFO协会，他们统计的被外星人劫持的案例有上千例。很多共同点，比如都是在看到了开头之后，出现了几个小时的空白，连自己怎么回到家都不知道。之后才会慢慢想起来一些片段，用催眠来唤醒的也不在少数。但我仍旧是个特例，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意外，才会隔了三年，而且还无法回到自己的生活。”
“其实，事情已成定局，你不如过好这一生。”
“我决定去国外继续读书，学天文和物理。”他叹了口气，如果我不知道他的年纪，会以为电话对面是个不惑之年的人，“有生之年，希望至少能给自己一个交待。”
那之后我没有再和小王联系，听说他已经申请到了国外的学校，但不再接受任何采访了。所以我也没有来得及告诉他，我查到了关乎于他的一些事。
我托住在湖北的作者打听仙桃市名叫张伟的儿科大夫，她又托了几个朋友打听，在我已经快要放弃时，给了我回音。确实有这么个人，但已经死了很久了。
张伟有一天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离开医院，不知所踪。虽然报了警，家人也始终没放弃寻找，但三年里仍旧一点线索都没有。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有人在离仙桃市百余公里的荒郊野外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身上并没有致命伤，因此案件最终被定性为意外，家属也认可了。
但这件事在那周边暗地里流传着另一个版本，张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老得连老婆孩子都不敢认，法医鉴定他的骨头与脏器的年龄至少有六十岁，如果不是DNA比对完全相同，真的不敢相信那是他。而且法医推测，他的死亡时间绝非一两天，可他尸体暴露在外，居然完全没有腐坏。
我推算了一下，发现张伟尸体的那年，应该和小王出生的年份相近。而此地与湖北相距甚远，飞机都要三个小时，他们无论从地理、家庭情况、年龄方面看，都不可能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