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灵溪本以为这人放下遗物就会走了,没想到霍宁安见她要赶他走时反倒是倔脾气上来了。
霍宁安站起身,斐灵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一慌往后退了两步。霍宁安不由得更是气愤,拿出斐岳林的遗物递给斐灵溪身后的芍药,他自己则是扫视了她全身。
斐灵溪有些紧张,她方才特意带了香囊还涂了气味浓重的香粉,身上那点酒味应该是闻不出来的吧?毕竟刚喝过酒来迎客着实是有些不合规矩,然而这人来得太突然,也没提前递帖子,叫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结果霍宁安一开口,却是说的毫不相干的事:“在下姓霍,名宁安,家父与岳林叔情同手足,所以特意叫我送过岳林叔的遗物后暂且留在斐家,为斐家主祝寿。还请斐小姐为在下通报一声,能否借住一段时间。”
这人怎么和前世不一样?斐灵溪喝多了酒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她还知道这种事她做不得决定,连忙一边自己拿过父亲的遗物叫芍药去请段氏,另一边让下人上茶上点心好好招呼客人。
斐灵溪趁机多喝了几杯茶,茶水有醒酒的作用,叫她的酒意散了不少,她也才仔细观察这少年。
如今仔细观察才觉得不对,虽然因着这人多日赶路形容有些狼狈,然而依旧可见一身贵气。斐家的子女见多了好东西,眼光自然刁钻,而少年的衣服上虽然隐秘的以暗纹刺绣,却仍是能看出是蟒纹的形状。
平民是不允许使用蟒纹的,如果说斐灵溪身上的云锦代表了富,那蟒纹代表的便是贵,这是真正贵族才能使用的纹路。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前世为何从未听说过父亲有这样一个好友?
不过父亲的遗物是不能作假的,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却是父亲一直贴身带着的,独一无二。
荷包上面绣着两只难以辨认的鸳鸯,里面装着一颗带着划伤的东珠,她和姐姐都清晰的记得每一针的位置,划痕上的每一点凹凸。
那是父亲和娘亲初见时,无意在娘亲的簪子上拽下来的。
当年父母成亲时没有人看好,母亲白千岚当年是闻名京城的贵女,父亲却是商户出身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武官,根本配不上母亲。甚至有人觉得,是母亲被父亲坏了清白才不得不下嫁。
然而事实上却是元宵节灯会上的一场大火,让两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相见,即便只看了对方一眼,就认定了一生。
后来母亲病逝,父亲已经成为了三品的将军,他说他不会再娶,没有人相信。他只有两个女儿,倘若不娶就是绝后。
可他就是没有再娶,却也不大回家了。一年又一年的守在边疆,军功越来越高,她和青澜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淑静出生后不久,父亲千里迢迢的带回来了一枚小小的长命锁,不是什么好材质,只是普通松木雕刻的,却已经有了圆润的包浆。
之后她和青澜就再也不怪他不回家了,因为她们知道那小小的长命锁是他亲手雕刻的,他每日都摩挲着计算淑静出生的日子,才能盘出那么漂亮的包浆。
只是边关形势多变,他日夜兼程却还是没赶上。
斐灵溪从那之后就学会了自己扛起所有事,她们得过得好好的,不能叫父亲担心。
她打开荷包,拿出那枚东珠仔细看着,她从不缺东珠,可从未这么仔细的观察过。
“啧,”霍宁安嗤笑一声,“别哭了。”
斐灵溪一惊,连忙惊慌失措的去抹眼泪,却发现她哪里有哭,那人竟是在骗她。
她愤愤的抬头,却撞进一双清明的眼中:“看你那表情,我还以为你要哭出来了。”
斐灵溪忍住瞪他的冲动,心里却对他有些感激。若没有他这一句话,或许她真的会失礼哭出来。
原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将一切悲伤埋进土里。然而她却没能想到,再次想起父亲时,那份悲伤就如泉水一样轻飘飘的渗出地面,将她淹没。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已经走了四年,而母亲已经走了十四年。
可是今天,她突然有点想他们了。
霍宁安看不下去对面那女人一脸伤心的表情,讽刺道:“本来就丑,现在这样子更丑了。”
斐灵溪没有反驳,兴许是残余的醉意作祟,她声音有些脑子察觉的委屈,对着这个不熟悉的人说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我和姐姐已经三年没见过父亲了。”
霍宁安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越发低沉,垂着头。
“我只是有点想他。”
霍宁安怔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这时芍药领着段氏来到了大堂,在霍宁安还在考虑怎么哄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正常,还给段氏行了礼。
霍宁安这才有些慌乱的反应过来,行了一个晚辈礼。
段氏微微皱眉,斐灵溪能看出来霍宁安身份不简单,段氏自然能看的更深。虽然她还不能确定这个少年的具体身份,却仍是慎重对待。
柳阳城五大家族能够存活这么多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对官府的谨慎与讨好,不然再多的财富都守不住。
段氏脸上绽开一抹笑容:“这位霍公子,这借住一事自然是可以的,只不过仍是要确认一下霍公子身份才行。”
霍宁安自然明白这个规矩,拿出了他父亲提前准备好的信件和平王府的牌子。他没想着隐瞒身份,毕竟他虽说看似独自出门,可暗中跟来的暗卫却从来没少过,甚至比在京城更多。
段氏看了信件后仔细的将信纸和牌子装回,还给了霍宁安,同时脸上的笑意更浓。
“霍公子身份显赫,住在外院着实是不合适,然而内院中的少爷们年纪尚幼,恐冲撞了霍公子,便只能委屈霍公子独自住在西边的丝兰院了。有要求尽管吩咐丝兰院的下人,我们斐家定会尽力。”
霍宁安谦虚道:“麻烦段夫人了。”
“哪有什么麻烦。”段氏语气中满是亲近之意,“莫要这般生疏,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段姨吧!”
霍宁安从善如流:“段姨。”
随后霍宁安便在小厮的带路下前往丝兰院,还不忘挑衅的看了斐灵溪一眼,叫斐灵溪不由得满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