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次出门没带着怜音，叫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结果怜音却是闲不住的，找了些不当值的丫鬟们带上了自己做的点心，一群人就聊了半晌。
在这中间还遇见了急匆匆出来的芍药，去库房提了不少药材，想必斐辰漪那边不容乐观。
斐灵溪问她：“那虚舟大师可还在府中？”
怜音眨了眨眼：“没见虚舟大师离开，而且我去找芍药姐姐送药材的时候，隐隐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斐灵溪觉得不妙，犹豫了许久却仍是没有去找斐辰漪。这时候无论他们之间谈论的如何，想必她都是不想她去破坏他们两个人的相见的。
斐辰漪咳出了一地的血，她感觉到自己气息越来越微弱，又隐隐察觉到了腹中的另一个心跳。她知道这是她的错觉，刚这点时间怎么可能听得到心跳，可她仍是振作了起来，试图止住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
虚舟想要去扶她，却被她一巴掌挥开。
斐辰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擦了一把嘴边的血迹，看着他：“你不必假惺惺，呵，佛祖教导众人以慈悲为怀，可你却不肯给我半点活下去的念想。”
“贫僧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施主的身体的确已经无法支撑这个孩子。与其母子皆亡，不如保下施主一条性命。”
斐辰漪嘲笑道：“这也是你的孩子，你可真是慈悲为怀啊！”
“那施主要贫僧如何呢？”虚舟面无表情的闭上眼，“总归不能让施主因此而死。”
斐辰漪面上露出扭曲的笑意，拽住了他的僧袍：“你不想我死，你是在乎我的对吗？你医术这么好，一定能叫我再活上八个月……不，五个月，五个月这个孩子就能活下来！”
虚舟却仍是闭着眼，声音平淡：“施主，贫僧做不到，这个孩子不能留。”
斐辰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时候芍药端着药闯了进来，急匆匆的给斐辰漪灌下，起码将吐血给止住了。本身就是久病在床，斐辰漪哪有多少血可以浪费。
芍药对虚舟也有了些埋怨。明明斐辰漪已经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为何他到这时候还这般固执的不肯哄哄她，就是骗她活过这两个月也好。
若是在这么下去，别说是两个月，今夜都不一定能撑得住。
她也有些发愁，明明辰漪小姐也知道虚舟大师会说些什么，为何还要执拗非要见他，只为了叫他在她的心上捅刀子么？
这受罪的还不是她自己。
这两个人一个苛刻的遵守着慧源寺的规定，不露出半点的想法。一个掏心掏肺的将一切都给他看，却也未曾想过那人愿不愿意去看。
斐辰漪何尝不知道她是在用自己的命逼他，只是她已经没了筹码，她也就只有用这种方式强迫他回到红尘中露出凡人的表情来。
她也不是不知道虚舟会劝她打掉孩子，只是她仍是抱着那点奢望，想着他能为她破戒骗骗她。
可若不是这般执拗一心向佛的虚舟，哪里会有那双吸引了她这么多年的眼？
终究是她要强行拉他回到人间，虚舟本就没有义务喜欢一个不喜欢的人。然而感情之事，并不是知道错误就能够放弃，不然她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本就是做错的那个，根本就没有哭的资格。
汤药很苦，但是斐辰漪尝不出味道来，便也不觉得什么。喝完药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自己又多了些活下去的力气，总觉得这日子还是有指望的。
“你走吧。”斐辰漪哑着嗓子对一直闭目的虚舟说，“既然话不投机，你也不肯哄我两句假话，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虚舟仍是一遍遍的数着手中的那串佛珠，让人觉得或许这串珠子根本就数不完。
“虽然你已经出家了，可就这么留在一个未婚女子的闺阁中也不合礼数。”斐辰漪难得对着虚舟强硬了起来，“芍药，帮忙送客。”
虚舟缓缓起身睁开眼与她对视，却什么都没说。斐辰漪看到那双清透不惹尘埃的眼却险些求他留下来，可她忍住了，她不想再和这个人有关系了。
过不了多久灵溪请来的太医就能到柳阳城来给她看病，或许，她能在太医的照顾下活得更久一点，久到生下孩子，久到能独自去一趟慧源寺。
她突然有些后悔，为何没能在自己身体还好的时候登一次天梯。
是不是登上天梯就能里那传说中的天庭更近一点，也能离他更近一点。
斐灵溪在斐辰漪的院门外等到了虚舟离开，两人再次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然而斐灵溪嗅到了虚舟身上的血腥味，顾不得礼仪快步跑进了斐辰漪的屋子里。
虚舟隐隐闻到了少女身上香囊的味道，突然想起斐辰漪身上永远都是苦涩的药香，便是在那晚也是一样。
虚舟来的时候谁都没带，走的时候依旧是独自一人。他的僧袍上染着斐辰漪吐出的血的痕迹，街上的人不由得议论纷纷，他却毫无反应。
他只是想，原来她的血都同他人不一样，带着永远褪不去的苦涩药香。
虚舟一步一步登上天梯，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来到了空寂法师闭关之地的门前，毫无征兆的突然跪地。
他什么话都没说，空寂法师房门外的小和尚也好似没见到这个人一样。
斐灵溪看到了眼中仿佛带着星光的斐辰漪，她便没了半点劝说的想法，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听她一点点絮絮叨叨这段时间他们的对话。
明明两人并没说几句，也没多么愉快，可她仍是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个时辰，满心都是欢喜，就是痛骂都透着喜悦。
虚舟一直跪到了天亮，空寂法师终于打开了门叫他进去。
虚舟声音干涩：“师父。”
空寂法师看着他：“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虚舟语气坚定：“弟子知道，求师父赐下回生丹。”
空寂法师叹了口气：“那你去吧，能不能取到端看你的本事了。”
虚舟全身僵硬，他没想到空寂法师竟半点没有阻止他。他抬起头，随后郑重的拜下，久久没有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