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忙?”项空尘也严肃了起来。
“这个忙,以你现在的资格还帮不了。”老人叹道,“若想要帮上我这个忙,你得先通过焚阳宗逐日试。”
“逐日试?!”项空尘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虽在小村长大,但也知晓焚阳宗的威名,唐国境内第一宗门,门下才俊如山如海,而入门的试炼便称作逐日试。
大约十年前,青乌村里也出了一名通过焚阳宗的弟子,名叫林川。那时林川已有十六岁,通过城镇的器量之试后,便启程前往焚阳宗并通过了逐日试,如今已成为焚阳宗长老的亲传弟子。
林川在青乌村时对项空尘和厉行舟多有拂照,平日里吴晋忙于农务的时候,就由他帮着照管两人,两人也把他当做亲哥哥对待,除了对林川的依赖之外,他们也怀有同样的憧憬,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走出小村,在外闯荡。
“可是我……”比较着自己和林川,项空尘不禁低下了头,心中无奈和失落已然溢于言表。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他的憧憬显得这般无力,一股不甘涌上心头,但随即又如水般化开了。
“老人家,我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小孩。”项空尘松开了握紧的拳头,“我可能帮不了你的忙了。”
“别急,虽然你现在帮不了,但是你以后可以,只是还需要时间。”老人声音依旧平淡,“你多年努力却始终没有觉醒器身,而且灵气流动也是时有时无,根据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无器的表现。”
“无器?”项空尘从未听闻过这个词。据吴伯所言,任何人皆会有器,只是器量不同而已,项空尘器量远低于厉行舟,在日常的修炼之中,便已显露出来,他对器身的感知似乎一直都不曾进步,书中所言的灵气走向他也从未清楚地感应过。他从来都认为自己器量低微罢了,也许通过努力,还能稍稍有所进步。
然而听见这个“无器”两字的时候,项空尘全身的血不知为何,在一瞬停止了流动,寒凉的气息蔓延全身,他隐约有股恐惧的预感,自己心中的噩梦就要变为真实了。
“就是永远都觉醒不了器身。”老人一字字如同重槌撞在项空尘的心口,他脑袋一片空白,心里微弱的希望似乎也将被现实侵没。
老人似乎并未注意到项空尘那如死灰般的脸色,笑了笑:“虽然不算稀少,但是无器之人出现的概率和被雷劈中三次的概率差不多吧。”
“这还不稀少?”项空尘忽地抬起了头,嘴角拉出一丝苦笑,“某种程度上也能称为万里挑一之才吧。”
他这样说着,手指甲却已陷入了肉中,这些绵软无力的话即是他最后的抗争。
“哈哈,你的乐观让老朽着实佩服。”老人雪白的眉梢轻颤,垂胸的胡须也在笑声中起伏,“但是别担心,你的吴伯也许不知道无器之人的炼器之法,老朽却知道方法,也看到过无器之人把器身练到相当高的境界。”
项空尘全身僵住了,整个人如受雷击,他睁大了眼,看向面前这个一身素白的老人,双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莫急,莫急,待老朽细细说来。”老人抬手向下压了压,他看出了项空尘此刻柳暗花明般的惊喜心绪,却依旧以一种绵软温和的语气循循道来。
“方法有三个。第一个,需要万年雪山中的凝聚而成的‘冰晶玉石’进行导气,之后用‘黑皇石’进行筑器,然后每提升一阶就需要更多‘千年璞玉’来进行修筑器身。”
“听着这些名字就知道要不少钱,在小村里长大的我哪有这么多钱。不行,不行,下一个。”项空尘摆摆手。
“嗯,的确,这些钱你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老人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个,需要一百个炼器之人的精血,当然‘器量’越多越好,再以‘九命狸猫内丹’统合这些精血,筑器之人泡在精血之中七七四十九天,方可成器。”
“这方法太邪门了吧,老人家,你以前该不是什么邪教教主吧?”项空尘和老人聊多了之后,感觉老人没那么可怕,也变得口无遮拦了。
老人也不生气,接着道:“这方法虽然邪门,但是功效却很好。所以也有不少人走入歧途,修习这种邪法,但是功力越高,需要的精血越多,久而久之就会引起正义人士的注意,最后受到围剿。后来这种方法也成为了禁术,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老人察觉了项空尘警惕的眼神,笑着补充道:“不用担心,老朽不过是偶尔得知此术,并未付诸实践。”
“好了,废话不多说,第三个方法。”老人一挥袖袍,略显深沉,指向石桌上的一本有些破烂发黄的古籍,“就是修炼这本《七灵逆器诀》,这本书是由一名无器的远古奇才,通过自身对器的感悟,以七运灵逆行之法,强迫自己体内灵气逆流,洗练器身,使自己的器提升到了相当高的境界。虽然有大能者现身说法,但是修炼之路异常艰辛,能修炼到一定高度的人寥寥无几。”
“原来你前面两个方法都是掩护,最后一个方法才是目的。”项空尘恍然大悟,“我不是没得选吗?”
“不,只是你缺少财力,而品行又端正,所以只能选第三个方法。”老人认真地否定。
“我知道贫穷也许有错,但怎么感觉你的话里品行端正,正气凛然也有错?那好吧,我就修炼第三个方法,《七灵逆器诀》。”项空尘指向那本《七灵逆器诀》,斩钉截铁道。
“诶,这功法不是想修就能修的。”老人抬手阻止,“在修炼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项空尘一愣,察觉自己不知觉间陷入了老人的圈套,如今有些骑虎难下,只好试探地问道:“难道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
“杀人放火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哦?那你宁愿一辈子困在小村里?”
项空尘重重点头。
老人目光与项空尘相接,从老人沉静平和的眸子里,项空尘感受到无形的压力逼迫而来,他几乎坚持不住,想要避开视线,但在下一瞬,他反而睁大了眼,直直瞪了回去。
片刻,老人笑着收回了视线,点点头:“老朽也并非穷凶极恶的歹人,自是不会让你去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你的眼瞳清澈透亮,很是难得,不过越明净的东西却越易染上尘埃,只希望你踏上炼器之路后还能保持这样澄澈的眼睛。”
项空尘感觉老人的话有些深奥,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要知道,这方法付出的代价是极大的。每提升一阶都需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可不是嘴上说两句就能明白的。另外,最关键的一点是:最开始的筑器阶段,需要洗筋伐髓,要用到一种秘药,这种药药力很强,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你就会死。”老人表情凝重,之前悠然轻松的浅笑已经敛去了。
“死……”项空尘嘴里喃喃,脸上茫然。
“看来你对于死亡不是很熟悉,感悟得不够彻底。”老人稍一沉吟,便道,“这样,你到悬崖边上向下张望,就能够感受到了。到时老朽再推你一把,你所感受到的也许会更加真切。”
老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般残酷恐怖的话语,惹得项空尘对他又有了几分警戒。
“那是不是太危险了,有没有安全点的方法?”项空尘干笑着问道。
“你所指的危险,是器身觉醒还是感受死亡?”老人正色问道。
“两者都是。”
“器身觉醒,没有。”老人此时已然不再言笑,声音变得低沉,“感受死亡,有。”
四周白色的幽火映着老人的脸庞,皮肤上竟没有一丝皱纹,但的确能感受到岁月从他身上带走了许多,项空尘看着这张净白的脸,心里寒了下来。老人收起笑容的脸,却透着一股横亘万古的威势,眉宇如云,鼻梁似山,眼瞳化星,白须若川。
项空尘还未反应过来,就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仿佛置身在虚无之中,没有上升也没有下落,辨不清方位,看不见日月,不知恐惧,也感受不到孤独,甚至连思维也停止了。
不过这感觉只是一瞬,转眼间项空尘又回到了洞府之中,四周依旧摇曳着幽幽白火,空阔的石室中仍是原样,白衣老人静静伫立在他前方,面无表情。
冷汗从后背与额头冒出,项空尘忽地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久久不能说话。
“这就是死亡吗?”
许久之后,项空尘才镇定下来。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他却是感觉到了恒久,他问话声也有些颤抖。
“不,那只是老朽臆想的死亡罢了,也许真的死亡并没有这般空虚,也许只是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老人面色肃然,“但是,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以前项空尘认为死亡离自己还很远,但当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时,不由得犹豫了。也许死后,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无踪,再也摸不到,看不见。吴伯、小栗子、青乌村的村民,还有眼前的老人,都将离自己远去。这样的分别很长,长得也许再也见不到一面。
“要么成为炼器之人,闯荡外面的世界;要么平凡地在小村过上一生,在小村成长,在小村老去;或者,在炼器的挑战之中无畏走向死亡。人固有一死,只是长短不一罢了。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也需要你自己选择。”老人似乎未夹杂一丝情感。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思考,明天这个时候,到这里来给我答复。如果你决定好成为炼器之人,那么也做好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如果你选择在小村过完平凡的一生,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我会抹去你的记忆,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往后,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
老人搂着项空尘的肩,向着洞外走去,鬼火一盏盏熄灭,两人身后,一片漆黑。
阳光照了下来,温煦和软,项空尘抬头望去,那是洞穿枝叶射下的光芒。遮天蔽日的树枝挡住了所有光线,如一个庞大的牢笼,唯有此处,繁密的枝叶停止了生长,下方的男孩留出了寸许温暖的地方。
“真是个好天气啊!”老人仰头,目光穿过林叶,凝在缥缈的远空。
“好了,回去吧,去感受一下什么是‘生’吧。”老人推了项空尘一把,目送着他离去,“明天,我等你答复。”
项空尘仿佛失神了一般,一步一挪地向森林外走去,听不见周遭的声响,心中只剩下了老人的两个选择。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孩子。”老人望着项空尘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知道怎么抹去别人的记忆?”老人身后,黑暗的洞穴中传来一声疑问。
“不知道。”老人坦然。
“那你还……”
“我相信他不会选择这一项的。”老人打断道。
“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你把炼器之路说的如此艰难,又把生死抉择抛给他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屁孩,他不会畏惧才怪!”黑暗中的声音调侃道。
“人会在选择中成长,他也终究要面对自己内心的真实了。”老人望着朗朗晴空,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