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建宁元年十二月(公元168年)谯郡沛国
“侯常侍,人跟丢了。”一名一身锦衣,腰佩一把细长的单刀的汉子单膝跪地,表情略带惶恐不安,向身前的一位面白无须,长相阴柔的人报告道。
“废物!真是废物!真没想到啊,堂堂锦衣楼金牌刺客,内修地阶中品高手种辑,去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朽,居然还会失手!嘿嘿……难道你是念着你叔父种暠跟这党人张俭的交情,故意跟丢的?”侯常侍语气怪异,尖声怪笑道。
“属下不敢!为大人办事,属下不敢有徇私之念,当效死力。”这名汉子叫种辑,是大鸿胪种嵩之侄。现在明面上的官职是长水校尉,实际上是东汉桓帝命大长秋曹腾所设立的特殊机构“锦衣楼”的头号刺客,专门负责在按照替皇帝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种暠当年弹劾曹腾,曹腾得知后,对外称种暠为能吏,背地里在东汉桓帝面前诬陷种暠,使其被免职,种府家道中落。后来种嵩之侄种辑因为成就地阶,种辑以加入锦衣楼为交换条件使叔父得以复职。
“不敢?哼!罢了,你去唤王子服前来,这事就不用你办了。”中常侍侯览很是不满,但实际上他在锦衣楼的地位跟种辑相差无几,有区别的是一个是负责卖命,一个是负责跑腿,跑腿的看起来要比卖命的高级点而已。按官位来说锦衣楼楼主张让跟侯览一样是中常侍,但实际上两人手里面握着的权位力量却是天差地别,侯览只是因为有宦官的身份,更方便给张让跑腿的而已。
次日。
在沛国的治所沛县小城的正中间,伫立着一座几乎占了小城面积千分之一的大院落,大门之上一块金丝楠木大匾金漆上书“孔门儒教”四个大字,门后有一墙浮雕,刻画着孔子手捧书卷教诲七十二贤人弟子的样子。
院落之内。
“孔融贤侄,叔父这次实在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一位相貌堂堂却又两鬓斑白,明显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老者向着一位少年连连作揖以示感激。这人就是刚刚在种辑手中逃出生天的名士张俭,张俭被人称为江夏八俊之一,时任山阳东部督邮。
“叔父您这就太客气了,您是我儒教门人,虽非出自我子思书院,但给您提供庇护那是本教的应有之义。“对面的孔融显得彬彬有礼,作了一揖从容应付,顿了顿,又仿似好奇地向张俭问道:”不知此次叔父可知追杀叔父的刺客是何人啊?“
“那是锦衣楼派来的刺客,哎,想不到时隔两年,党锢之祸如今又再度被掀起了……今年东汉灵帝陛下即位之后,原本的窦皇后变成了窦太后,宦官曹节、王甫等人在太后面前谄媚侍奉,意图通过太后干涉朝政,谋取利益。陈蕃、窦武两位大人看不过眼,便刺杀了宦官管霸、苏康以图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威慑宫内那些得势的宦官。却不想宦官们蒙骗年幼的圣上,假传诏令,劫持窦太后,并捉捕陈蕃、窦武两位大人。就在不久之前,陈蕃大人已然惨遭毒手遇害了。而窦武大人也因宦官们假传诏令被诬陷为叛乱,最终无奈自杀。这次受到牵连的还有兵家那李氏兵门的门主李膺,还有很多平日里得罪了宦官的大臣,要么死了,要么被假诏终身下狱禁锢。这贼世道,宦官误国啊!宦官误国啊!哎……”张俭说着说着,已然满眼泪水。
张俭缓了缓,用衣袖擦了一下泪水,又对孔融说道:“这次前来,一是要躲避追杀,二是想找令兄孔文礼(孔褒)商议此事。这次的党锢之祸,我儒教四院有不少门人遭受牵连,如若放任不管,则我教必定实力大损。现我教教主孔世元(孔昱)云游四方未归,儒教唯有孔文礼一人可以尚能主持大局,我教必须要尽早行动,就算不能把被捉的人救出来,至少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得以保全性命,解救之事曰后我教可再徐徐图之……”张俭在一边不停的思考救人的办法,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留意到对面少年那一闪而过的阴沉脸色。
孔融脸色不一会便恢复了正常,直接便打断了张俭自顾自的说话:“可是孔褒兄长今日外出未归,还请您稍待,我已命下人整理客房,您可以在此间休息。等待孔褒兄长回来再作商议如何?“
“甚好。“
“请了……“
“那在下便叨扰了……“
待到张俭住入客房,孔融施施然回到了客厅继续优哉游哉地喝茶。
“笃……笃笃……笃……笃”,孔融左手无名指不规则的敲着桌面,然后大门外伺候的其中一名侍女便悄然地换了一个人。
没过一个时辰,一名青年飞奔进了大宅子中,进了客厅,看见了孔融在喝茶,便急切地问道:“弟弟,是否张俭张大人来了?“来者正是张俭要找的孔褒(字文礼)。
孔融站起身来,不急不缓地作了一揖回道:”是的,兄长,张大人在一个时辰之前来了,现在正在客房中休息。”
孔褒听罢,便心急火燎地奔向客房去了。
只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外面突然一阵鸡飞狗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外面传来了一声暴喝,“把整个宅子都围起来,一队人去后门!”
正在房内叙话的孔褒和张俭,听到了声音便大吃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均是惊疑不定。
“你被跟踪了?”孔褒脸色沉重问面前的张俭。
“决计不可能!我……”张俭心绪大乱,也想不通是在哪个地方暴露了行迹。
“别说了,我们冲出去!”孔褒低喝一声,长剑出鞘,转身大步出门去。
张俭一咬牙,道了一声“好!”然后便跟在了孔褒身后。
不久之后,在大院落后门孔褒张俭二人与官兵有了一阵激斗,那频繁响起的金属碰撞声音逐渐收竭之后,一队府兵押解着满身是血的孔褒回到在大院落的正门口,这队人的后边还跟着一个施施然摇着扇子的锦衣男子,府兵队长在一名身着官服之人身前立定:“报!张俭跑了!兄弟们被这人拖住了去路,现在有一队人继续追赶。“
那身着官服之人向满身是血的孔褒定睛看去……
“孔褒?竟然是你!“
“见过县令大人,此事……“
话音未落,少年孔融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走出了院落门前,孔融显得急不可耐地喝道:“收容匿藏张俭的是我,若然有罪,此罪当归我。“
“县令大人,张俭来找的是我,这并非是我弟弟的罪过,此罪当归我,我愿领死!“孔褒见孔融急着替自己认罪,心下泛起了阵阵感动,连忙向郡守争着认领罪过。
县令看了一眼老太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乃是上代儒教教主孔宙正妻,甚是威严,虽然皇法为大,但老太太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老太太,您看?”
老太太地看着两个儿子,孔褒满身是血,被府兵押着,而孔融却不着急救兄长,反而非得回到后院,非要扶着自己慢悠悠的走出来。老太太突然眼中精光一闪,盯着孔融的脸,仿佛明白了什么,表情变得阴沉难看无比,不多时便常长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
“窝藏党人乃是死罪,老身乃年长之人,当承担家事,此罪当责于我身!”
说罢,便扔了拐杖,直接就在旁边府兵的腰上抽出了一柄刀,直要往颈上抹去。
“不,此罪在我,我领死!“孔褒大骇失神,看见老太太要自刎,突然之间状若疯魔,一下子就挣脱身后的两名士兵,然后快速地在士兵的腰间拔出了刀,”我领死“三个字刚说完,颈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竟是抢在了老太太之前抹了脖子!
老太太看着儿子自刎而死,立即双腿发软,无力跪倒在地,凄厉无比地惊喊:“不!我儿文礼啊!我的文礼啊!”一边大声呼喊着孔褒的名字,一边嚎啕大哭,不一会就哭晕了过去。
县令看孔家一门都争着赴死,最后孔褒自刎,心下震撼不已,却也因为张俭已逃之事,正迟疑如何向上面交差,此事作何处理之时……
突然身旁一个锦衣之人走出,在郡守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县令的目光一凝,便厉声向府兵队长吩咐道:“收队!打道回府!”
兵士都离开后,孔融吩咐下人送老太太进院休息,自己则是孤零零一人站在偌大的“孔门儒教”的金匾之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周早就空无一人,但他就是这么负手站着,似是回忆着以往的那些人和事。“孔褒、孔晨、孔谦……”
突然,一个阴暗的角落处传来“啪,啪,啪”的响声,刚才那个身着锦衣的男子从角落里拍着手走出“孔融先生当真是好手段,在下佩服至极!先生离那儒教教主大位就只差那最后一步了。孔宙大人一门七子,除了现任的儒教教主孔昱和孔融先生您以外,孔褒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吧?”那人轻轻的笑着,继续说道:“孔融先生当真是布局深远啊,十一年前的那只梨子在下本来是一直摸不着头脑的,今天有幸目睹孔融先生再次出手,在下方才明白过来。嘿嘿……最小的梨让最小的人儿吃掉,那最大的梨自然归老大孔昱了。孔融四岁能让梨,还有今天的一门争义赴死,尽皆可成就一段佳话啊!嘿嘿!想不到孔昱教主英明一世,却不成想十一年前便注定将要死在当时只有四岁的孔融先生手上!哈哈哈哈!”
“哦?你是十一年前的送蛊之人?”
“不错,在下锦衣楼王子服,见过未来……教主大人!”
“替我转告张常侍,管霸我已经替你们弄死了,该是你们完成诺言的时候了……不过把北海郡交给我之前,你们就顺道替我把北海管氏灭门吧……他们终究是诸子百家的根苗之一,我不便出手。”
“是,我会把话带到的。”王子服作了一揖,便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孔融没有再继续站着,径直便往院落内走去,院子外面再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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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建宁四年冬(公元171年)益州蜀郡城(后为成都)别部司马府
“师侄,师弟情况如何?”一个看似仙风道骨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向一位灰袍少年问道。
青袍道人所问之人,乃是蜀郡大邑鹤鸣山天师观观主,也是灰袍少年的父亲。
“还是这样,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全无苏醒迹象。已经找过很多大夫看过,仍是无用。”灰袍少年恭敬回道。
“可惜我虽略懂医术,却又学艺不精。现在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弟受罪,哎……”
“有劳师伯挂念,之前有位叫张仲景大夫说,家父所中之毒,几近无解,但若是能在益州南方南蛮之地里面,找到能够使用巫蛊之术的传承者,或能得救,只是那那大夫说南蛮之地巫蛊之术失传已久,希望渺渺。但为了家父的病情,小侄准备动身前往那南蛮之地向当地蛮民求助,寻找传承者的线索。……因此,家父便要有劳师伯您代为照顾了。“
“放心吧,我跟你爹是什么关系啊,何况府里还住着大夫随时照看,放心!放心!”
灰袍少年对着中年道人深深一揖,背起行囊往城外走去。
别部司马府密室
“人走了?”
“是的,师弟。我的人亲眼看见他已经出了蜀郡郡城。”青袍道人恭敬地对着面前一位头带黄巾,身着道袍的中年人说道。
“师兄办事……我一直都放心,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师兄所使毒术我倒是没看出门路?“
“那是南蛮之地的巫蛊之术,实际上,他想要远赴南蛮之地寻找的巫蛊之术的传承者,便是我的女儿张宁了。“说到这,青袍道人神色稍稍露出了些许的得意。
那黄巾道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青袍道人,然后在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还是师兄藏得深……这卷南华掌门传下的《太平要术》上卷之精要今日就传与师兄了。当下天师观主昏迷不醒,那小子也被支开,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天师之位,因此当下正是创办新教的最好时机!一切皆以准备就绪,我道家的历史上的第一个教派——五斗米道教!明日里,就等师兄你振臂一呼了!”话毕,黄巾道人把一卷竹简递给了青袍道人。
青袍道人顿时异常兴奋地双手接过竹简,如获至宝。
“师弟,一切按您的吩咐,我已说动鹤鸣山天师观的其他几位师弟,待得明日便在蜀郡郡城创办这五斗米道教,当下天师观主昏迷,天师观正是无主之时,我已有把握一并将天师观内其他所有的师弟拉拢过来,彼时即使到得天师观主再醒来也无力再制止我等行事,更何况……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恩,明日我会安排人手混在百姓当中帮师兄你的,离那甲子之年还有十三年,师兄便在益州这天府之国好好布道发展,争取十三年内有五十万以上的信徒。我就在中原之地布道,只待得甲子之年,天时占尽,我要携五十万黄巾军精锐一并揭竿而起,把儒教的大部分力量拖在中原,届时我只需要有十万精兵,自汉中之地奇兵袭取长安城,只要长安城一破,弘农那几个修杨朱道老头将会为你打开潼关和函谷关的大门,到时你就可以绕开弘农城,直取洛阳!
届时洛阳首尾难相顾之下,汉室必然要挥师回援。到时若你能迅速擒获东汉皇帝,自然最好。若不能,以数十万精兵死守函谷关,我则是率领数百万黄巾攻取虎牢关,把汉室和儒教的大部分力量堵在洛阳一城之内。届时洛阳城人多粮少,不出两月,不攻自破!
只要能够把汉室嫡系尽数诛杀,把儒教的主力耗去大半,这王图霸业便算是成了!我若为帝,必定一完我“废黜儒家,独尊道术”的志向,到时还请师兄代我执掌这天下道教如何?”
青袍道人听罢大喜,忙躬身道:“承蒙师弟看重,愚兄必定鞍前马后,唯师弟……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