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放声长嘶,在偌大的梧桐台上飞奔起来,几乎将坐在马背上的上官素衣瞬间掀翻。她眼中闪过一抹惊慌,却又立刻恢复了镇定,她一边调整坐姿,一边死死的抓住缰绳努力控制着马的方向。凭她的身手,想从马上脱身只在须臾之间,可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太多,她暴露的越多,南宫易对她的杀心就越重。于是她只能死死的抓着缰绳,坚硬的麻绳将她细嫩的手掌心勒的生疼,她咬着牙,努力的控制着身下突然发疯的烈马在梧桐台上兜着圈子。
“曼珠沙华发疯了!”魏芝大叫了一声,却不驱马前去救援,唇角倒挂着一抹极隐秘的笑意。“曼珠沙华怎么会发疯?它虽性子烈了些,可终归已经驯过了呀!”几个后宫妃嫔吓得瑟瑟发抖,在椅子后面缩成一团。马厩旁几个牵马的侍卫大惊失色,正要骑马去追,眼前却闪过一抹天青色的人影。梁穆清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他几步便跨过那两个侍卫,伸手牵了一匹白马出来,策马直奔曼珠沙华而去。
“衣儿…”江苏醒不安的盯着上官素衣骑在马上的身影,刚要起身,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按住:“太子,不可啊!她如今的身份是世子妃,您若是去救,会被天下万民议论的!”他只得怏怏的坐下,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那抹耀眼的朱红。
上官素衣细嫩的手掌已经被勒出了血,可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这匹马了。前方,是梧桐台的东北角,不出所料的话,曼珠沙华将在那里来一个剧烈的转弯,把自己狠狠的甩落马下…
“把手松开。”低沉而略带嘶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她怔怔的回头,梁穆清已然策着那匹白马抄内侧的小路来到了她的身畔。
“信我的话,就松开手,把右手给我。”少年坚毅沉静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好。”眼下的形势来不及她多想,她唯一可以相信,唯一可以救她的人,只有梁穆清。
她松开了双手,将右手伸向他。
电光石火之间,梁穆清伸手便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借着这股力道将她猛的拉向自己怀中。她轻柔的身子脱离了曼珠沙华的马背,在空中旋了个身,然后便稳稳的跌落进梁穆清温热而安稳的怀抱里。
梁穆清一只手策着身下的白马,一只手将怀中的少女紧紧的护在怀里。他不经意的低头看去,却见她脸上的面纱已在刚才脱离马背之时不知掉在了哪里,发间的木槿和金钗在跌入他怀中时不小心刮到了他的衣袖,也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她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有些凌乱,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她依在他的怀中仰头看他,眼睛里犹自带着惊慌与不安,盛夏的日光尽数倾泻进她的眼中,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千朵万朵的花灼灼盛开,整个盛夏的繁华在她面前都变得苍白而无力。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面容在这明媚的日光之下如流风回雪般惊为天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梁穆清怀中那个卸去了面纱的少女身上。
梁穆清翻身下马,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回到座位上。她不动声色的挣开他的怀抱,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谢谢。”
“你有能力脱身的。”
“我不想在皇上面前暴露太多。”
简短的交流之后,两人便默然无话。
两个侍卫绕着梧桐台追了好几圈才把曼珠沙华抓回来,一个侍卫一边勒紧它脖子上的缰绳,一边抱怨道:“这马不是都已经驯好了吗?怎么会这样…”曼珠沙华躁动不安的摆动着身子,高高扬起的头颅对着上官素衣的方向喷出沉重的鼻息。
南宫易死死的盯着上官素衣完好如初的面容,半晌才挤出来一丝笑容:“世子妃无事吧?”
“无事。”她不动声色的将左手覆在右手手心的伤痕上,抬眸看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魏芝:“魏小姐当真好眼光,这匹马确是万中无一的好马。”
“小女虽然不才,但看马的眼光还是有的。”魏芝站在自己的马旁,指了指曼珠沙华道:“这马是我父亲几年前在外征战时无意中收来的,我看这马甚是喜欢你,今日我便自作主张,将这曼珠沙华送给世子妃,父亲,您可准许?”她的眼中满是挑衅,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魏将军起身呵斥道:“这像什么样子!世子妃刚刚从这马上摔下来,你还…”
“宝马配佳人,朕倒觉着甚好。”南宫易缓缓开口,盯着上官素衣道:“一会儿的击鞠比赛,你便骑着这曼珠沙华,与魏芝一同上场,让在座的诸位,看看我南国佳人的风姿,如何?”
上官素衣微微蹙眉。她想,南宫易应该心知肚明,曼珠沙华突然发疯必然是魏芝动的手脚。可他非但不责备魏芝,却还将这样一匹刚刚发过疯的马赐给自己,还让自己上场击鞠,这分明是…不给自己留退路啊。
“臣妾不擅击鞠。”
“无妨。能骑曼珠沙华的人,骑术自然了得,你虽不擅长,上场助助兴也是好的。”
“是呀,世子妃,成天看一群大男人击鞠,多没意思呀,你和魏姑娘今儿就让我们开开眼呗!”身后传来几个人附和的声音。
她微微握紧受伤的手掌,咬紧了下唇,半晌才应道:“那臣妾便献丑了。”她站起身来,梁穆清微微皱了眉看她,声音清冷凛冽:“别自不量力。”
“无妨。”她起身走到曼珠沙华身边,轻轻的抚摸着它的头颅,那马在她温柔的抚摸之下竟渐渐安静下来。
“陛下,臣准格尔部自诩击鞠天下第一,若赢了,臣等便会献给南国一件上等的宝物,若是输了,臣等便立时在这里剖腹自尽,决不为准格尔部族丢人。”那长老对着南宫易自信的说道。
准格尔部族生来好面子,这南宫易是知道的。可今日竟在此发下如此血腥的誓言,他微微皱眉,开口道:“一场击鞠而已,不必介怀。”
那长老和身后的一众王子早已翻身上马,手中拿好了杆子。南宫易派了几名身手较好的侍卫与上官素衣和魏芝一同上场。准格尔部族的王子果然身手了得,三下五除二便进了一个球,但那几名侍卫也不甘示弱,尤其是魏芝,她一身青衣骑在那匹纯黑的马上,一个侧身便将球成功拦截,飒爽英姿,众人都拍手叫好。上官素衣骑着曼珠沙华不紧不慢的混在人群之中,她可不想出什么风头,何况她的手已经受伤,此刻能控制这匹马已经实属不易了。
比赛就快要结束了,然而此时准格尔部族却落后了一球,想到刚刚自己立下的毒誓,长老咬了咬牙,策马便要将那球从一个侍卫的手里截下。那侍卫一个灵巧的转身,手中的杆子将球打了出去,直滚到曼珠沙华的身侧。
“世子妃,球,球!”魏芝在场上已然玩的兴起,此刻只想着赢,见球滚到了上官素衣脚下,便朝她大喊道:“快,我们就要赢了!”
上官素衣挥杆控制着地上的马球,心里正盘算着要怎么办才好。这球若是进了,那准格尔部族的人岂不是要在这梧桐台上剖腹自尽?她若是故意放水,万一被准格尔部族的人看出来,反倒弄巧成拙了。正想着,身侧一个人影已冲她飞奔而来,正是准格尔部族的大王子。他手持马杆与她并肩而行,冲她笑了笑道:“世子妃,得罪了!”他只当上官素衣是个不懂马球的,挥杆便要去抢地上的马球。上官素衣将杆子微微一转,立刻便将大王子手中的杆子压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大王子惊异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一双净如秋水的眼眸微微一眨,便是万千的风华。他心知只要上官素衣稍稍用力便可拨开她的杆子,球门近在咫尺,这一分,她是势在必得…
他正想着要怎么办,眼前的少女却突然勾唇一笑,她猛的拉动手中的缰绳,曼珠沙华的前蹄高高抬起,她的身子也跟着动了。她趁机状似不经意的松开了手中的杆子,马球立刻滚到了大王子的杆下!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身骑曼珠沙华的少女身上,就连场上的大王子,也立在了原地,只顾怔怔的看着她。
她一只手拉着缰绳,身子微微向后倾去;身下朱红色的曼珠沙华前蹄高高抬起,衬的她一身天蓝的锦衣明净如晴空万里。她微微偏过头来,风扬起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她的脸在日光的照耀下白皙清透,面容如一朵初绽的海棠,在风中流转光华。她突然勾唇一笑,那张明媚无双的面容瞬时鲜活起来,她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清透的眸盛满盛夏的光华,只在这一笑之间,整个盛夏的繁华和盛大都在她面前失去了光彩,天地间,万物皆黯然失色,只余她的笑靥,如清风徐来,吹的所有人的心都波澜万顷。
大王子半晌才回过神来,在一片静默之中将球打进了自家球门。
“王子果然厉害。”上官素衣翻身下马,对着王子微微一笑。
“世子妃过奖了。”他知道是上官素衣故意让了自己一球,这才打成了平手,便心怀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南国有女上官氏,一笑便倾国…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台下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准格尔部族果然骁勇,如今打成平手,也算是皆大欢喜了。”周贵妃笑着把一盏浓香四溢的酒端到南宫易面前。
“长老,只是一场击鞠而已,不必介怀的。”南宫易挥手示意身旁的宫女,“给长老和几位王子上酒。”
宫女依言将酒呈到他们面前。一旁的魏将军却正低声训斥着魏芝:“你今日简直是胡闹!刚刚在场上,若不是最后一球到了世子妃手里,你是不是还想着一球破门,满堂都为你喝彩?”魏芝不满道:“我们本来就可以赢他们的啊…”“准格尔部族向来好面子,你若进了这球,不就等于让他们剖腹自尽吗?届时梧桐台上血流成河,让我南国颜面何在?”魏将军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魏芝这才反应过来,她呆愣了半晌,才讷讷的低下头去:“父亲说的对,此事是芝儿鲁莽了。”
上官素衣吩咐一旁的侍卫将马带下去牵好,然后回到座位上坐下。经过了这一番运动,她的额头微微出了些汗,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她的耳畔。她正要抬手去擦,梁穆清却默默的递了一方素白的帕子过来。她默默的低头接过,掌心的殷红立刻染红了那方帕子,鲜红的血如一朵红梅盛放于白雪之中,竟有些触目惊心。梁穆清眉头一皱,立刻扯过她的手,只见她白皙的手掌心已被缰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此刻正慢慢的往外渗着血。
“还在逞能?”梁穆清的声音依旧冰冷。
上官素衣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梁穆清轻轻叹了口气,拿过她手中的帕子轻柔的替她包扎起来。他的动作小心而温柔,指尖不时碰到她微微出汗的掌心。
“谢谢。”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后,不必道谢。”他抬头,见她的额头依旧有汗,便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拭着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亲呢举动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却见他只是专心致志的替自己擦着汗,只得默默低了头,耳垂却早已不自觉的红了。
“陛下,贵国的心胸令臣等自愧不如,为了表示我准格尔部族的敬意,此番虽然打成平手,臣依然将宝物献给陛下。”长老拍了拍手,身后一个婢女手中捧着一个盒子,恭恭敬敬的递到皇上面前。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木盒,整个盒子都是雕花镂空的,可却看不到里面装着的东西。“这个盒子倒是有些机关,听闻炽凰山庄的洛庄主一向擅长制作一些精巧的机关,不如请洛庄主先看看。”长老挥了挥手,示意婢女把盒子递到洛凰手中。
洛凰接过那个精美的木盒,放在手中转了转,然后轻轻打开了木盒,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这盒子的机关确实精细。从外面看来空无一物,里面,倒是装着好东西呢。”她也不点破盒中的机关,只是笑着把木盒递给婢女,示意她呈给皇上。
婢女把木盒端到皇上面前。南宫易伸手打开木盒,只见那小小的木盒中,装着极细腻的香粉,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清新的花香便扑面而来。洛凰倚在椅子上,神态悠闲的看着木盒:“如果没看错的话,这盒中应该是九鸾茉莉的花粉。”
“洛庄主当真好眼光。”长老见洛庄主认出了盒中的东西,立刻喜形于色道:“这是用九鸾茉莉的花粉,加上荷花的花苞、秋日藏下的桂花和秋海棠等物为辅料,细心研磨七七四十九日制成的,香味自然清新,世间再没有香粉能比它的香气更美了。”
南宫易拈了一抹盒中香粉,只觉这香粉细腻无比,香味愈发醉人。后宫众妃嫔都死死的盯着那木盒,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周贵妃更是直接赞道:“如此细腻的粉,怕是世间再寻不出第二盒了!”
“朕自诩见过名花无数,却不知,这九鸾茉莉为何物?”
“回陛下,此花十分稀有,需日日用温泉水浇灌,待到欲开花之时,放入极寒的冰室之中,用最烈的女儿红浇灌,开出的九瓣茉莉绝美无比,清香醉人。故这九鸾茉莉,需得浪费数万株花苗,才能成就一株呢。”
“怪不得朕闻着这香气,不是普通的花香,芬芳之中倒带着一股清冽在里头,确是个好东西,长老,你有心了。”南宫易合上木盒,转头便把木盒递到身旁的皇贵妃手里,眼里满是宠溺:“如此美妙之物,只有朕的襄儿,才能配得上。”皇贵妃一脸欣喜的接过,“多谢皇上!”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精致的木盒,笑的像个十八岁的少女般欢喜。一旁的周贵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心中冷冷一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知道收敛点儿,像个皇贵妃的样子吗?南宫易见她笑的高兴,也不忍苛责她在众人面前仪态要端庄,只是回身歉意的一笑:“诸位莫怪,襄儿一向真性情惯了,得了这好东西,自然欢喜的不得了,也就顾不了什么仪态了。”
“无妨,皇上与皇贵妃鹣鲽情深,臣等实在羡慕。”长老笑道。
“皇上,朝政之事自有臣等替您分忧,依臣看,您倒不如让皇贵妃早日为您生个小皇子。”魏将军终于逮着个机会劝皇上为子嗣考虑,当下话也多了起来,他抬头正对上周贵妃冷冰冰的眼神,赶紧低头补了一句,“贵妃娘娘也该给淑慎公主添个弟弟了。”
楚丞相见机赶紧起身,“皇上,您登基已经十几年了,却还只有两个公主,这实在不妥。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臣恳请陛下考虑臣之前所提的选秀之事…”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朕心里有数,不用你们管。”南宫易面露不悦之色。
周贵妃赶紧转移话题道:“皇上,想必诸位也累了,不如移驾凤露台,看些歌舞。”
“好,就依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