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生活是快乐的，就不算是浪费时间。阅读时的那些激动和欣慰的瞬间，以及对我们人格的塑造和抚慰，远远比具体能获得什么重要得多。
——引言
悬在天空的太阳已经悄悄地把树木投下的阴影移动到了别处，干燥炽热的风不断袭来；腹中已有饥饿感，他们俩决定即刻回城。他们选择有树木遮蔽的原路返回，下山的速度比预计的快，不一会，这对走出山林的恋人就踏上了乡间小道，正顶着烈日缓缓前行。他们在一个路口处改了道，又走了约一公里，就见到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小乡镇，清澈的河流像一条胳膊把这座小镇揽在怀中。
李叶站在桥上对刘芳说：“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汝河。”
“如果我们在此刻双双跳下去殉情而死的话——”李叶说，“这条河就应该改名字了，改成‘爱河’怎么样？”
“得意忘形的人不会好好说话。”刘芳用哀怨的眼神和巧妙的语气回击着他。
“你知道吗？”李叶目光炽热而又真诚地看着刘芳，“人生最美好的事就是和熟悉的人看陌生的景。”
事实上，他们的关系随着初吻的诞生而诞生了新的内容，并且使相互间的关系走向稳固和谐。另一个阶段的崭新未来出现在他们眼前，在这一时刻，他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矜持，那个吻把他们变得勇敢起来，即使再有先见之明的人也想不到前方还有什么危险横亘在他们爱情的道路上，他们享受着对方带来的一切美好，生活和未来似乎再也不能让他们感觉到不安和厌倦，彼此的脸庞上开始书写上幸福和欣喜。
李叶来到刘芳家里，刚推门进去，一条小黑狗就热情地扑到刘芳的腿上。
“它很乖的，不咬人。”刘芳说。
“多大了。”
“半岁。”
“名字叫什么。”
“小名叫屁屁，大名叫皮皮。”
李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着那条围着刘芳打转却对他不理不睬的很乖的不咬人的狗说：“我已经做好了跟它混熟的准备了。”
“千万别，”刘芳已走进厨房，“它又臭又顽皮，不是一个省心的好朋友。”
“何以见得。”李叶反问道。
“如果你答应帮我择菜的话，我可以慢慢跟你说。”刘芳提议道，“中午想吃什么。”
李叶走进厨房从刘芳手中接过菜筐。
“只要你给我相应的食材，告诉我你喜欢吃的口味，我就能随心所欲地做出让你满意的美味佳肴。”刘芳扭过去头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做菜，喜欢把厨具弄得叮叮当当响，喜欢做出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喜欢别人赞不绝口地夸奖饭菜的味道。我还喜欢整理房间，喜欢把家整理得亮亮堂堂、规规整整，喜欢温馨的暖色调的卧室，喜欢把书架摆在卧室里，书架上摆满书，整齐划一，像极了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
“我要求不高，”李叶犹豫了一下，“能填饱肚子就好。”
大门突然响起了开门声，一个头戴草帽，用黑纱遮住脸的四十多岁女人走了进来。
“妈——”刘芳惊异地问道，“您怎么现在回来了呢？”
“生意很冷清，你父亲一个人看摊位就够了，这是——”女人注意到了李叶，她眼睛盯着李叶问女儿。
“我之前对你说过的，校报负责人。”刘芳恢复了轻松。
女人开始谨慎和庄重起来，她摘掉草帽和黑纱，上下打量着李叶，态度十分有恭敬地说道：“真是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啊，多谢你在学习上对芳芳的关心和提携。”
“我……不用客气的。”李叶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人对自己的尊重，她的谦卑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符。
李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却很感动。
“芳芳，你和同学去屋里吹风扇，午饭我来忙活。”女人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脸上写满了客气。
李叶被刘芳带到屋里。
“关于你的情况我母亲都知道，”刘芳坐在椅子上削着苹果，“她认为能在学校里崭露头脚的人一定能在社会中崭露头角，而我与这样的人交朋友会让她觉得很光彩。”
“你夸奖我了？”
“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
“可是我从你母亲的神色中看出了你对我的夸奖。”
“她对谁都是这样，谦恭客气，使人感到温暖。”刘芳把苹果递给李叶，“前提是那些人必须有教养。”
小狗吐着舌头四脚伸直趴在刘芳脚下，黑珍珠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看，期待着她的抚爱。
“这条狗让人又爱又恨，”刘芳埋怨着说，“它简直就是一条癞皮狗，恃强凌弱，听到大狗叫就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可是遇到跟它体型差不多的呢，它就穷追猛打。你休想把它叫回来，它精力多旺盛呀，没一个小时的缠斗根本停不下来。它玩累了，找个安静隐蔽的地儿躲起来，你别想把它叫出来。”刘芳眼睛闪出一道光，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它现在学会了一个‘蹲下’的口令，前提是你得手里拿着食物，它才一声听令，如果空着手，它绝不肯乖乖的听话，即使你大声呵斥它，也要好几声之后才见到它蹲下，可是它蹲下后，眼珠左瞧瞧右看看，用脚挠挠痒啦，咬咬尾巴啦，一点都不老实情愿，好像在告诉你说，‘我才不是因为你的命令而蹲下的，我是因为挠痒痒、咬尾巴而蹲下的。’”
“看来这条狗很要面子啊！”李叶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我仍是会把它当作家人对待。”刘芳接着说，“我坚信，当我遇到了危险，它一定会挺身而出，把坏人赶走。狗狗的寿命只有十多年，但谁又能说得准我和它哪一个会先走一步呢？如果我早它一步先离开，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流泪，但它一定会很想我。小时候，我家邻居有条大黄狗，它经常遭到主人虐待和毒打，断了一条腿；但它仍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只要见到主人，仿佛遇到了最重要的朋友一样，不计前嫌，立刻凑过去，伸舌头、摇尾巴，温顺乖巧；曾经遭受的所有苦痛都一笔勾销。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把狗狗当动物看，我对它们产生了尊重。是的，你不要惊讶，人尊重狗。我想，人是万物灵长，应该有责任去关爱弱小的动物，况且，不懂得爱动物，怎么会爱人呢？”
因为没有事先预备，午餐显得很是简单。女主人一边嘱咐李叶要多吃，一边告诉他不要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她吃完饭后趁着打饱嗝的时间问了李叶一些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然后又戴上草帽、缠上黑围巾步履匆匆出门去了。
“你父母做什么生意。”李叶盯着正在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刘芳问道。
“父亲卖水果，母亲卖炒面啦，凉皮啦之类的。”
“辛苦不言而喻。”
“我也要开始辛苦了。”刘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拖着腔调说道，“又要洗衣服了。”
“我能做点什么。”李叶跟了出去。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打扫一下卫生，修剪一下院子里的植物。”
他们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整个院子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新洗的衣服，花盆中原本无序地开枝散叶的植物被李叶精心修剪后，像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剃掉了胡子一样，带给人整洁利索的感觉。此时，盆景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庭院相得益彰，一同显示着新的活力。
“你准备奖励我什么呢？”李叶带着神气挺胸问道。
“晚餐。”
“但愿是两个人独享的。”
“按常理去说，我父母应该忙到很晚才会回来。”
“那我就碰碰运气吧。”
当他们正在热烈地商讨制作美味佳肴的方式方法时，刘芳的父母一同赶了回来。
“真不敢相信您俩会一起回来，这是多少年都不曾见到的呀。”刘芳诧异和又欣喜地说道。
李叶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不安，他内心紧张，又开始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这不是家里来客人了嘛。”女人把食材从车上取下来。
刘芳的父亲走到李叶面前，朝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以示鼓励。他注视着李叶稚嫩俊俏的脸，态度相当和气地说：“今晚咱们爷俩要喝上一壶了。”
“我不太会喝酒。”李叶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刘芳不动声色地瞪了李叶一眼，对父亲说：“他酒量跟您有一拼。”
李叶被刘芳的俏皮话弄得很是尴尬。
“会喝酒好，”刘芳父亲笑吟吟地把李叶请进屋，“现在这世道，有些坎儿不喝了那杯酒，根本就迈不过去。”
两人在屋里沙发上坐下，事实上李叶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把自己摆在一个完全被动的位置，像是一株等待着暴风雨来袭的植物那样。好在刘芳父亲完全把他当成一个有身份的成年人对待，这让他并不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他的情感找到了依靠，使得他在陌生的家庭里面对陌生人时获得了很多的安全感。
“我们祖祖辈辈都和土地打交道，”刘芳父亲开口说话了，他先点着一根烟，在灯光下，脸上显示出黑紫色，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从容不迫的沉稳，“看到你们这些上进好学的孩子们相互取长补短，如果——呃”刘芳父亲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收回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像是在重新组织着语言，“如果依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你们将会考上大学，也就意味着改变命运，脱离土地。”
“借您吉言。”李叶始终面带僵硬的微笑，他微微向前倾了下身体，表示了谢意。
“芳芳她笃爱文学，可是当下是文化凋零的时代，没有人愿意读书了。”刘芳父亲把舒展开来的身体靠在沙发上，“学问是有用的，它将把芳芳送去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是文学的通道虽然四通八达，但每一条都太狭窄，她身单力薄，又没有领路人，恐怕会找不到方向。”
李叶听了这些话后十分震惊，眼前这个实打实农民模样的人的谈吐远远超出了他对农民的固有认识；刘芳的父亲总是很和气地朝他笑，脸上始终没有出现长辈们惯有的漠视和傲慢。
“人难得有一个高尚的爱好，依靠它消遣时间获得乐趣。只要生活是快乐的，就不算是浪费时间。阅读时的那些激动和欣慰的瞬间，以及对我们人格的塑造和抚慰，远远比具体能获得什么重要得多。”李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一本好书能挑动智慧、洗涤灵魂，使人受益匪浅，思想上好像做了一次长途跋涉的旅行似的，疲惫而又充实。”
“我只怕她深陷其中，入了迷。”刘芳父亲有些忧虑地说，“读书是个高尚的爱好，这毫无疑问，但实话实说，文科类学生并不具备任何生存技能，除了喋喋不休的夸夸其谈除外……那些读了书却活得不如意和那些没读书却活得逍遥自在、荣华富贵的人很容易就会问读书有什么用，当他们提出这个问题时，就会自然而然地轻视读书人，令人担忧的是，这两种人在社会上很常见。虽然急功近利的思想要不得，可是不闻不问、任其发展总让我总为她的前途产生隐隐的不安。这个社会需要这样的人，想问题想得很深很准确，谦谦君子，擅长组织语言，侃侃而谈，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样的人是多余的，毕竟，他们不是一群有手艺的人，所以在竞争中面临的风险和波折也就越多。我不想看到她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忧国忧民，心中满是真知灼见，到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您完全可以收回担心。”李叶提起精神说，“刘芳通情达理、乐观向上，书籍上的知识更能为她的人格增加魅力，锦上添花。我觉得她不但没有迷失方向，反而坚定了自己的方向。现在新兴行业越来越多，已经远远不止三百六十行了，但其中任何一行文职人员都是必不可少的，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这个能遮风挡雨的工作最适合不过。她聪明伶俐，能胜任任何文职工作。如今文科类课程早已今非昔比，理论众多、分门别类，非常细化，能很好的指导、规划生活和工作，使人头脑清晰、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善于规划、组织和文案工作。行政、法律、沟通，维护和改善法典上的明文条例在面对政策和执行上的困难，提出创意性、改革性的策略和手段，使社会规则趋于平等，构建自由和良性的社会，努力创建人们想要的生活……我，虽然有些跑题了，词不达意，但，我想说的是，这一切都离不开文职人员。”
“你说得很精彩，很能激励和鼓舞人心。”刘芳父亲频频点头，“但愿如此。不过你言辞艰深，很多时候必定会曲高和寡，不被人认可和理解。”
李叶和刘芳父亲又聊了一会，饭菜就铺满了整个桌子。李叶在这个温馨热情的家庭中感受着别样的幸福，在不知不觉中，两个男人已经喝完一瓶白酒。晚上八点多，李叶和刘芳返回学校，在途中，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脚步有些发飘。
“你父亲的学识要比我想象中的高许多。”李叶拿出一支烟准备点着。“他不经深思熟虑随意脱口而出的言论也显得文辞深刻。”
“别抽烟了。”刘芳用责怪的语气说，并抢过他的火柴。“我父亲当年差点考上大学。”
“我说呢。”李叶应了一声。
“我觉得中国人的教育最起码要到高中。”刘芳说，“有些时候父亲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跟普通农民不一样。平庸、斤斤计较而又心胸狭隘的人总容不得世界上有跟他们德行不一样的人，他们嫉贤妒能，遇到特立独行、不合群的人就会嘲笑、说三道四，如果是自己的家人，就会严厉的批评；说什么‘你看谁谁谁混的多么好啊、你看谁谁谁多么有眼力见啊、你看谁谁谁多么会占小便宜啊’。所以在这种环境中永远走不出来天才。我能想象得到父亲受了多少的委屈，过得有多么不如意。所以他才会一心想脱离农村，扎根城市，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生意人。”
“是的。”李叶突然站住，他用手抱着刘芳，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轻声细语说，“我爱你。”
“知道啦。”刘芳说完就想从他怀里逃开。
“可是你只听出我话语中的坚定，却不知道我心有多么坚定。”李叶将刘芳抱得更紧了，“我以后绝不再抽一支烟，作为我爱你的承诺所立下的实质性决定。”
“我听到了两个好消息。”刘芳欣喜地说，“一个是你爱我，另一个是你不再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