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赛马会后,第二日中午冯嫽出宫,来到城中楚食铺子找云熙。按照云熙之前说的,他最近应该会去丘兹查找线索。
楚食铺子掌柜告诉冯嫽说,云熙在楚食铺子后面的屋子里,又把冯嫽引到云熙屋里。
这屋子正是冯嫽在乌孙第一次见云熙的屋子,几个月过去,窗外的香椿已经过季,园子里也一片荒芜,地还是翻新的,想来掌柜的刚把杂草除掉,冬天快来了。
冯嫽进屋看到云熙正跪坐在案几边,手拿一份竹简,低头查看,窗户开得朝西,下午的阳光照进来撒在云熙身上,云熙背光,身上都是阴影,轮廓一圈有点点金边,如雕塑一般静谧。
云熙注意到冯嫽来了,放下竹简,脸上露出一抹如阳光般温暖的笑,站起来道:“小嫽,你来了。”
冯嫽笑道:“是呢。”言罢,冯嫽脱下披风,双方行礼坐下。
冯嫽在赛马会上手受了伤,此时手掌上涂了金创药,用白纱布缠绕。
云熙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手,盯了一会儿,道:“严重么?怎么弄伤的?”
冯嫽被看得有点不自在,道:“嗯,涂了药,现在已经大好了,昨天在赛马会上勒缰用力大给勒伤的。”
云熙摇头道:“你上场了?为了赢比赛催马催急了,最后没控制住?”
完全被云熙说中,冯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的。”
云熙道:“我已经听说了,右王妃胜了比赛。我当时还有些意外,左王妃可是匈奴第一勇士的弟子,骑马术自然了得,怎么还能输了。”
听云熙这么一说,冯嫽还有点小得意,笑道:“最后一轮是两边各三人,我安排了碧云对左王妃,穆之对一个骑马术高的婢女,我对另一个婢女。这就是田忌赛马的战略啦。”
云熙看冯嫽一副学生求老师表扬的样子,便顺着她夸道:“哇,那真的是十分厉害呀,嫽儿不仅战术好,骑马也是极厉害了。”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冯嫽就突然想到,云熙武艺好人又聪明,在他面前自己一番得意,有点班门弄斧的意思,马上端起个茶杯喝茶,她仰脖时眼睛透过茶杯与手的缝隙,不住地往云熙那边瞧,看到云熙脸上并无半点嘲讽之色,于是心安。
云熙认真道:“看样子现在你们也算在乌孙坐稳了。”冯嫽道:“勉勉强强吧。”
云熙微笑道:“我打算去一趟匈奴。”冯嫽“噗”地一下呛到。“小心。”云熙道。
冯嫽咳嗽几声,顺了气,道:“你之前不是说去丘兹查线索么?怎么突然要去匈奴?去匈奴干嘛?”
云熙道:“别急。我去匈奴也是为了查线索,之前确实打算去丘兹,但得到最新的消息说匈奴那边出现地图,我需得亲自去查一趟。”
冯嫽沉思道:“匈奴有地图?”
云熙道:“这地图本就是匈奴的,只是分成几份失散了,如今听到消息说地图在匈奴,其实也不足为奇。”
冯嫽问道:“什么时候走?”
云熙道:“越快越好,就这两天,如今九月份,我需得十一月前赶回来,否则天山大雪封山,我就只能在匈奴过冬。”
冯嫽点头。风吹来,天渐渐冷了。
冯嫽饮了热茶,道:“玲珑呢?”
“她出去采买皮毛衣裳了。”云熙道。
冯嫽脱口问:“她也要和你一起去匈奴?”
云熙看着冯嫽,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道:“放心,她只是我的师妹。”
冯嫽被他一说反而不好意思,小声嘀咕:“我又没问你。”
云熙一向耳力极佳,自然是听到冯嫽说了什么,他只是微笑也不再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冯嫽该回去了。云熙道:“我送你,你再坐一会儿,我去安排车。”
冯嫽道:“我想走回去。”冯嫽自来了乌孙就颇喜欢走路。
云熙怔了一会儿,道:“好的,那你也稍等一下。”
冯嫽道好,便接着坐下等他。
冯嫽以为他是要去加件衣裳或者拿件披风,如今天冷了些,没想到他手里拿这个圆肚细颈的小瓶来,约摸一个食指高。
云熙把小瓶儿递给冯嫽,道:“这小瓶儿里是安神水,下次骑马可以把这小瓶儿里的安神水涂在袖口,若是控制不住马儿,伸手到马鼻处,马儿一闻这味道就会安静下来。”
“那可真是个好东西,多谢。”冯嫽接过小瓶儿放在腰间小袋。拿起披风,两人出门。
日已西斜,寒意渐起,而街上还是熙熙攘攘。冯嫽云熙两人走在通往皇宫的南北大道上,如无意外,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就可以走到。
冯嫽感觉风往脖子里灌,扣了扣披风。但见路两边的商铺各种各样,有食铺,丝绸铺,宝石铺等等,来往的客人,送货的马车,小贩的叫卖,好是热闹。
冯嫽看到一个卖烤羊肉串的小贩,见烧烤炉里碳火火红,上面一层燃烧的白屑,风一吹吹起青烟,眯了人眼,这风吹把羊肉串的香味散开,倒是吸引了不少人回头。
冯嫽闻着烤羊肉味,竟然觉得腹中饥饿,道:“云熙,我们买个羊肉串吧。”云熙点头。
冯嫽向前同小贩道:“大叔,我要六串羊肉串,三串加辣,三串不加辣。”那小贩是个中年大叔,微胖,两边脸颊被火光映着有两坨红,笑起来十分亲和,道:“好咧,稍等。”
“你怎知我不吃辣?”云熙笑了,眉眼弯弯。
“我在贵府上吃了几次饭,都观察到了。”冯嫽笑道,冲着他眨了下眼睛。
“我还以为你只看到吃就顾不上别的了。”云熙笑道。
“非也非也,我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冯嫽摇头道,话还没说完,似乎有人冲过来了,冯嫽下意识要躲,却被撞了个踉跄,云熙扶助冯嫽。
周边都是喧哗,冯嫽起身,云熙把她扶在身侧护住。
冯嫽揉了揉手,刚才撞的还有点疼,她抬眼但见一个少年倒地,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形有点胖,穿着一身灰色衣服,上面斑斑点点的泥渍。
想来就是他刚刚撞到了冯嫽,但他这一撞,把自己也给摔倒了。周围有了人在围观,他刚想站起来,突然传来高声:“站住!别跑!小兔崽子!”
众人循声一看,两个汉子拿着手腕粗的木棍拨开人群,气势汹汹走到少年面前。
那少年抬头,原来他不止是身上衣服脏了,连脸上都是泥,想来是在泥地里摔了,他见到这两个人,似乎很害怕,眼眶中竟然有了泪水,但眼神却还是很倔强,死死盯着二人。
其中一个汉子向前,猛的一下把少年拉起来,凶道:“让你偷看!打断你的腿!”
那少年咬紧牙关,满是倔强。
冯嫽见状,心中不忍,正要伸手往前去阻止,云熙见状,把冯嫽拉到身后,自己向前,伸手搭到那大汉的手臂上阻止他扭那少年,平静道:“二位大爷,不知为何要追这么个孩子?”
“哼,这个坏胚,竟然来我们镖局偷学武功!”那汉子恶狠狠道,说罢便想甩开云熙的手,但一用劲却发现根本甩不动,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虽是翩翩公子模样,但力气却十分大,一时不知怎么办。
而云熙也微微皱眉,这确实是少年做错了,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的镖局,镖局的武功从不外传,如果想要学武功,那就要拜入镖局门下,一生都归属于镖局。这少年竟然敢去镖局偷学武功,当真是胆子很大,一般这样做被抓到非得被打个半死。
云熙觉得既然如此,也不好相帮,但冯嫽哪里知道什么镖局的规矩,只觉得两个汉子以多欺少,不住地向云熙使眼色,示意他解救这少年。
云熙决定还是帮一下,又微笑和那汉子道:“那这少年确实不对,不过念及他年幼,可否给一个机会悔改?”
“哼!我们一年总要打死几个偷学的,凭什么给他机会?”汉子道。
“众人散去吧,别看热闹了。”云熙先把周围围观的众人遣走,冯嫽也帮着。
待到众人散了,只剩他们几个,云熙道:“我云某人今天遇到这孩子,只觉得与他有缘,想要帮一帮,我一定帮忙管教不让他以后再犯。”
那少年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那汉子亦是。
“我云某人在城中也是有铺子的,看你们的衣饰是通道镖局的吧,我也认识你们的林镖头,改日可前去拜访。”云熙盯着那汉子道,又从袖中拿出一块云氏的小牌。
那汉子一看,脸色变了,云氏在西域还是颇有些名声的。
“可是城中楚食铺子?你认识我们镖头,为何我们没见过你。”汉子疑惑道。
“正是楚食铺子,我有些年没来乌孙了,恐怕你们这些新弟子都不认识我了。”云熙笑道。
那汉子知道城中的楚食铺子是云氏的,再加上这块云氏小牌,便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云氏之人,这个面子倒是要卖的,便道:“既然是云氏,那就先相信你,只是这孩子若是再犯,我们通道镖局定不饶他!”
云熙笑道:“多谢二位。”
那汉子猛的一下把少年放了,恶狠狠说了他几句就走了。
那少年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灰,认真朝冯嫽道:“多谢姑娘相救。”
冯嫽云熙倒是面面相觑,冯嫽指着云熙,向那少年道:“你为何谢我,却是他救了你。”
那少年笑了笑,他虽然有点胖,但眼神清澈似乎看透世事,道:“我首先要谢姑娘,若不是姑娘,只怕这位云大哥也不会救我,再要谢谢云大哥相救。”
云熙见他十分聪明,道:“你这般聪明,自然应该知道不能去偷看镖局练武,是要命的。”
冯嫽却不懂为什么偷看镖局练武是要命的,云熙一番解释,冯嫽忙向少年道:“那你答应我们,以后不要去偷看镖局练武了。”
少年听了神色暗淡下来,道:“如果不学武,便无法翻身。”
冯嫽云熙听了具是惊讶,一时哑语。冯嫽向前,温言:“并不是只有学武才能翻身,比如说我,武功就很差,我靠的是脑子。”
少年抬头,眼中燃起亮光,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问:“脑子?”
“没错,有勇无谋是很可怕的,比如山中的老虎于武力上十分强大,但还是被人射杀。”冯嫽解释。
少年若有所悟。
突然,少年像是想起什么,急道:“我要走了!”话音刚落就跑走了,冯嫽在后面叹息:“还没问名字呢。”
“无妨,有缘再见。”云熙似乎有深意地说。
“姑娘,烤羊肉串好了。”那身后的小贩道。
冯嫽接过烤羊肉串,给了云熙三串没有辣椒的。
“这羊肉串可真香呐。”冯嫽经不住地感叹,暗暗咽下了口水,咬了一口,真的是香酥可口。云熙看着冯嫽吃得十分满足,总觉得是不是她的羊肉串比自己的好吃。
冯嫽喜欢西域在于这里没有宵禁,晚上商铺也是开门的,不像大汉,一年中只有元宵节一日是没有宵禁的。此时天暗了,天空是深蓝的,道两边的商铺纷纷挂上灯笼,远远望去一排灯笼闪着暖暖的光,点亮了这有点寒意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