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嫽回宫后,先去给解忧请安,此时正下午,解忧不在前殿中,却在后面院子的一间偏房之中查账本。
解忧嫁来乌孙随行带了许多大汉的礼物,这些礼物不算嫁妆,都是大汉天子给解忧用于打点乌孙朝中关系的礼物,这每一件物件送出去都要有所记录的,要递交汉朝廷检查之用。
解忧不定期会检查一番,看看还剩下些什么,这半年大约用去了一半,多用于笼络那些大臣的亲眷,按照这个速度,大约半年后得差萧子规回一趟长安。
冯嫽进来请安。意外的是她请安后,解忧让房中其他丫鬟出去了,连碧云都被差出去了。
冯嫽正想和解忧汇报一下宝藏的事情,腹中已经组织好语言。
没想到解忧看着她道:“小嫽,你坐过来。”
冯嫽却是十分惊讶,似乎不相信,毕竟不管是大汉还是乌孙的礼仪,这里都没有冯嫽坐的地方。
解忧见冯嫽呆住,笑着拍了拍身边,道:“坐过来,没事。反正无人,这么些年我们虽是主仆,但我也把你当做朋友姐妹。”
解忧坐在榻上,冯嫽十分拘谨走过去,坐在榻边上。
解忧道:“小嫽,今天国君来了。”
冯嫽本来坐着低头垂目的姿势,她猜想解忧的话还没说完,便点头道:“是。”等待解忧下一句话。
“国君和我说,他的右将军想求娶一位汉人女子,言下之意是想求娶我的丫鬟。”解忧平静道。
冯嫽却不能平静了,抬头问道:“王妃,国君可有说是哪位汉人女子么?”
解忧看着她的眼睛道:“没有,国君说,右将军提起求娶汉人女子时,他就玩笑说右将军为人粗犷喜欢刀枪,只怕汉人女子嫌弃。这便一个玩笑拒绝了他。因此也不知他想求娶的是哪位。”
冯嫽听闻,心中早就想了几回,翁须弥这态度,显然有些顾忌,毕竟右将军是乌孙第一大将军,掌管一半军权,若是娶了汉人女子,自然会影响匈奴乌孙关系,所以翁须弥还是谨慎的,用玩笑拒绝了他。
这皇宫之内,情感是排在最末位的,首先算计的还是政治得失。
解忧深深看了一眼冯嫽,道:“我猜那右将军多半是看上你了。”
冯嫽心中震荡,脸上却保持平静,道:“或许他只是亲汉,想要向汉朝表达善意,并不在乎娶哪位汉人女子。”
解忧笑道:“国君应该和你想得一样,所以他心中有所顾忌回绝了右将军。但我想法却和你们不一样。”
冯嫽疑惑地看着解忧。
解忧起身,在房中走动,道:“我与右将军之母关系颇好。老夫人的性格爽朗,行事磊落,不是那等结党站位之辈,常言道,子肖母,我想右将军应该是心中喜欢一位汉人女子,才如此向国君提议的。”
“那王妃有何打算?”冯嫽问道。既然翁须弥已经回绝了右将军,那现在解忧和她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哎,如今大汉与匈奴在争夺乌孙的关系,就如同牵钩一般,一进则有一退,现在虽然国君拒绝了右将军,若是以后乌孙大汉关系更好,国君只怕还会主动让右将军娶个汉人女子。”解忧叹息道,“时局总是变化的。”
解忧寥寥几语把其中关系说得清清楚楚,冯嫽也不能自欺欺人,纵然现在右将军被回绝,但还真说不定有一天翁须弥又同意了,可是为什么是要娶冯嫽!?这是冯嫽不解的,论美貌有碧云,论武功高强有穆之。
冯嫽问道:“王妃为何说右将军是想要娶我?”
解忧道:“每次老夫人来我这里,我看她都对你青眼有加,所以猜的。”
冯嫽沉默,不知道怎么说。
解忧拉着她的手问道:“小嫽,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一天,你愿意嫁给右将军么?”
冯嫽自然不愿意,不是因为云熙,而是让冯嫽嫁给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她是万万不愿意的,或许两个素未相识的人成亲在古代是很常见的事,但穿越而来的冯嫽是打死不愿的,而且这种政治婚姻,对于追求自由快乐的冯嫽而言,实在不算好的姻缘。
但是这该如何解释呢,冯嫽决定用一种能引起解忧共情的方式解释,道:“小嫽不愿,只是不想卷入政治,小嫽愿意嫁给一个普通人。”
解忧她自己的婚姻就是当朝最大的一桩政治婚姻了,她心中自然知道一旦卷入政治的漩涡,一生都是身不由己。
对于冯嫽来说,这里还有一层考虑就是碧云,碧云喜欢右将军,这是冯嫽知道的,从在长安学西域语言时碧云和她撒娇开始,冯嫽心里对碧云有一种莫名的保护欲,现在自然也是要考虑碧云的。
解忧道:“如果可以,我自然也是会帮你的。”解忧似有沉思。
冯嫽又把从云熙处获得的消息告诉解忧,只是将达卡娜仁一节有所隐瞒。解忧听完略一思索,道:“小嫽,明年开春我就派你作为我的使臣出使西域各国,明里你是使臣,暗里你就与云熙他们一起调查宝藏地图之事。”
冯嫽听了点头领令。解忧又道:“如此也可以帮你避开婚事。”这也正是冯嫽所想。
冯嫽退下,把刚才屏退的丫鬟们叫进来,碧云仍是一副嘻哈哈的模样,真希望这个美丽的女子能觅得如意郎君。
自那日之后,右将军的母亲有时也来解忧宫拜访解忧,每逢这时候,冯嫽就避而不见,端茶倒水都换做碧云,次数多了,老妇人回到将军府时,偶尔和自己儿子也提道:“往日王妃身边那个很机灵的冯嫽不见了,哎呀,今日那个倒水的丫鬟竟然听不太明白我的话。”
也不知老夫人说者有心还是无心,但右将军听到这话肯定是听者有意了,心想,以冯嫽的聪明,应该猜到了他是想求娶她,既然这样她避而不见自己母亲,想必也是对自己不满的。
虽然这么想,右将军嘴里只回道:“想必是你的乌孙话口音太重,他们才听不懂的。”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除夕,这是冯嫽穿越过来的第三个除夕,第一个除夕在楚王府里惊恐的等待中度过,第二个除夕在长安城里未知的等待中度过。
而第三个除夕,冯嫽心中怀着些对于未来的盼望,或许是得知右将军向翁须弥提了亲事,冯嫽在这宫里总感觉命运莫测,只想这冬天快点过去,开春了就可以离开乌孙了。
只是冯嫽不知道离开乌孙后,命运将向她展开真正诡谲坎坷的本来面貌。
除夕过后几天就立春了,雨水过后,雪下得少了,惊蛰时,于安静无人处,细细听,似乎能听到积雪悄悄瓦解的声音。
按照冯嫽云熙等人的计划,大约清明时,他们一行人就可以出发了。
这段时间冯嫽出宫少了,也是考虑到之前跟踪达卡的人还不知道是谁,只怕频繁出宫引人注目。
如今已经三月,这日冯嫽如往常一样在解忧宫里,突然左太妃竟然来拜访,而且是带着辛山一起来的,这真的稀客中的稀客,自从冬猎见过左太妃后,解忧是再也没有见过左太妃。
但礼数还在那里,解忧一脸不可置信地把左太妃和辛山迎入殿内,三人行礼后落座。解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连左太妃一向趾高气昂的,此时也不知说什么,有些尴尬。
冯嫽见状,道:“王妃,小厨房新做了槐花香奶茶和樱花饼。”
解忧闻言,朝左太妃道:“太妃,这小厨房做了些新鲜玩意,可以试试鲜?”
左太妃难得和颜悦色,道:“那就多谢王妃了。”
冯嫽闻言便去小厨房端出奶茶和小点心。冯嫽给左太妃等斟茶,后面一个小丫头则布置点心。
冯嫽到了辛山面前时,辛山对着冯嫽微笑,冯嫽还是一副正经表情,冯嫽小心递过茶杯,辛山接过奶茶,冯嫽放手。
“啊。”这茶杯竟然掉了,滚烫的奶茶就泼在了辛山衣服上,腾起白气。“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冯嫽急道,忙拿出手帕去擦拭。但冯嫽心中着实好奇,她明明看到辛山接过茶杯才放手的,怎么会掉呢?
“不妨事不妨事。”辛山抖了抖衣服忙道。“小嫽,快带王爷下去收拾下。”解忧皱眉道,说罢又忙和左太妃道歉,没想到这次左太妃竟然十分和气,只说让辛山去收拾一下。
冯嫽带着辛山往后院小药房去,到了药房,冯嫽见辛山的手有一块烫红了。此时药房的汉人大夫告假不在,冯嫽只得差小药房里值守的丫鬟去请宫里的医生。
冯嫽用清水先给辛山冲洗了一下手,辛山看着冯嫽低头轻轻给自己手上淋水,此时屋子里别无他人,只听到水声,辛山突然道:“我有话和你说。”
冯嫽抬头,心中有点不悦,想必他就是故意没接住茶杯,原来是想和她单独见面,冯嫽没好气地道:“洗耳恭听。”
辛山见她似乎有些不悦,依然微笑道:“这个月底我就要出发去安息了。”
这倒是冯嫽没有意料到的,脱口问道:“已经确定了么?”
“是的,国君已经下了命令。”辛山道,脸色有些落寞。去安息的路比西域的路凶险太多,不仅仅是自然条件更加艰难,还因这沿途国家人少地宽多落后,远远不如西域繁华,也不如西域安全,这一路上只怕土匪强盗不少。
辛山接着道:“所以我今天来和你道别。”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这小袋是用金线做成,显的流光溢彩,辛山递过道:“这个送给你当作答谢,只怕以后都难得相见。”
冯嫽一看,这金线做的袋子,实在贵重,忙摆手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谢的。”
辛山见状猜到了冯嫽心思,笑着道:“这却是金铜混的,不算贵重,你且打开看看里面。”说罢又递过袋子。
冯嫽只得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确是两片棕色的东西,凑近一闻,芬香扑鼻,这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冯嫽问道:“这是什么?”“这是我上次猎到的鹿角切割而成。”辛山道,“不算名贵,但就是做个留念吧。”
如是冯嫽方才放心收下,道:“多谢,祝你一路顺利。”辛山点头。
一会儿宫中医官来了,给辛山烫到的地方涂了点药,冯嫽便带辛山会到前殿。
不多时,左太妃辛山离开,送出他们后,冯嫽回到院中,站在屋檐下,一滴水落下在她耳畔,冯嫽抬头看,屋檐的积雪开始融化了,开春了,真正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