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自认为从来都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大女子。在她看来,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么……就是拳头。很可惜,整个降龙院就只有萧洛柯的道理能比她大,所以基本上道理都在她那边。
很显然唐小彘就没道理可讲了,只能傻乎乎地在木桩上面站了整整三个时辰。偶尔有些路过的弟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赶紧绕道走了,不用想都知道关雎不是第一回这么做了,这厮在降龙院简直是淫威滔天。
一直到时间了,关雎才重新出现,提溜着他几个呼吸间穿过了广场,落步到了一个挂满了画卷的房间里面。唐小彘大概看了一眼,这些画轴上面画的,大多是传说中的那些神兽,有一面墙上从真龙到龙九子都齐全了。只是说起来画手的技艺显然不算太好,搁在以前,像这种级别的书画,别说老头了,就是他自己都没有借用的欲望。
关雎笑眯眯地看着唐小彘,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情况,除了刚开始见第一面的时候,之后走哪都提着自己的酒葫芦,时不时抿上一口,嫣红的脸颊加上扑朔迷离的双眼,简直了。
关雎眯着桃花眼的样子很娇媚,微微扬起眉角的时候还会额外添点俏皮:“这些是萧师特意拜托人画的,是最常见的六十三种神兽,诸位师弟们基本都是从中选择观想对象的。”
唐小彘的表情很有趣,详细描写的话大约就是:你是谁?你在说什么?我说了要拜入降龙峰了么?
关雎心中一动,一眼就看穿了这小孩心里的想法,于是噙着笑说道:“你再想想?你们这一行失手风险那么大,如果学了体修,万一你跑不过别人的时候最少不会被人打死吧?”
“这么有道理的么?”唐小彘喃喃自语,发觉紫竹书院里的人脑回路都很清奇啊。
偷儿么,最是见风使舵不过了,唐小彘光棍的很,双膝一弯,“邦邦”两个头磕了下去,大声喊道:“师傅好!”
关雎的脸上胭脂晕染的愈发开了,带了些醉意地点点头,拉起了唐小彘:“起来起来,这种形式上的东西给谁看啊?”
唐小彘顺势就起来了,偷偷摸摸打量这个漂亮师傅,打定主意回头打探一下关雎的喜好,也省得重复之前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导致自己被罚站的悲剧。
关雎琢磨了会儿,总觉着“唐小彘”这个名字喊着真不得劲,心思转动,片刻间喜笑颜开:“你这名字不好听,小猪小猪的,岁数大些之后难道改名大彘么?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你在书院里索性就叫傲天好了,唐傲天,多霸气啊。”
“……”师傅,你的审美有毒是吧?
唐小彘吃一堑长一智,心中知道关雎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好直接反驳,于是打岔道:“师傅,你带我来这边就是为了看画的么?”
关雎一拍脑门,大约是有些上头了,晃晃脑袋清醒了些,果然被扯开了话题:“差点忘做正事了,带你来这边是为了给你筑基的。”
“我有修为了的……”唐小彘越发感觉漂亮师傅有些不靠谱了,尤其是喝了酒之后。
关雎摆摆手:“和那个不搭噶,我所谓的筑基,是体修上的事情。”
“也不知道你对萧师这一派的体修了解多少,我索性从头给你说好了。”
关雎也感觉自己有些喝多了,摸出了一瓶液体抿了一口,眼中回复了清明,理了理思绪慢慢开口。
“传统的体修,说起来就是一个查漏补缺的过程,缝缝补补,日复一日,其中枯燥乏味可想而知了。”唐小彘点点头,这些他是知道的,空空门留下来的宝贝不多,知识却不少,老头随身带了无数的玉简和书籍,里头储藏了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知识,唐小彘自然是看过不少的。
“萧师天纵奇才,另辟蹊径了我们这一脉体修。其中根本就是需要观想出一个根本像,然后渐渐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根本像。门中师弟们最常见的就是这边摆着的这些神兽,这座阁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六十三种神兽,第二层十七种,最后第三层只有三种。”
“并不是说每上一层威力强度更胜一筹,而是其中难度实在不一样。”关雎抿了抿唇,指着面前的那副画像做了个比喻,“你看,这是哮天犬,闭嘴吞吐明月,张嘴遮掩青天,嗅觉敏锐,灵感惊人,再实用不过的一种神兽了。但是观想它的难度并不高,因为说到底哮天犬和世间所有犬类都有相似的地方,有了参照自然好观想了,因此哮天犬只放在第一层楼这边。”
“就是龙属都好参照,不论哪‘九似’,说到底都有法可循,一次延伸开来的亚龙属自然也都好说,所以也都放在一楼。”
“三楼最有名的是混沌,但是一楼和二楼也都有一幅混沌图。一楼这边的同样是一幅神犬:浑沌外表像犬,四足无爪,有目而不见,行走不便,有翅膀——这是取自典籍的一种混沌形象;二楼的混沌则是蛇属,无耳目爪鼻,但有口。其形方如肉柜,浑浑而行,所过处草木尽枯;三楼混沌是鸟属,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
关雎瞥了唐小彘一眼,嫣然笑道:“空空门弟子从来都是见多识广的,后两种你应当也都听出来了,都和祖巫帝江有关。这其中的观想难度可想而知,普通弟子哪里有那种观想天赋?”
唐小彘眼珠一转,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师门难道都是让弟子自己去做选择的么?”
这怎么可能?都是师门花费心血培养的弟子,怎么可能在这种重要抉择上采取放任的姿态?
关雎摇摇头,看着唐小彘的眼中带了少许赞意:“你倒确实是个机灵人……师门自然有办法帮助弟子做出最好的选择。”
她取出一枚令牌来,随意一抛,这枚看着黄铜色的寻常令牌就停留在了空中,随着关雎踩着几脚走位奇特的步子,掐了几秒法诀,一道灵光直接从令牌中冲出,直接照耀在了阁楼的楼顶,上头浮现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圆洞,也就两三个成人大小的样子。然后一道木质阶梯从里面探了出来,一直延伸到了地面。
“跟我来。”关雎收了令牌,迈步走了上去。
唐小彘眼球滴溜溜转,快步跟了上去。
在楼梯上路过二楼的时候唐小彘看了一眼,二楼的空间和一楼差不多,但是墙上挂着的画卷明显画工好了不少,唐小彘默数了一下,竟然不是十七张画轴,而是十八张。
唐小彘这时候没有节外生枝,把这点小好奇藏在了心里,打算以后还记得的话再来看看。
三楼倒没有画卷,但是落步之后唐小彘看着面前的景象不由的“哇”了一声。
如果说一二楼是素描的话,三楼就是全息投影了。
一尊通天贯地的混沌影像六翅微颤,昂首欲飞的姿态栩栩如生,尤其是三楼楼顶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抬头只能看到一片苍茫的星空,整一副画轴看起来就更有威慑力了。
第二尊则是一头灵猿,按照关雎的说法这样一头灵猿观想起来的难度不大,不应该放在三楼。唐小彘不做声看了少倾,关雎也就没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唐小彘。
唐小彘突然眼睛一亮,脚下走了几步,然后又走了几步才长舒一口气,赞叹道:“实在是巧思,这样一幅画卷,从不同角度看起来竟然是不同的形态,画的应该是混世四灵猿吧?伸手缩星拿月的是通臂猿猴;探耳倾听的是六耳猕猴;正在变化作飞鸟的是灵明石猴;最后一只俯身拨弄算筹的自然是赤尻马猴无支祁了。”
“这样一幅画卷从技艺上来说堪称巧夺天工了,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号称‘一笔山河,泼墨云川’的李道子上人的作品吧?”唐小彘有些激动,心里在盘算李道子的亲笔作大约能换多少灵石……于是越想手越痒。
关雎点点头:“不错,李上人和萧师是忘年交,两人交情再好不过了,整座三楼都是上人的亲笔画作。”
第三幅画卷是占地最大的作品,却是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山……
唐小彘看了关雎一眼,指着这座山,表情微妙:“师傅,这是啥?”
“山啊。”关雎脸色怪异地回答,“你眼睛不好?这么大一座山都看不清么?”
“还能观想大山?最后难道要把自己练成一堆石土块么?”
关雎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看起来竟然多了些小女生的气质:“我怎么知道?这些画是萧师定下来的,也从来没有师弟适合,谁有那么多闲心管它?自己的都练不过来呢。”
关雎招了招手,天上那片渺渺的星空竟然慢慢垂落下来,万千星光照耀在阁楼的地面上,勾勒出了一面古朴的落地镜。
“过来吧你。”关雎能动手就不喜欢瞎比比,轻车熟路地拎起唐小彘的后衣领把他放到了落地镜前面,“看着这面镜子。”
“哦。”唐小彘应了声,瞪大眼睛望去。
也是奇怪,这镜子的镜面看着清晰透彻,按理来说映照出来的身影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唐小彘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原本还有他和身后关雎娇俏的身影的,但等到第二秒上头的画面就有所变化了,他越盯着镜子看越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涩,眼前渐渐迷糊。
直到他终于撑不住了,不自觉地眨了眨眼,再睁开之后整个人已经换了个地方。
两侧星河浩瀚,脚下只有一条漆黑的,一直延伸到远方、望不到尽头的道路,整个世界除此之外只有星辰运转,渺无声息。
世上最使我们震撼的是头顶的星空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
当人类独自伫立在苍茫的星空下时候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么广阔,而自己又有多么渺小。
唐小彘站立在星空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轻微地颤抖。
或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许是因为兴奋?
谁知道呢。
他咬咬唇,尝到了些许带着锈味的腥咸味道,然后突然镇定了下来。
唐小彘终于选择迈开步子,走向了远方。
镜子外的关雎看到这一幕笑了一下,带着满意的神态歪了下脑袋,俏丽可爱如二八少女。
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