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高手
就这样，秦冲在教室外站着，胡思乱想了一节课，中途见到两个年轻男人和他们班主任相谈甚欢着从走廊经过往办公室去，好像听说是老师以前教过的学生，回母校看看，倒也没有太在意。
至于让秦冲今天心神不宁的事情，是一早上来有人传，说“顺哥”今天晚上放学的时候会到学校旁边，一群人准备去教训一个初一的学弟，此人之前在小卖部被顺哥强行“借钱”过，后来高人的流言传开之后，他就一直在里面加大力度，各种义正言辞地痛骂这些学校的渣滓，并宣扬一个其实他根本就不确定存不存在的“高手”，搞的顺哥的小弟们已经去他教室警告了他好几次，然而他只是说：“敢找我麻烦？高人一个打你们五十个！”
现在，人家是真的准备找他麻烦了，放出话来，就在今晚，放学别走。
在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上午加一个中午之后，秦冲终于下定决心，晚上要去帮忙，当然了，说是帮忙，也只能选一个位置，还用老套路暗中飞石。他决心要延续“高手”的传说，即便是不能透露姓名，也要坚持下去。他的心情紧张、坚定、崇高。
秦冲又偷偷看了书包里藏的符纸，那坤灵符的淡金色光芒和温暖让他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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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秦冲早早地收拾好书包，刚一宣布放学，就一溜烟跑了出去，跑到了学校旁边小区里一栋楼楼下，捡了几块石头放到书包里，然后上了楼道一直到顶楼下方的平台上，然后看着小路那边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顺哥那群人就出现了，他本人头上还包着一小块纱布，大概是才换过药。他们一行七八个人坐在小路旁边的路牙上聊天，几个人还有恃无恐地抽起了烟。只不过人群里有一个人年纪大些，不像是学生，秦冲没见过，正在和顺哥一直交谈着，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放学的人流陆陆续续从小路走。有不少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东侧和北侧的学生，放学都习惯穿过这个小区的小路，距离相对近一些。
等了大概有十七八分钟，那个初一的男孩出现了，他正和一个朋友结伴而行，有说有笑，沿着小路往北走，走到离那群人二十米远的时候，对方已经全部站了起来。秦冲只见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掉头就跑，顺哥那群人一下就炸开了，一边喊着骂着一边狂追出去。
大约过了五分钟，顺哥人群就拉着那个男孩回来了，几个人往路边一钻，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紧接着那男孩就被几个人上去一顿猛踹，他直接抱着肚子坐倒在地上。
“太过分了！”秦冲咬牙切齿，猛地拿出符纸包裹住石头，心中瞄着顺哥背的位置，直接扔了出去！
那石头包裹着淡金色的光芒，凌空飞去。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那石头却被打飞了出去，一瞬间就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秦冲，以为是自己心急之下没用好，又拿出一张符纸包着石头扔向顺哥。
依旧，那石头在飞过去的一瞬间就被打飞没入草丛之中不见踪影。
而下一刻，秦冲看到那人群中，那个顺哥叫过来的成年人蓦然转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用手凌空指来，丝毫不差。
就在那里。
秦冲没有听到这句话，但是下一刻，他看到那些混混们纷纷转过身去朝着这栋楼跑来。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那些人已经跨过了树丛朝着楼洞底下跑来。
秦冲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内心恐慌至极，跌跌撞撞地往楼下狂奔，然而跑到三楼的时候，就看到领头的那个混混已经到了楼洞前，此时跑出去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他们会慢慢往上一层楼一层楼地找…
他靠着墙壁，一下子瘫软下来。
这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能让他们上来。
秦冲又小心地朝窗外看去，那个顺哥请来的人还和顺哥站在远处一些的位置，几个往这边来的，走的有快有慢，而走在最前面的已经到了楼下面，眼看就要上楼。
秦冲拿出符纸包裹好石头，一下子朝着最前面的那个混混脸上砸去！只片刻，那混混的脸上便开了花，一下子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其他人惊得大呼，一下子围到倒地那人身边，顺哥和身边人也忙朝这里赶过来。但是秦冲没有想到，这一举动不仅没有吓退这群人，顺哥在楼底下大喊道：“上去把他抓下来，楼里扔不了石头！”
说着，就有几个人义愤填膺地冲进了楼，秦冲在三楼只听见咚咚咚的一阵脚步声，心跳狂跳不止，浑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在看到人的一个照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一脚踹倒在地。
“他妈的，原来就是你？你他妈找死？！”
又冲上来了几个人，连打带拉地就把秦冲弄下了楼。
秦冲被人抬着，猛地扔在地下，只觉得脑子突然一晕，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紧接着，他的头发就被人拉着把头抬了起来，他很疼，很想大声喊出来，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一些呜咽的嗓音。
他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叫嚣、辱骂，大概是这些吧，他也看不见那些人把他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只知道他的头被石头砸了好几下，脑袋上热乎乎的，大概是流血了。身上又被踢了不知道多少下，浑身像碎了一样到处都在传来痛楚。
他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哀嚎声，想来是那个初一的男孩。
秦冲在心底说：高手的传说…结束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高手，只有一个懦弱、胆怯、不敢面对现实的初中生罢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说：“住手！”
然后就是一片混乱。
在混乱中秦冲感觉到自己被放开了，于是他才意识到之前他被人踩在了地上。而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人管他了，于是他努力忍着疼痛，用一只手撑着地面，努力将头抬了起来。
在夕阳的光辉中，他看到一个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金色的光芒洒满了那身躯，在旁边，顺哥和他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还站着的，全部倒在地上。
高手…终于来了。
终于…
秦冲心中闪过这句话，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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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房里，林轩刚通知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叫秦冲的少年的父母不久，他就醒了过来。
他很茫然地看着周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看着林轩说：“你…是高手？”
对于这个很莫名的问题，林轩倒并非毫无头绪。在送医的时候，这个叫秦冲的少年就陆续无意识地说着高手两个字，有一次还带着痛苦而绝望的表情嘶哑地低声呢喃着“高手救我”。
所以林轩大概能明白秦冲说的是什么，他指了指门外走廊，说道：“我不是高手，高手站在外面。”
这个时候，梁剑松走了进来，向林轩说道：“醒了？”
林轩点点头：“醒了，大概想见高手，正好你进来了。”
“高手我倒真还谈不上。”梁剑松笑道，对着眼前这个少年说道，“不过我是你学长倒是真的，我也是二中毕业的。”
这个时候秦冲才想起上午在教室外罚站的时候遇到的情形，想到确有其事，那个时候正是眼前的这两个人。
然后秦冲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学…学长，你千万不要通知我爸妈…”
“说晚了，已经通知了。”梁剑松说，“刚和你母亲打电话，说你和同学吵架打起来了，摔在地上受了点皮外伤，现在在医院里。她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秦冲一听，脸上就又布满了伤心的神色，低着头不再说话。
林轩其实心里有些愧疚。
接到了行动的任务的时候，只说是初中生用修真能力伤人的事情，上午梁剑松带着他去学校假借拜访旧师的名义，顺便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下。老师倒是没有说太多，但是言语里的语气和氛围就让林轩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们两个不动声色地跟着那个保护目标，也就是教署那位主任的儿子，一直到放学，看着他集结了一波人到校外跟着一个头上还有绷带的学生会合，梁剑松立刻察觉了站在绷带旁边的那个并不是学生的人是一个修真人士，林轩就准备上，但是稍微观察一会儿，两边却相谈甚欢，这让两人感到疑惑。
更让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群小毛孩居然拖了一个看上去还像小学生的小男孩到学校旁边隐蔽的地方一顿揍。
这种行径完全不像是受害者的样子…相反，对于曾经经历过校园的两人来说，这分明就是不折不扣的校园混混…
但是既然任务里提到的“用土行操纵石头砸伤学生”的修真者没有出现，两人也只好在旁边等待着。
之后不久，这个修真者就插手了。他在高楼上连续扔下两块石头，作为有些修真基础的林轩能看的出来，那石头上明显包裹着土行行力。但是那石头快要扔到人群的时候，却统统被弹开了，明显是那一群人中的那个修真者所为。
“原来那小子是请了修真者保护自己。”林轩对梁剑松说道。
梁剑松眯了眯眼睛：“这个人虽然不是任务里提到的人，但是也很有趣。”
之后两个人看着一群人朝楼那边冲过去，从侧面慢慢地迂回靠近，以防和修真者发生冲突，虽然这个所谓的修真者实力并不强，甚至可以说是很弱的那种，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无法逾越的。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当那个躲在楼里的少年被拎出来，扔在地上被按住的时候，梁剑松已经站起身来，大步地朝人群走了过去。
“住手。”他的声线虽然秀气，但是此刻却沉稳而不可置疑。
一群人转身看着他，有的迟疑，有的已经叫嚣着骂了起来，声称多管闲事连你一起打。
梁剑松双手交叉，下垂放在身前，脚步一刻不停，然后只见他双手向两侧一扬，平地就如同突然刮起了飓风一样，那些站着的、蹲着的，全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掀翻在地，顿时一片哀嚎。
林轩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大概，这才是一个理想的学长该有的身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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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父母来之前，我有些话要告诉你。”梁剑松等到眼前这个叫秦冲的少年狼吞虎咽地把他买来的盒饭和水果吃完了之后，才有些严肃地说道，“事情的经过我差不多已经了解了，你知道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秦冲因为发生的事情，对眼前这位学长颇有敬意，听他问完，摇了摇头。
“第一。我会让你的父母带着你到尉司去接受处理。如果是一个修真者对普通人用行力造成了伤害，那他首先需要接受修真委员会——也就是在你眼前的我所在的地方的制裁。你并不是修真者，但是你逃脱不了法律的束缚。由于你是未成年人，根据法律规定免于处罚，但是你的父母将会被差人们责令对你严加看管，之后还会带着你，去你曾经打伤的所有人那里挨个赔礼道歉；如果对方要求赔偿损失的话，你的父母甚至要替你赔钱——”
听到这里秦冲直接叫了出来：“可是我…”
梁剑松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还没有说完。有了这件事，你多半还会受到学校的处理，处分、记过，还是留校察看，都有可能，至于开除，我想应该不会，不至于。受到处分之后，你很有可能被老师单独谈话很久，还会要求你写书面检讨，甚至可能拿着这篇检讨在星期一的国旗下讲话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它读完。你今年初二，过了暑假你就初三了。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将要一直承受这件事带给你的，别人的异样的眼神和背后的谈论，一直到中考结束，你去到一个崭新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我说的这些，没有半句夸张，你自己应该能明白——但是，这些，你可曾在之前料到过，哪怕是一点？”
“我…我…”巨大的冲击让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甫一开口，眼泪已经顺着稚嫩的脸庞流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
病房中陷入沉默。
秦冲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是越是抑制，眼泪就越是控制不住，可是他仍旧在努力，他的脸因用力抑制而扭曲，显得滑稽可笑，却又如此让人沉默。
你怎样去怪他呢，你怎样不去可怜和叹息呢。
这只是一个十四岁，如此渴望正义和强大的懦弱少年啊。
“我初中的时候…”沉默良久，梁剑松开口说道，声音很轻柔，“发育的很晚，长相又像女生，经常被人欺负。对，也是在二中，跟你现在的情况也许没什么区别。我被欺负了，不敢告诉家里，只能自己偷偷的抹眼泪，牙齿打掉了往肚子里吞。那滋味真难受啊，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想着：我要是会一门绝世武功，把这些家伙全都打趴在地上，向我求饶，那该多好啊。我很想豁出性命去跟他们狠狠打一架，可是每次面对这些混混时，我连还嘴都不敢。可不是吗，一个连老师提问都紧张到说话不利索的人，哪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呢。长大后，已经很久没有再发生过去的这些事情了，可是我竟然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一个替别人主持正义的人，绝世神功，大约也会了一点，只不过我们叫它修真——这跟你所说的高手，大概是一个意思吧。如果让现在的我再度面对曾经的那些人，不是我自夸，我连手指都不需要抬，就能让他们全部倒在地上。”
“后来呢？”秦冲听到这里，摸了摸眼泪，问道，“你去找那些人了吗？”
“当然没有。”梁剑松笑了笑，“那些人啊，很多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些还留在西城的，步入了社会，劣迹斑斑，是尉司的常客——也许有些正是现在欺负你们的这些人中的某人的父亲也不一定；想想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啦。当年的事情，我还没忘，也许一直都忘不了，可是这么长的时间了，哪怕是曾经非常要好的朋友、同学，也变成了见面无言的陌生人，我再找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又假使，我去找了他们的麻烦，我会被他们的家人找上，我会被我的领导们臭骂一顿，乃至于受到处罚，搞不好还会更惨一点，如果把人打残打死了，不仅要丢饭碗，还会蹲大牢，我和我的家人，那可就全完啦。因此，哪怕我神功在世，天下无敌，只要有这样一层约束在，我就不会去找他们。”
“所以即使，即使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高手，我其实也没有办法做任何事，是这样吗，学长？”秦冲看向梁剑松，眼神里充斥着失望和迷惘，“我本来打算在我小叔叔再到我家来的时候，向他学习修真，我想让‘坤灵符’变成我自己也可以使用出的东西，我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好让自己不那么懦弱。我很没用，什么都不敢做，我甚至都不敢承认，我自己就是他们传的那个‘高手’，但其实我只是害怕被他们报复。学长，我是…做错了吗？”
“人在社会中，往往如同在枷锁中，不得动弹。”梁剑松说，“但是有一点你想错了。”
“是什么？”
“那就是，当你受到这样那样的处罚之后，回到你的班级继续上课的时候，你的同学们会这样议论你：那个受到学校处罚的人，就是因为帮助一个低年级的学弟一个人挺身而出和那些可恶的流氓混混大打出手的人。那些和你同样懦弱不敢吭声被欺负的人，会因为你为了他们出了气而发自内心的感谢你；而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人，会因为有你的存在而不敢轻易欺负别人，他们会想，这个人打起架来都进了尉司了，还被学校处分了，听说他还会功夫，真是个狠人呐——其实你知道吗，你学长我不是高手，我在初中的时候也很懦弱，但没有一次敢做出和你一样的事情。而你，做了很多人梦里都想但是却永远都不敢做的事情，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秦冲热泪盈眶，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才哭了几声，又笑了出来。
梁剑松看着眼前的少年，也宽慰地笑了出来。
林轩默默转身走出病房，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这一夜，月满如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