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从人流中步行至青羊街顶头的一家优乐酒吧，进去之后发现还算轻舒，舞台上有一个乐队在唱情歌，底下灯光阑珊，座位除了几个吧台位置，大多是卡座，人虽多但并不拥挤。
几人找了个三面坐的卡座位置，叶笙和两女坐在一排，其坐在边上，林轩挨着叶笙坐在另一排，旁边有一女，岳鼎新还有几个女的坐在对面一排。
几人点了不少洋酒，林轩看着岳鼎新就有点皱眉头：“混喝恐怕回不去了吧。”他人有点晕，靠着靠背半躺在沙发上。
岳鼎新淡然自若：“没事，这几位小姐不到这个量都是不肯罢休的，叶小姐根本等于还没喝，更不成问题了。放心就是。”
叶笙脸颊绯红，一笑略显妩媚：“岳总胡说，我已经喝多了，再喝恐怕就要让林轩抬我回学校去了。”
“那就更得喝了，不然林兄弟恐怕还要怪我不懂风情，到时候我罪过可就大了。”
转眼间，服务生又上了一盘玻璃杯，数瓶都有着好听名字的洋酒，又有果盘、坚果、炸食之类，一应俱全，满满摆了一桌。古时喝酒必有行酒令，过了几千年了亦无太大变化，掷色子，玩游戏，总是这样。
一开始岳鼎新和数女玩的来劲，后来喝的多了，进入了气氛，他反倒是让在了一旁；和林轩坐一排的女的大约是有点嫌弃林轩没劲，玩不起来，有点冷清，干脆和岳鼎新换了个位置，又去那边推波助澜去了，几个女人酒多了之后放肆不亚于男人，聊的也就奔放了起来，林轩在一旁吃点东西，倒是又和岳鼎新聊起来。
“林兄弟在行动司工作了半个月，感觉行动司怎么样？”岳鼎新微微前倾，问道。
“怎么样…”林轩想了想，“还挺好的吧，我感觉工作氛围还挺不错的，而且也比较有意思，能接触很多外界的人和事。”
“是吗…”岳鼎新说道，“行动司风格不拘，我也有所耳闻。毕竟是做事的部门，哪能搞机关作风，死扣细枝末节呢。”
“虽然我没去过几次，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出来行政楼气氛好像挺严肃的。”
“有些压抑，倒是实话。”岳鼎新说道，“领导心思不好猜啊。说起来，你们莫晋康莫司，你觉得他怎么样？”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轩。
林轩不明所以，只道是闲聊八卦，便说道：“莫司我接触不多，没有几次，不过好像听同事说他人还挺好的。我感觉他很喜欢茶，还有就是下岭口音好重，哈哈。”
“哦…”岳鼎新点点头，“下岭人好茶。林兄弟是哪里人？”
“我是阳州人。”
“阳州好地方啊，可惜有些遥远。”岳鼎新收回目光道。
“坐直达火车的话也得一整夜，两千多里路。不过要真的说远的话和花州、海州这些地方还是没得比。”
“花州自古险地，海州天上之原，都算是九州之极地。不知道林兄弟有没有去过那通天道？”
两人一番交谈，又一阵，只听得旁边不知道哪个卡座突然争吵起来，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凄婉的情歌，引得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音乐停了片刻，吧台的服务生放下手中的酒瓶赶紧跑过去。全场的嘈杂安静了片刻，然后又继续嘈杂起来。
而此时林轩才发现，旁边几个女人也基本处于迷醉状态了，有一个直接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林轩此时也是不太清醒，脑子昏昏沉沉的，但是大方向还能掌控，说道：“岳总，你看现在这情况，已经差不多了，就结束吧？”
“今天已经尽兴，就到这里结束吧。”岳鼎新起身道，“林兄弟，辛苦你一下，负责把叶小姐送回去，这边还有几位，和我打一辆车，我挨个把她们送回去。”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起争执的卡座，叫骂声不断，大概就快要打起来了；然而对此却不怎么在意，从容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林轩看了一眼靠在沙发上略微仰头坐着的叶笙。在一片激烈的吵闹声中显得格外安静，这样的反差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面如飞霞，发丝微乱，坐态慵懒——美人醉态大约如此。
林轩深呼吸了两下以保持相对平静，对叶笙说：“你还能走吗？”
叶笙昂头转过来看了看林轩，眨了眨眼睛，然后缓慢而从容地起身：“结束了？走吧。”
两人穿过卡座，朝门口走去，走道并不宽，因此只得并肩而行。刚走没多久，背后就传来了酒瓶爆裂的声音，紧接着气氛如同火药被引爆了一般，一时间厮打声、喊骂声、玻璃碎裂声、受伤的哀嚎、女人的尖叫，就像是一桶浑浊的油漆泼满了这片空间。
而朝门口走去，并肩而行的两人仿佛浑然不觉，行走自若。
林轩在大脑混乱中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叶笙传来的气息，无论是从嗅觉、触觉抑或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理感觉上，都被充斥着，以至于外界的一切混乱成为了背景板。荷尔蒙在起作用，它在血液里流淌，成为一种不可抑制的催化剂。他的心脏跳的很快，但是感觉上却过的很慢，时间如同是穿过缝隙的沙子一般，甚至能看清每一粒沙子的纹理。
背后传来更为混乱、激烈的声响，破裂的碎片、溅射的鲜血，有人在喊：“快停手！”有人喊：“快报官！”也有人喊：“叫医生！”人群厮打着，从一处到另一处，压倒了桌子，撕破了沙发，各种各样价格不菲的酒洒了一地。岳鼎新在激烈的混乱中平静地指挥着几个还算不那么醉的女人扶着那个几乎已经睡着的女人，和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然而这一切画面林轩和叶笙并不能看到，他们穿过走道，穿过空无一人的吧台，走到门口，如同穿过了一副浓墨重彩的油漆画。
林轩为她推开门的时候甚至还听到一声轻轻的“谢谢”。
关上门的时候，一切都被隔离开来了。青羊街夜风温煦，虽算声音上算不得半点安静，但实际上却又有难以言喻的安静。两人出了门，仍然惯性地沿街边走着——大约已经快过午夜了，但是这亦是青羊街生意旺盛的时刻，男男女女，形形色色。
“说真的，总觉得这个场合我有点多余。”林轩有点自嘲地说，“还是不来比较好感觉。”
叶笙转头看了林轩一眼，似笑非笑，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刚才说的那句话实际上也有点多余。很高兴你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然我可能会有点郁闷。”林轩说道。
叶笙说：“我倒觉得我应该说的。不然好像就不坦诚了。”
她转过头看向街的另一端，那里霓虹闪烁。
“应该有不少人觉得我是一个不坦诚的人，我猜。孤僻、冷漠、心机…或者类似的话。”叶笙说，“久而久之，我好像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了。不过无所谓了，那又怎么样呢。”
“能说出最后一句话说明人家对你的评价的确没错。”林轩说，“普罗大众多么在乎风评都不为过，一个不把他人评价作为指导的人，人家看你不遵守跟其他人一样的规则，就不带你玩了。”
“所以说到底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呃…”
叶笙咯咯地笑了，说道：“开玩笑的。反正如果我是，那么你也是。”
“没人搭理和懒得搭理别人是两回事。”
“反正就是一回事。”
林轩感觉自己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心跳略微有些快，他深呼吸把感觉平静下去；两人就这样无言地沿着街边走着。
夜风沉醉，街角的野猫偷偷探出头来，快速地穿过狭窄的巷子；黯淡的月光像若有若无地轻纱，薄薄地笼罩着城市的夜色。
又走了好一阵，大约早已走出青羊街了，人迹也稀少起来。路边是一个居民小区，路中间有地下通道，亮着惨淡的白光。远处一辆出租车带着有些晃眼的车灯驶来。
林轩停下脚步，招手。
“走吧，回学校。不早了。”
林轩替叶笙打开后座车门，关上门后自己坐副驾驶，说去华经大北门，那司机左耳戴着耳机，大概在听音乐，竟对地方还不熟，盘弄着手机开导航。
林轩一路侧头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变幻，以及经过路灯明亮的地方，因玻璃反光而偶尔浮现的，叶笙微闭着眼睛半躺在后座上的侧脸。
一路无言，到北门下车，走到大门口，铁门紧锁。
“是不是进不去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门锁了。”叶笙一只手握着铁门的栏杆，说道。
林轩走到传达室门口，伸手想敲玻璃，却犹豫了。他愣神了片刻，难以察觉地轻微摇了摇头，继续敲响了传达室的玻璃窗。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年轻的保安没好气的声音：“哪位？”大约是才睡着不久。林轩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分。
“不好意思啊大哥。毕业生，回来晚了。”说着，林轩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包玉溪从窗户栏杆缝隙中塞了进去。
平时夜里进门，都是塞几根烟，这次这么大方，那保安也稍微有点吃惊，语气也一下子平和的多：“都要走了，玩玩也是应该的嘛。进去吧。”于是证件也不看了，从传达室拿了钥匙把锁打开，放两人进去。
“走吧。”
两人穿过大门，朝右拐过行政楼，从教学楼北侧的林荫道中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进了校门就安心了。”叶笙说道，“夜不归宿这种事，好像还是挺让人紧张的，总有种做坏事的感觉。”
“后天...不对，实际上是明天，就毕业典礼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他高振辛要是敢出来截我，我就蒙着头冲上去把他打一顿。反正月黑风高，也看不清楚到底是谁。”林轩说。
“噗。你既然不怕他，你蒙头干什么啊。”
“蒙头之后我明天在学校论坛里发：大快人心！毕业年级猛男江燕白痛殴无良辅导员——四年欺压学生遭致不满。”林轩开始胡侃。
叶笙就眯眼笑起来，笑的很开心。
“你小声点，学校里安静的很。这么大声再加上回音会被值班辅导员听到的。万一是高振辛值班怎么办？”
“不是正好给你创造打他的机会嘛？哈哈哈哈。”
“...”
两人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校园里回响，初时稍有刺耳，然后就回荡开来，变得飘渺难寻。只是深夜未眠的人，又有谁会对这样短暂的笑闹声厌恶呢？至于会不会增一两声叹息，却无从得知了。
到女生宿舍楼下，叶笙有些俏皮地对林轩说：“感谢你今天能出来，不胜荣幸哦。”
“免了免了，上楼睡觉就完事了。”林轩挥挥手，往另一侧通道走，一边嘟囔着，“不坦诚。”
叶笙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才慢慢走上楼，自言自语道：“明明是真话啊...”
月光黯淡，风满西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