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密布于四野，微光逐渐暗淡，直至云消雾散，一轮月华化为一束天光穿过厚厚的窗纸，伴随着微风沉然的隐动，为这暗沉惶然的屋内添了一层光华照水般的玲珑。
屋内，静默似无人，针落有声。
殊不知，这屋内状似排山倒海的人群，排排列列，几乎容纳下了一整个大理寺，只除墨颠之外。
跪在最前方的，乃是那一老一少，便是那王佑夷与林初七二人。
其后便顺着其官职大小而落，跪的甚是齐整。
在那人群之前，有一条长长的红木桌案，这大理寺中，仅有此处的桌案板凳没有缺胳膊少腿，因是此处乃是众人忌讳之处。
连那“灵犬”皆不敢来此闹事，只因这四下散发出一种森然的寒意。
静安斋，置有三百位灵位，各个皆为冤灵，皆是这大理寺接手的案件中的受害者。
有毒发身亡的，亦有因刀伤失血过多而亡的，数之不尽，哀之不绝。
林初七环顾一周看了看此处之景，眸光一眯，猛一抖擞，心下微微一扣，指端攒紧，骇然无意。
他身为百里无痕，窃取金银无数，但却从未见过有这般阴森寒凉之处，一屋之内，置有三百道冤灵的灵位。
尤是，这夜晚一片凄凌，若不是此时有着数十号人同他一起下跪，他莫不是会被吓晕过去。
“老头，你可有感受到一股森凉的寒意？”林初七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臂，眸光凄深迷离。
转眸间，却见王佑夷神色安然自若，捋了捋胡须，正言道：“老夫生平断案无数，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既问心无愧，又有何可惧？”
林初七听之，却愈发觉得此处的阴森，似有冤灵要与他交顾盘旋，心下暗暗的言说。
这老头所谓问心无愧，无从可惧。但，在他的身上却并非如此，他这平生所做的亏心事，数之不尽。
他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少说也占了一半。这些亏心事，他也便除了杀人放火没干过，其余却是样样全，还因偷窃闻名乡里，不知是喜是忧。
“你这般惧惮，莫非是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王佑夷偏头瞧了瞧林初七那惧惮的神色，再而转眸看向其一道道一列列的灵位，“也对，你本就是小贼出身，不然老夫也识不得你。”
林初七咬了咬唇，唇色之间微微泛白，嚅嚅开口：“除了杀人放火，不该干的皆干了遍……”
话音刚落，王佑夷瞪大如珠，惊骇的看向他，似有些不可思议，并且开始“啧啧啧”了起来，瞧得他是云里雾里，面色更惑。
“见你小小年纪，也不似这般人啊……着实惊煞了老夫，惊煞了老夫啊！”王佑夷环臂，嘴边仍是开始不停的“啧啧”，眸光流转，似听见了不一般的话语。
“年纪小怎的了？”见他这般神色，林初七挠了挠头，眸光似星光流转。
王佑夷旋即拍了拍他的肩，月光照在那王佑夷花白的胡须上，显得略微泛银：“小小年纪，便流连青楼赌馆，实属骇人。”
语毕，身后欲要昏昏欲睡的人，皆“噗”得出声，原先凝重的气氛霎时缓和了下来，有人憋笑，亦有人震惊。
“小兄弟，你当真去过青楼？”江岚逮住其重点，直入主题，话语之间伴着其忍俊不禁。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还去青楼！
一声话语落毕，众人终是失笑出声，却在这森然阴森的屋内，被这王佑夷的一道言语，打破了沉寂。
林初七哑口无言，话到嘴边，不知如何解释，焦头烂额。
“在静安斋不吃不喝不眠竟还嬉戏调笑，胆子大得很啊！”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道厉声，是墨颠的声色。
咔嚓一声，墨颠提着一篮食盒，推门而入，夜风顺着这展开的屋门顺势流动而来，屋外的高墙大树簌簌而动，轻沙伴随着夜风散尘飘扬，众人微微一凛。
这夜来晚风起，暗香疏离。没过一会儿，这屋中便洋溢着百花中杂糅的香味，沁于鼻尖。
直至众人将目光对上墨颠时，那一篮食盒极具吸引其人的视线。
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午时还气势高昂的说今夜不得入食，没几个时辰，便提着食盒而来。
却不知其中是何种东西。
林初七瞪大眸子，端详许久，猛然一嗅也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明日你们还有各自的活计，饿着了你们也是碍事。”言罢，墨颠行至王佑夷的身前，将其食盒盖子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排排列列的馒头。
“饿着谁，也不敢饿着您老人家，不然他日你到圣上那参我一本，我又接连几日没好日子过。”墨颠无奈摇头，将一个馒头递与王佑夷。
王佑夷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嚼吧嚼吧，不屑道：“别以为一个馒头便可收买了老夫，老夫定要将你参的丢官回乡！”
“那你把馒头还给我。”墨颠伸手欲要去接这被啃咬了大半的馒头，王佑夷一见，即刻便将这剩下的馒头吞咽了进去，猛地一噎，疯狂拍着胸口，才得以下咽。
众人见此倒吸一口气，生怕这老头子吃出了什么事，却又被这二人的一来一回生生的给逗了笑。
这王佑夷年纪这般大，行事却似个孩童一般，能与这十六年岁的林初七言到一块，更与这个十七年岁的墨颠置气。
憋笑间，却见墨颠的目光落到了众人的身上，低声道：“先把馒头吃了再去跪，可别说我墨颠亏待了你们。”
众人听之，纷纷恩谢，即刻抬腿，晃晃荡荡的走到墨颠身前领取了馒头，这食盒愈发空荡，直至空空如也。
仅有林初七一人仍是跪坐在一侧，生生的瞧着这食盒，被那众人似土匪一般一扫而空，林初七咽了咽口水。
正巧少一个。
林初七抬首眼巴巴的瞧着墨颠，眸子似能沁出水一般的灵动，双手抓着墨颠的下摆，可怜巴巴道：“为何少了一个？”
墨颠似有若无的回忆方才的场景，才想起在寺外买馒头之时，落地了一个馒头，才恍然大悟。
墨颠从囊中掏出了一个馒头，馒头皮上沾染着灰烬，黑黝黝的，他拍了拍其上的灰，伸手递与林初七：“方才落地了一颗，将就着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