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多了，童亮一直板着脸坐在小书桌旁边，他正等着他儿子回来，但童雨一直没有出现。再过了半个小时，墙上的电子钟又响了。突然，桌子“啪”的一声，被童亮推翻在地。就在此时，童雨摇摇晃晃地走进宿舍，他手里拿着一瓶还没有喝完的啤酒。童亮冲上去，一把夺过童雨手中的啤酒瓶，“啪”一声，把它重重摔在地上，但童雨一点反应都没有。“啪”的又一声，童亮狠狠地往他儿子的脸上刮了一巴掌。瞬间，童雨清醒了，大声对他父亲嚷道：“你不配当我的父亲！你没有权力打我！”童亮听到，怒火中烧，拍着书桌骂道：“开始的时候，我就叫你们弃权，把时间用在学习上，但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可‘出名’了，上届冠军连续输了五场，我的脸全给你们丢光了。更为可耻的是你竟然对自己的队友发怒，独自一人离场。”
“你只顾你自己的面子，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们输球——”童雨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会有什么感受？大不了明年再来。”
“我们输球都是因为你！”童雨终于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童亮的脸发白而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着几个围观的老师，但童亮还是怒气冲冲地对童雨说：“混帐东西，你给我跪下！”童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宿舍，就像下午离开篮球场那样。童亮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童老师，现在孩子到了青春叛逆期，要耐心点！”一位好心的老师劝道，童亮站着默默不语。围观老师消失的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一下子倒在了椅子上。
月黑风高，凉风阵阵，这恰似童雨的内心，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啤酒，他想把自己灌醉，但始终不能得逞。他脑中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过去不愉快的片段。他越想越生气，抓起旁边的啤酒瓶往地上猛摔，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兄弟们，别让阿黑跑了，砍死他！”一阵喊杀声从街头传来，但童雨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影子，而且那些影子还在闪闪发光。最前面那个影子跑得特别快，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哈哈！你们杀了我吧！”童雨挡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废物，别挡老子的路！”此时，阿黑已跑远。
“哈哈！我是废物！”童雨揪住最前面那个人的衣领哈哈大笑说。只见那人留着五五分头，但左边的头发明显比右边长，左边的头发把脸颊都遮住了，像是刻意隐藏些什么。突然，童雨往那个人的右脸上打了一拳，大声喊着：“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后面那些人看见带头大哥被打了一拳，个个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突然，一个小马仔自告奋勇冲了上去，猛地往童雨的手上砍了一刀，然后他又高高举起刀……“住手！不必置人于死地，好好教训他便是！”带头大哥边说边把左脸贴到童雨的眼前。童雨透过他左脸那一小撮白色头发，竟然看到一条很深很长的伤疤。伤疤（带头大哥）刚说完，后面的几个马仔围住童雨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大哥，快走！阿黑带人杀回来了。”那伙人焦急地说。伤疤揪住童雨的衣领，把他推倒在地，接着向后面的马仔挥了挥手说：“我们走！”
“童雨，你醒醒！”阿黑摇着童雨的肩膀喊，但此时童雨已经意识模糊。第二天清晨，童雨觉得右手隐隐作痛，他张开朦胧的睡眼，看见右臂竟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此时，他正置身于一间堆满纸箱的仓库，他躺在一张狭窄的铁床上，身体下面垫着几个破旧的纸箱。童雨尝试转动身体，铁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浑身都觉得疼，只好放弃了。听到铁床发出的响声，阿黑快步走了过来，握住童雨的双手说：“兄弟，你受了伤，先别动！”
“黑哥，咱们两年多没见面了。”童雨想起了两年前小升初自己考了高分，却没有学校读，只好整天跟着青龙帮在中乡镇闲逛的情形。“童雨，你这个年纪应该回去学校，下次不要再干这种傻事了。”阿黑语重心长地说，语气中略带几分沧桑和悔意。其实，阿黑的年龄也不大，只有三十出头。不过，他留着成熟的寸长平头，嘴角上还有两撇黑胡须，看上去有着四十多岁的成熟和稳重。三年前，阿黑为了躲避仇人，从上海来到窦州，所以道上的人也叫他上海滩阿力，或者直呼阿力。童雨紧紧握着阿黑的手，恳求让他留在青龙帮。阿黑对童雨的回答感到十分困惑，他回望身旁的手下，似乎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其实这些人的年龄跟童雨差不多，此时正是读书的时候，但由于种种原因，沦落道中。童雨还是纠缠不放，呆呆地看着阿黑说：“黑哥，让我留下来吧！”
“哈哈！你的倔强甚于我当年！”阿黑拍着童雨的肩膀哈哈大笑，然后一下子严肃起来，便说，“留在青龙帮，你得先拜关公，立下誓言。”不久，他们就和伤疤那伙人开战，童雨的脸沾满了鲜血，伤疤也倒在了血泊中……有一次深夜，童雨在血腥打斗中惊醒，他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龙飞在帮会弟兄们面前对童雨说：“童雨，我昨晚听见你说梦话了。”童雨皱着眉头，注视着龙飞。
“别砍我！别砍我！”突然，龙飞面目狰狞地喊了起来。
“哈哈！……”那些年青人围着两张大圆桌笑得前倾后仰，他们都给龙飞的口吻和夸张的表情逗乐了。龙飞的表演，阿黑始终没有笑，他静静看着那伙年轻人，那表情与一个中年父亲端详儿女颇有几分相似。等他们停止了笑声，阿黑一边抽着水烟一边感慨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读书的时光真美好，肯定比现在打打杀杀要强！”一些年轻人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但还是有一部分人不敢苟同，低头喝着碗里的白粥。
“那你们为什么不回去读书呢？”童雨诘问他们。阿黑长吐了一口烟，叹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既然你干了这一行，那么你就要心狠手辣，如果你不砍死他，他就会砍死你，这也叫做优胜劣汰！”阿黑握紧拳头狠狠地说。
童雨刚走那两天，童亮心里堵了一肚子气，他发誓不会主动找童雨的。可一个星期下来，童亮还是没看见他儿子回来，此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老师，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孤立童雨的。”班长黄晓菲低着头对童亮说，后面还跟着几个班干部，他们被班主任童亮叫到一个偏僻的角落了解情况。
“你们为什么要孤立他？”童亮皱着眉头问。
“我们把你订购试卷的怨气发泄在童雨身上了。”黄晓菲低声应道。此刻，童亮心头微微一震，他终于明白了童雨那句话的意思，也是那句话让他大发雷霆的，还史无前例地刮了他儿子一记耳光。童亮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上报学校，他认为自己儿子不见了，是一件不光彩的家事，没必要搞得满城风雨，特别是在学校。于是，他又找来了那几个班干部，让他们到外面收集童雨的消息。
在夜总会，童雨看见那些年轻人吃了丸子后，就会发疯似的摇头，但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有几次几个年轻人还晕倒在舞池里。那时候，童雨感到非常害怕，好像他杀了人，准备亡命天涯似的。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恶梦，醒后用手抹去额头的冷汗，然后暗暗在想：“我得阻止他们！”之后，每次在他们卖摇头丸之前，童雨都会偷偷把几包藏起来，然后找机会把它们扔进绿鸭河的臭水沟。
“童雨，你想干什么？”阿黑和其他手下从仓库的暗角里散了出来，把童雨团团围住。龙飞冲上去指着童雨说：“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次又一次出卖我们，难道你不想活了？”童雨一把推开龙飞的手，挺直胸膀，理直气壮地说：“黑哥，我们不能再拿毒品伤害那些年轻人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阿黑怒挥着手臂说。
“黑哥，别跟他废话，让我来了结这个叛徒的性命！”龙飞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抽出了腰间的短刀。龙飞不喜欢这个性格强烈的年轻人，他曾三番五次找童雨的麻烦。“滚到一边去！这里我最大，没有你说话的份！”阿黑喝住了龙飞，说完他便向童雨走过去。阿黑把嘴巴凑到童雨的耳边，轻声说：“听哥一句劝，回学校去！”话毕，阿黑往童雨的鼻子狠狠打了一拳，童雨顺势倒地。童雨用右手捂住鼻子，可他刚松开手，鲜血就从他的鼻孔涌出。
“便宜那小子了！”龙飞自言自语，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补两刀。
“你走！以后你不再是我们青龙帮的人了。”阿黑指着倒在地上的童雨狠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