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不可置信”表情画在脸上的灰木举起了右手放在了欧阳千若的脑门上,随后惊愕地说道:“头痛弄坏脑子了?也没有发热啊,怎么开始和言生她一样爱说胡话了呢?我一个早就二十六岁的人怎么能和二十五年前出现的超能力者扯上关系?”
欧阳千若温柔地支开了灰木的手,双手收进了睡衣的口袋里,从容不迫地说道:“只是因为你总是自称‘九岁失忆来到海城’而已,现在可没有有效的证据来证明你真的是二十六岁。根据你当年的体检数据,来到海城的时间无论七岁到九岁都是有可能的,和2000年只有前后一年的浮动。”
“2000年光是天国出生将近两千万人。”
灰木借着记忆中曾经看到的数据,还以为终于能把欧阳千若驳倒了呢。
“是,全世界在那一年有将近一亿人出生,有一个你在其中并不令人意外。可是我指的,仅仅只是你一个人而已。”
“正因为与你有来往的人少,样本才显得弥足可贵,还因为这些样本当中有我在,你的特殊之处才显得那么突出。”
灰木一脸无奈地摇摇头:“我都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吗?”
欧阳千若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脸色突然间变得正经了起来。
“样貌、姓名、指纹、甚至是DNA,无论是用什么方式,在天国的官方档案库里都找不到有关于失忆前的你的任何信息,甚至还有被故意留下的操作记录,摆明了是有人告诉想要调查你的家伙,‘别再继续查下去了’,在目前已知与你有关系的人当中,谁最有可能做这种事,又是为了什么,不是很清楚的一件事吗?”
欧阳千若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知道她老人家对你绝对没有恶意,她那么做,只是为保护能够轻易剖析世……”
“她不是为了那样的理由才做的。”
灰木突然打断了欧阳千若的话,随后微微低下头,用手指松了松紧紧缠绕在脖子上的围巾。欧阳千若因为他这动作,下意识地看向了他的脖子。
触目惊心的锐器伤横切了灰木的颈部,根据欧阳千若的观察和感觉,那道伤口直接切开了静脉与气管,还伤到了部分颈动脉,如果这种伤口出现正常人身上,那就是彻彻底底、无医可治的致命伤。可是灰木就活下来了,还已经完全改变了他自己的身体,这样的话,消除这道伤口理应不是难事。
“在我失忆后,这道伤口就一直在我身上,迷迷糊糊地来到海城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伤口发疼。”
灰木重新把围巾勒紧,遮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把头抬起来,继续面露微笑地看着欧阳千若。
“我有拜托过她,不要去调查也不要让我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倒没想过她能做得那么彻底,这件事给你造成困扰了的话,就只能说声抱歉了,毕竟我不后悔让她老人家那样做。”
其实,就算灰木不说,看到那样令人膛目结舌的伤口后,欧阳千若也明白了,灰木为什么能从不对他自己的过去产生好奇。
无论再怎么忽视,无论再怎么利用,哪怕是因为有了伤口而有了美好的回忆,都改变不了它的本质——痛苦经历最浅显、直接的表现方式,伤口越深,痛苦也越深。但这
她甚至都不需要动动脑,就能推测出在这样的伤口之下,灰木怎么将自己的命保住,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的数种可能。那些可能信里,没有一种与超能力无关,不然的话,灰木又是怎么只身一人流浪到海城的……
同样也是因为有了超能力的灰木却只身一人,才让所有的结果都变得更加的悲哀与痛苦。
“我明白我和别人……哪怕是相比于你都有太多特殊之处,但我自己不愿意去注意那些事。我已经忘记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至少希望能不忘了我自己是谁。”
“这话题就到这吧,可以的话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言生,如果她知道了肯定又要找我来大发雷霆。”
这是欧阳千若第一次见到灰木想要终止一个话题,遇见这种情况,她可不会纵容自己继续去刺激灰木。况且,刚才心中闪过的那种耻辱和羞愧,在灰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差一点止不住让她落泪。
整整十年过去,欧阳千若第一次得知这道伤口,明明就在一个人最难以藏住也最脆弱的位置上,然而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仿佛灰木在以前身为普通人却总是打扮成现在这副冬日防寒的姿态是理所应当的一样,她甚至都清晰地记得她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灰木解开围巾的样子。
“你不是还有问题想问我吗?现在我能回答的……”
灰木那种急于转移话题的样子,就像变回那个夏日流浪到海城的无助孩童,让欧阳千若很心疼。
她用了六步走到了灰木面前,花三秒抬起了手,花五秒钟紧紧抱住了灰木,再花两秒把头凑到了灰木的耳边。虽然有着一瞬间的讶异,灰木依旧欣然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我要问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不论诚实也好、编造也好,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这样的预告让灰木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还是接受了欧阳千若所说的,点点头,也在欧阳千若耳边轻声回应道:“我会把所有你想知道的事都告诉你的。”
欧阳千若笑一声,没有对灰木玩的文字游戏发表意见,缓缓张开口,说出了自己执着许久的问题。
“初夜那晚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连续三次被吓到,灰木今天表现得可是相当失态,不过说实话也怪不得他,谁叫欧阳千若这个问题那么的诡异,却又那么符合她这么多年执念所追求的一切。
他们之间的一切矛盾都是从2022年6月28日,欧阳千若奶奶死亡第三天爆发的,缘起自欧阳千若因为悲痛过度,不耐酒精的她在借酒消愁之后与灰木乱性。
欧阳千若的体质很特殊,她碰不得太多的酒精,连正常的高脚杯配上刚盖满杯底的葡萄酒都可以直接让她醉倒。而且还不光是醉了,在清醒之后还会忘掉醉酒期间发生的一切,这让她平常根本不会去尝酒或者和酒沾边的食物,但她也会像很多正常的成年人一样,在情绪过分激动时选择用酒精没有顾忌让自己把情绪释放出来,一生下来就发生过那么几次,全是在她信任与相处许久的人身边放纵。
那一天,帝都为她奶奶送行的人,除去形式上的感伤就只会讨论接下来关于欧阳家下任家主的事,不禁让她红颜盛怒,可那场合之下她哪能发怒呢?忍不下去,便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帝都的本家四合院回到了海城,灰木在她回到家以后就一直陪着她,她记得灰木曾经劝过她不要喝酒,是她自己没有听。
第二天早晨,她醒来以后见到自己身在灰木的房间,白色床单上的殷红与下半身撕裂的疼痛让她怒火更盛,但灰木从那个早上开始突然消失,直到七月十四日她生日那一天,在她约灰木出来解除合约关系时才重新出现。
此生她唯一真正恨过灰木的地方,就是那时候灰木没有勇敢地站出来说清楚一切,他有太多理由去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至少可以证明是欧阳千若主动的,然而他就像是在照顾欧阳千若在关系之中的上位一样,默默地接下了一切欧阳千若无端的指控。
“啊……”
灰木用手推了推欧阳千若的腹部,示意她退开。欧阳千若并没有如灰木所愿,反而把灰木抱得更紧。
“松开。”
突然,灰木口气有些冷淡地说道,那口气欧阳千若心中一颤,身子缩回,双眼看着灰木那一张微笑几近消失的清秀面庞,吓得她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退后两步和灰木隔开一个身位。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能换一个吗?”
灰木的笑容重新出现,却也让欧阳千若心中更加不安和焦躁。
“说实话也好编谎话也好,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我让你失望了,从各种方面让你失望了。”
欧阳千若当然没有能理解灰木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继续问到:“为什么让我失望了?是醉了以后的我对你提了什么要求吗?”
灰木点点头,没有做进一步的回答,他脸上无意间流露的不情愿,就已经让欧阳千若不容许自己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要求一定很过分,才能让你想起这种事就很痛苦吧……“
像往常一样,她又习惯性地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不知怎么的,这样做好像总能让她心里面好受一点,可她忘了现在在她面前还站着一个更喜欢独自承担一切的人在。她自己心里是更舒服了,可这话落到灰木耳里就因为心境与信息差变得刺耳起来。
“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让你失望了而已。”
欧阳千若没说话,因为即便她再怎么自卑,见到此时灰木的表情时都已经没有勇气再去争辩了。
她第一次见到灰木表现出了两种负面感情——沮丧与愤怒,不管灰木是为了谁而不高兴,结果都是在表示他已经对此情此景产生了厌倦,这样的灰木难能可见,但不用想都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
幸好,灰木还没有不高兴到拒绝欧阳千若一切行为,还能让她牵着灰木走到客厅去坐下,不然的话在厨房继续沉默下去,显得情况有些太诡异了,欧阳千若可不希望那样,现在才只是起点呢,暴露自己在感情方面的无能是不是有些早了点?
欧阳千若变得像个楚楚可怜的小女人一样,把坐姿僵硬的灰木朝自己拉过来,倾身靠在了灰木的肩头上,但是因为身高的差距,欧阳千若必须往旁边挪一挪才能让她的头和灰木的肩处在一个水平线上,这样看来,刚才的动作反而变得多余了。
“奶奶临死前第三天时,叫我回帝都看她老人家,你还记得吗?”
灰木的声音有些哑,好像是不怎么愿意说话,但欧阳千若靠得那么近,自然还是听到了他嗓子里低声“嗯”了一下。
“奶奶见到我的时候,和我简单聊了几句,就说‘我遇见了最适合自己的人’,你知道的……虽然奶奶身为家主,看人当然一直都很准,但哪怕是奶奶说,以前的我都不会喜欢被提起感情问题,所以那些话有些让我受刺激……”
“我没见过奶奶那么笃定的样子,就像我没见过你生气一样,她老人家训斥我要对自己的内心诚实一点,如果我当时听了,或许那个不愉快的晚上就不会是那种你不情我不愿的状况了吧?”
如果不是她们两人此时头靠在一起,欧阳千若都不会感受到早已不需要呼吸的灰木,竟然下意识进行了一次平缓正常的呼吸。
“原来不是强迫吗……”欧阳千若心中悬着的巨石放下,顿时舒心地笑了出来,“太好了。”
只有灰木知道她是不是在骗自己,不过这又有谁在乎呢,那可是她的贞洁,对保守的她而言极其重要,只要她认为那一夜的付出是值得的并且为此开心,又有什么坏处呢?况且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两人心里都明白的,实力差距和自我约束能力摆在那里,强迫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这两人之间。
如果欧阳千若的奶奶说得不对,她哪会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和灰木共同生活。
现在门铃响了,言生还站在外面大喊这两人的名字,总得有个人去给她开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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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18日,10:02,海城宁安区
海城这边,白木正在逛街。
是的,他作为“灰木的克隆体”而存在,却克服了很多灰木所恐惧的事物,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一直不想做“另一个灰木”,不然的话他也不会那么暴躁直接地把那些曾经被压抑的感情表达出来。
然而,与灰木共有大部分记忆的他,自然会有着与灰木一致的思维方式,所以每一次上街他都会骂自己“是不是是个XX”,这个XX可以换成任何一种侮辱性形容词,因为什么东西都不缺的他即便克制了对人群的恐惧,也总会在上街以后变得漫无目的,然后让他发现他只是在反抗一切有关于灰木的事并且想要独立存在而已。
不过今天,他在街上走着的时候终于算是有了目的,不是为了某一个商店橱窗中展示的物件,也不是某一家餐厅其中的菜肴,或者直接一点,他要做的事和上街其实毫无关系,只要在海城里的任何一个室外地带,他就能感受到那件事正在发生。
“额……真恶心……味道越来越大了还,吃相得多难看才能搞出这么大的味道?有机会得找个没用的试验一下”
这种味道,来自于一种散布范围极大的信息素,只有Another的嗅觉能对此产生反应,当这种信息素出现时,就证明了某一处正有着因Another而发生的惨案……
或者准确一点,是惨案结束了,Another开始了盛宴。
“七月十四号回来的,这才过去四天就出事了……那家伙是不是把抑制剂的配方给搞错了?”
连衣帽底下的白木不断在抱怨,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
“真他妈会给我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