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刷的雪白发亮的墙壁上,隐隐映出绰约的虚影,还有手中夹着的烟蒂升腾气的雾气,画风扭曲,如看陈旧的黑白电影。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将所有人唤回到现实中。
温暖的房间内,却逐渐拢上了一层“寒霜”。
罗玲搂着自己四岁的儿子乐乐,不住拍打着哄他入睡,时而偷偷胆怯窥视着对面,坐在沙发上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又忧心地看了一眼满脸死灰的杨父杨母,心中一阵酸楚,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杨富贵在自己父亲面前信誓旦旦的发誓画面。
然而誓言犹在,可事到如今,显然并没有做到。想到父亲如果听到今日这些事情后,会是什么样失望的表情。罗玲便是一阵忧心烦乱,不敢在想下去,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但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强忍了下来。
罗玲今年才二十八岁,是花一样年华,可她却已经列入了家庭主妇的行列,按时下流行的晚婚算,她算是坐上了高铁,直接奔了早婚!甚至早就将自己的当初和米可的晚婚誓言当成了秋风落叶。
不得不说,一切都很彻底,而且还赶了个时髦,是所谓的先孕后婚。按照米可的话说,这叫:先上车后买票。
罗玲是有资本的,她漂亮,善良,从小在优良家庭长大,父母都是很有文化的人,也算知书达礼之家,如今嫁入杨家,算是屈就了!
可好歹是结婚了!虽然磕磕绊绊,但比起那些剩男剩女,算是强了很多,至少每次遇到米可,她都能自持这样的优势进行调侃,为此时常让米可心中戚戚,恨得牙痒痒,并不住骂她是背信弃义的叛徒。
叛徒就叛徒吧,反正当的心甘情愿,而且深有乐此不疲的意思。
婚姻生活是不易的,特别是像她们这样年轻夫妻,一切都还没有经验,便奔着一辈子去了,这是一种充满荆棘的险峻考验。
面对现实的时候,恍然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华丽外表装饰下的镜花水月,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美好甜蜜。
正如米可挖苦罗玲所说:以为婚姻是堡垒,结果发现就是遮着幔帐的破船,可是醒悟的太晚,而你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在船上,想要弃船而逃,这才看到,已然到了公海区,想要跳下去,显然是不可能了。更何况她不会水,所以并不想试图尝试。
开始的时候是幸福的!至少罗玲从没有将米可的话放在心上。
青年夫妇,未过七年之痒,在别人的世界里,或许正享受着婚姻甜蜜的时候,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却要面对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没有办法,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也怪不得别人!
说些什么呢?无论说什么,又怎么能阻止坐在对面的彪形大汉放弃这笔巨额债务?
显然不可能!
她再次看了一眼身旁的杨父和杨母,这工农出身的二老,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买了现下的房子,从老宅搬进了城市,可还没有过几年安稳生活,却来了这么一出。
能说是命运的捉弄吗?难道要把这雷踢给天意?恐怕老天未必肯承担,每个人都这样的话,那它该多冤枉?
“谁欠的钱,你们去找谁要?我们没有这样的儿子。”杨父脸颊上的皱纹凝蹙在一起,满腹的狐疑。
他是普通工人,一辈子辛劳,好不容易把杨富贵拉扯大,又看着儿子结婚生子,也算是老来有望。
不过这杨富贵先前也算争气,前几年虽有些不尽人意,如今生意做的也算有声有色,可是突然间,他不知怎地就变了。
于此不解得还有杨母,从小自己养大的孩子,她是知道的,打死她,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呀!富贵我是了解的,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钱。”杨母没有文化,跟杨父受了一辈子苦楚,从没有见过这么天大的事情,一着急,竟然嘤嘤窃窃地抽噎起来,不断抹着眼泪。
“哭哭哭,大半辈子了,就知道哭,都是你养的败家子。”杨父胸中烦闷,忍不住将所有怒火发泄在杨母身上。
杨母害怕,二人搀扶过了大半辈子,又从来没有敢和杨父争执过,最终忍住了哭声,满腹疑惑,转身看向罗玲,抹去眼角的泪水,埋怨道,“玲玲,你联系到富贵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已经更委屈。
“妈,我联系了他一晚上,他失联中,电话也打不通,但凡他关系不错的朋友,我问了个遍,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罗玲又恼怒又难受,其实杨富贵也没有几个正经的朋友,心中犹豫了下,最终一狠心,还是开口道,“其实你二老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什么?什么第二次了?”杨父惊讶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撞倒了茶几上茶杯。
茶水沿着茶几滴落在地毯上。茶杯转了几转,“当啷”也滚落在地上,“啪”一声摔碎,接着升腾起一条水雾。
杨母宿来节俭,一急就要俯身去捡,可已经来不及,脸上显过心痛,蹲下就要去收拾残局,却被杨父一手甩开。
杨母无奈,只能拿起纸巾,擦拭茶几上水渍,眼泪噗簌簌滴在桌上,混合着茶水被擦拭干净。
杨母怯生生扔掉手中的纸巾,哭泣埋怨杨父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干什么?自己的儿子在外赌博,欠下高利贷,你居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当妈的?”杨父满脸痛心疾首,那张漆黑的脸颊涨红如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杨母一急,反驳道,“你不是也不知道……”她此刻害怕丈夫,不敢和他多做辩解,又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凶恶汉子看向自己,不觉露出怯怯,收起了满腹的牢骚,心头突突直跳,转身正好看到了满脸麻木的罗玲,一跺脚埋怨道,“富贵究竟怎么了?他借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作为妻子都不阻止吗?这是要毁了我们这个家呀!”
“妈,你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管地住富贵。先前怕你们担心,我一直没有敢告诉你们,第一次他欠下六十万,还是,还是我父亲替他还得的。他当着我父亲的面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可是……”
罗玲胸口堵得慌,幅度太大,惊醒了怀中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罗玲顾不上详说,不住拍打着孩子。可是孩子哪里知道忧愁,无端被吵醒了睡意,哭声越来越大,任由罗玲怎么也哄不好。
“这些钱,你们到底还不还?”沙发上的魁梧光头汉子伸手抠着鼻孔,听着孩子的哭声,显得很厌烦,随手又摸了摸油亮的光头,然后伸出手指敲打着茶几,不悦道,“如果不还,过两天我们来收房子。”
“你、你说什么?收、收房子?”杨父骇然,颤巍巍道,“你们什么意思?难道不怕警察吗?”
另一个略痩的汉子乐了,露出满口黄牙。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大金链子,露出的臂膀上能看到被衣服遮掩的纹身,一副得意样子凑上前来,颐指气使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杨富贵借钱的时候,把你们的房产证抵押给了我们,如果他还不上钱,这房子就归我们了。”
“造孽呀!”杨母呆了许久,痛哭一声,颓废地倒在沙发上哭泣起来。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罗玲在安慰孩子。
杨父不信地接过大汉递来的借据和房产证复印件查看,脸色像三月的天气,变幻不定。
杨母起身离开,拿起柜台上的电话。
电话中传来杨富贵沙哑声音,“妈,是我,你要救救我,我要离开这里,可是我身上没有钱,你……”
“是不是那孽障?”杨父双眼似要喷火,暴怒声透过话筒,落进了杨富贵耳中。
“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杨母一哆嗦,对着电话故意呼喊,转移了杨父质疑。
“妈,晚上我在老宅等你,只有你能帮我,你一定要来。”电话匆匆挂断了。
杨母哆哆嗦嗦放好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要不要把实情告诉老伴,面对这两名凶神恶煞的债主,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至少此刻不合适。她想了想,解释道,“又是卖保险的推销电话。”
那两名大汉满脸疑惑,相互对视了一眼,领头的光头汉子阴沉沉道,“老太太,我心平气和地来找你们,你也看到了,没有对你们做任何不规矩的事情,所以你最好不要骗我们,如果惹毛了老子,哼,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杨父逐渐看清了复印件,再也忍不住,愤怒下随手把复印件撕得粉碎。
消瘦男人一惊,随即得意大笑道,“撕吧,尽管撕,我每天都可以复印一份给您老人家撕着解气。”
杨父怒发冲冠,指着二人道,“你们给我滚,这是我买的房子,是我家,这里不欢迎你们。”他浑身颤抖,脸色涨红如紫,一口气喘不上,面容闪过痛哭,然后慢慢捂住胸口,呼吸急促了起来,接着仰天倒了下去。
杨母恐慌,俯身凑了上来,哭喊道,“老伴,你这是怎么了?老伴,你没事吧?救命啊……”
两名男人慌张起来,面面相觑,便再也坐立不安起来。
罗玲顾不上孩子哭泣,惊慌拿起电话拨通了120,脑海中闪现过各种念头。
两名汉子错愕,也担心闹出人命来,到时候报了警,警察介入的话,像他们这种民间借贷,是不受法律保护的,到时候也说不清,搞不好还要背上官司。
但是他们这种事情见多了,也早已经有了应对策略,冷笑着丢下一句话,“哼,我们也是正轨公司,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我看你们可怜,给你们时间,但是告诫你们,准备好钱,过几天我们来取,不然,哼,就给我搬出这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上了救护车,惶惑中,救护车出了小区,呼啸着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