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蔷和段奕从秘道出去后,顺利到达了灵石寺,灵石寺位于西陵国边境,居高临下,能看到整个西陵国。蔷儿看到王城内一片火光,料知城门已破,凝思间,泪水如断珠般喷涌而下。她了解父王,他断不会让自己成为厉骁的阶下囚,此刻父亲定然已经殡天。
想到自己唯一的亲人已然离开,蔷儿不禁痛心的抽泣起来,段奕拿着一间白色披风罩在蔷儿身上,静默地看着远方,须臾,缓缓道“公主,珍重。”
蔷儿再也忍不住,手抚着父王赠送的玉佩号啕大哭,父亲的那句“善自珍重”还在耳边,而人却阴阳两隔了,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宠溺自己的父王了,她悲恸的难以呼吸。
段奕抚着剑鞘,眉眼也染上了深重的悲伤,自己幼时被人追杀,是大王救下的自己,又将他收在周豫将军门下做了徒弟,等学成后便一直守在公主身边做护卫。
段奕不敢忘记大王和周将军的嘱托,他环顾四周道:“公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如今辰国已处在漓国掌控之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西陵蔷额首,她再次凝望王城一眼后,毅然朝渡口走去。段奕欣慰地看着西陵蔷背影,她不愧是西陵真正的公主,聪颖机智,懂得进退,做事一贯决绝,绝不拖泥带水,若不是女儿身,她继承王位未必比她的父王弱。但是,此时此刻再说也无益了。
寺庙下来就是灵河,河流贯通辰国、东洛两国,渡口摆着几只无人管理的小舟,段奕解开一只小舟,待西陵蔷坐定后,解开绳索,戴上斗笠,划出岸堤,朝着东洛国划去。
西陵蔷静静坐着,望着灵河两旁的峭壁,那笔直如刀削过的岩石裸露在天地间,孤寂落寞却又大气磅礴。从此以后自己不再是温室里那娇嫩的牡丹了,父王之仇、灭国之恨都需要凭一己之力来完成。她思忱着什么,良久,对段奕说道:“段奕,西陵蔷之名已是过往,从今后我叫风岩,是晏子的门生。”
段奕允到:“是。”又疑惑到:“这名字听来倒像是男子?”
西陵蔷取下发髻上的一支玉簪,细细看了下后扔到了灵河里,她的眼神里扇动着坚定和决然:“对,今日开始我就是男子,船靠岸后,你给我集市上买一身男装。厉骁不能活捉我父女,不能泄其愤,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必定布下天罗地网追捕我,东洛虽不是漓国属国,但现在诸国之中漓国的势力很强,别国为讨好于厉骁,必定会配合搜查。
段奕点头默许:“公主说得是!”
西陵蔷苦笑一下,黯然道:“如今我是亡国女,已经不是公主了,从前一直都想着自己若是男儿身多好,可以驰骋战场,可以为父王分担解忧,以后自己就想做个清闲无忧的公主也是不能了。”
段奕看着静坐船上仍气度不凡的公主,有一瞬间恍惚,西陵蔷集才貌于一体,一直被辰国百姓视为瑰宝,她的美绝不如普通的莺莺燕燕一样,空有精致五官,婀娜身段,她胜在她的轻灵、脱俗和略带英气的气质,周身充满睿智和力量,让人折服在她生动的魅力之下。
此刻西陵蔷身着一袭白衣,裙裾置地,头发挽了一个普通的随云髻,因一路奔波,两鬓的长发松松挂下来几根,更显得绝美脱俗。
段奕迅速低头,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他声音有些干涩地道:“只是公主实在不像男儿。”
西陵蔷浅笑道:“我自有办法。”
中途泊船,段奕按照西陵蔷的吩咐买了服饰和黄粉,他静坐岸上等,约摸片刻,他听得有人走近,警惕地握紧了双拳,看这男子约摸20上下,长得甚是英俊。浓眉俊眼,十分英气。只是看着略有点面熟,却不知在哪儿见过。
段奕做好攻击准备。来人似是看出他们的用意,也不惊慌,只轻轻一笑说:“都是故人,不必如此。”
段奕疑惑道:“敢问少侠高名,我们未曾见过,怎么敢称故人呢。”
少年似是忍着笑,半饷道:“在下风岩。”
“风……岩”
段奕似也如初醒,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年,这竟然是公主!
此刻西陵蔷面带笑容,得意地望着他。
“公主,你就换了身男装,怎么连样貌都变样了?”虽然看着还有熟悉的样子,但相信认识西陵蔷的人都已认不出。
“其实我在辰宫时,嫌弃宫内无趣,经常和溪微扮成男子,去宫外集市游玩,算是轻车熟路吧。唉,不知溪微如何了……”
想着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的侍女不知生死,西陵蔷有些黯然。
段奕不敢逗留,撑起小舟一路前行。
轻舟一路夜行,天刚蒙蒙亮就到了东洛国界,两人一夜无眠。到了东洛城门外,发现城门刚开,零星有人进出。段奕道:“我们再等等,等到进出人多一点再进城,免得引起注意。”
西陵蔷额首,约摸等了一个时辰,天已微亮,晨色依旧有些朦胧。段奕说:“现在进去是最佳时期,进出人已多,天色还略有朦胧,无法看清你我长相,走!”
西陵蔷强自镇定,和段奕并肩朝东洛城门走去,东洛城门和辰国城门到是略有不同,辰国的城门飞阁流丹,气势恢宏,很有大国风范,东洛修得倒是普通样式,威武不足,平实有余,守门的侍卫分两列站着,约有十余人,蔷儿用余光觑去,到没发现有人注意他们。心里一阵坦然。进了内门,却听见两个卖早点的在讨论。
“听说了吗,辰国昨晚被漓国攻破了,那漓王厉骁直取西陵辰首级。”
“那是当然,那西陵辰当着诸国的面不答应漓国的联姻,那漓国可也是大国怎得落得下面子,这样一来人人都说那厉
骁有内疾,我要是厉骁也不肯善罢甘休的呢。”另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摊贩,哈哈笑起来。
两人边说变走远了。
西陵蔷呆在原地,又悲又愤,原来全天下的人都误会了父王。
段奕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快走,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西陵蔷的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此刻沉重而无力,只亦步亦趋地跟着段奕往前挪动,她的耳边重复回响着那个小贩的话“那厉骁直取西陵辰首级,那厉骁直取西陵辰首级”
段奕见她如此,唯盼尽快到和府,东洛城不大,段奕询问当地百姓后,很快找到了普光路的和府。和府半新不旧,样式很是普通,所在的位置却是闹市区,段奕观左右无人注意,上前敲响门环。
轻叩两次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专门等着似的。开门的竟然是晏子本人。那晏子看到男装的西陵蔷略一怔,待看到段奕后似是了然。急急把二人揽到府内。
西陵蔷看到亦师亦父的晏先生,双目含泪,似有千言万语,却化成一句:“师父,父王没了,辰国亡了。”
晏子年约六旬,两鬓斑白,双目却是清亮有神,这一世自己辗转诸国,历经坎坷,虽然后来声名鹊起,享受尊荣,却也见识了人情冷暖,最为器重和礼遇他的是辰王,可能辰王跟他心性相近,都不愿诸国纷争不断,以守成为国之策略,所以在辰国他一直在为民生出谋划策,致力于减负,轻税,发展商业,辰国国力一再提升,与漓国相比肩,仅次于齐国。岂不知这反倒把齐国放在了风口浪尖上,他摇头,怪自己没有思虑周全。
看着眼前英气勃勃的西陵蔷,他已经两年没见到她了,自告老还乡后,自己最挂念的就是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公主,他教授她学识,却往往被她所震惊,这孩子一点即通,对于史学她往往有独到的见地,侃侃谈来自己也被折服,不禁思虑若他是男儿身,辰国怕是不久就会赶超齐国,成为诸国霸主。
晏子安抚道:“我得到消息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漓王正直,不肯与人勾结,这乱世之中,都是互相利用,方能苟延残喘,然最可怜的是黎民百姓,都不知道时局如何发展,生死都是机缘。”
西陵蔷额首道:“从前我也恻隐于乱世之中的流民,叹他们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之苦,但唯有自己亲身经历才知那种生离死别的痛彻心肺。诸国都想称霸,战争不断,受苦的是天下的黎民。”
晏子轻抚白须道:“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如今这种局面就等能人统一天下,才能暂消了这纷争局面。”
西陵蔷道:“师父为何知道我一定来投奔你?”
晏子微笑道:“你外祖母家远在和善,而且和善小国也不敢与漓国为敌,你父王自然不会让你投奔和善,而我隐姓埋名后无人知道我曾效力于辰国,更不知你曾师从于我,只知我在漓国行过医。东洛离辰国最近,而且漓国与东洛交情不浅,漓国自然不会怀疑你投奔到洛国来。”
西陵蔷倏然跪地:“师父,此番投奔,父王只想让我平平安安做个平民,不是我不甘,是我不能袖手于父王之死,辰国之灭,更不能眼见天下黎民日日生活于水火之中,所以我恳请师父助我。”
晏子双目似有万种情绪,但他静默片刻后,似是了然,问道:“你已经有了主意?”
西陵蔷额首:“此次辰漓之战,世人都道是漓国为报羞辱之仇向辰国发兵,素不知一切都是齐王在背后操控。齐王谷一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他善用棋子,借刀杀人,为灭我辰国,步步为营,我记得我幼时随父王前往齐国贺寿,父王百般恭敬,那齐王表面亲和,背后使阴招离间诸国。此人乃无情失德之辈,不配也不能成为天下之主。”
晏子默默点头,齐王一直善于挑起各国矛盾,以此坐收渔翁之利,身边的奸邪之臣,摸清了谷一的性子,都出些离间之计,倒得了重用。
他知道西陵蔷非等闲之辈,于是追问道:“那凭你一个女子加上我一个过气的老头,如何绊倒齐王?”
西陵蔷摇头道:“师父的才能我都知晓,您教我的那些史书、兵法、典籍每章每篇都烂熟于心,每向我娓娓道来,总能联系诸国实际,诸国间的关系您都是了然于心的。只是您仁慈,不愿伤害天下黎民,所以那些离间谋略您不屑于说出来也不想去实施,但是天下要大平肯定要有阵痛,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不摘除毒疮怎么可能康健呢?”
晏子双眸一暗,很是触动:自己放不了长远目光,过于柔软甚至是软弱,自己的女徒儿倒是看得分明,度了一日是一日,总以为眼下能让老百姓过得平安些便好,却不知斩草不除根,后患还是在。天下若没有一位明君执政,战乱怎会停止?
晏子说:“那你想做那个拔除毒疮的人,做这个天下的主人?”
西陵蔷一愣,笑道:“我从不曾这样想过,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就算我自诩不输男人,我若称主,世人必不服我,那不是违背我的初衷吗?我只想助人成为这天下之主,断了这些纷争。”
晏子微微点头,倒是有些好奇道:“是谁?”
西陵蔷笃定道:“东洛莫煜!”
晏子双眸显露欣赏之色,这徒儿非一般男人可比,看人之精准让人为之叹服。
不待晏子开口,西陵蔷就道:“相信师父也跟我一样看中了这洛王莫煜,此人新政不足三年,为人极其低调,和齐国以及其他诸国相处融洽,不逾越也不勾结,也是掂量出了齐王的脾性。师父告老后定居洛国,也是看重这里施行仁政,黎民安居乐业,和师父性气相投。我今日进城,观他城墙不似他国装饰得富丽堂皇,样式很是普通,但守城之人却是纪律严明,气势不凡,可见这洛王为人低调,韬光养晦,治国却是严明,井然有序。这样的人必定胸有丘壑,非池中之物。”
晏子叹服道:“徒儿长大了,这洛王确是可托付之人,只是他城府太深,恐是你很难取得他的信任。”
西陵蔷道:“天下之事,事在人为,我会寻得好时机,为他洛王所用。”
晏子看着徒儿一身男装,问道:“今后徒儿就一直以男儿之身面世?”
西陵蔷看着自己一身男装,举手投足也已然是一个清俊少儿郎,她笑道:“我定是瞒不住师父的,我在辰宫是隔三差五都要换上男装去宫外的,父王未必不知晓,也都纵着我,我扮男儿久了,自己穿上男装不自觉就像个男子了,我观察过,旁人无一个怀疑过我的身份,我以后自然只能以男子身份面世了,一则厉骁必经天罗地网抓捕我,这样我更安全,二则才能寻找时机接近莫煜,完成我的大计。今后西陵蔷已是过往,从此我便是风岩!”
晏子起身打开厅堂的木雕门,示意徒儿过来,西陵蔷才细细打量师父的宅子:这是一个四合院,院墙是青色的砖堆砌,跟这城里大多数的墙垣一般,绿柳周垂,显得隐匿而安全,三间门楼,四面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是一个雅致的院落。
西陵蔷踱步到院内,回望刚才的厅堂,厅堂倒是略显气派,廊腰漫回,檐牙高啄,庄重而精致。
西陵蔷看到东面做了一个小木门,门紧闭着,晏子推开木门,带她进去。一股药材味扑鼻而来,一个个高架子做成抽屉,贴着药材名目,西陵蔷正疑惑着,师父换道:乔儿过来。话音刚落,从前面跑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和自己年岁相仿,肤色红黑,中等个子,看着十分本分,他看见西陵蔷倒是面色一愣,转而询问到:“师父,这位是?”原来是师父的公子,倒不像师父这般风骨,正想着,晏子道:“这是我从前在辰国行医时收的一个徒儿,如今想来洛国寻点差事,和他侍从一道暂住我府内,这段日子先跟你们在铺子里学学,帮衬帮衬。”
西陵蔷转而明白,师父为了保护家人,从不曾告诉家人自己曾在辰国做过谋臣,这番良苦用心,跟自己的父王一样。她不禁感慨,一定要谨言慎行,保护师父一家的安全。
她笑着问道:“我叫风岩,就师兄一个人照看铺子吗?”。那晏乔见眼前这位公子虽然穿着朴素,倒是气度不凡,笑着道:“我和妹妹一起照看铺子,父亲每日会接诊两个时辰。”晏子领着他们穿过通道走到前铺,这是一个寻常的药铺,沿着街,现在时辰还早,除了摆摊的陆陆续续在穿行,行人倒不是很多。晏子道:“你师妹唤晏菀,是个性子爱动的,这会定是出去溜达了,她看铺子不如他哥哥,很是顽劣。”
西陵蔷听着晏子这样说着女儿,可是口气中满满都是宠溺,不禁又想起从前父王对自己的种种包容,她略停了停忙说:“我也是个爱动的,以后师妹可以带着我四处熟悉下。”晏子听出西陵蔷的意思道:“这个药铺虽然不大,却在洛城最繁华位置,每日进进出出人不少,小到街头巷尾的趣事,大到洛宫内的国事都会传到这铺内。”
西陵蔷应道:“师父放心,我跟段奕会好好跟师兄师妹学的。”
晏子似是无心说道:“这傍身之术自然是越多越好,总有用到的时候,听说洛国里会些医术的都和主子们多说上些话。人乃凡骨,养身治病人人趋之若鹜啊。”
西陵蔷默记于心,自己算是敏于众人,但技多不压身,师父说的很对。
正说话间,一个身着青色服饰的年约十五六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嘴里喊着:“爹爹,爹爹,辰国被漓国灭了。”
西陵蔷已是一路听人议论,此刻对着自己这么清晰地说,心里仍旧酸涩不已,她努力稳住自己,不露痕迹。
晏子喝道:“阿菀,没有规矩!”
那乔菀方才看见铺子里站了那么许人,见父亲发怒,她倒能看颜色,敛下双目:“阿菀不知道家里来客人了。”
西陵蔷挤出一个笑容宽慰道:“师父,小师妹很是活泼啊,看来我和她倒是很能说得上话。”
那阿菀一下子明媚起来,露出洁白贝齿道:“我们街坊邻居都说我性子好呢。”她看向西陵蔷顿时无限友爱,觉得遇见知己,转而想到什么:“你叫我父亲师父,我怎么不知道父亲有你这个徒儿呀。”
晏子本来就疼爱女儿,见气氛和缓,便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我在辰国行医时,收了好几个徒弟,这位徒儿唤作风岩,你以后要好好跟他学学。”
“风岩?”阿菀喃喃道:“名字很是凛冽,可是人看着很俊俏啊”
“晏菀,你害不害臊!”哥哥晏乔实在听不下去,这妹妹真是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怎么了,我夸我师兄长得好看就叫不害臊啊,你一点都不知道赞美别人,所以现在我都还没有嫂嫂!”
“你……你……”晏乔气得说不出话。
大家不禁笑成一片,西陵蔷看着眉目清秀,又毫不矫揉造作的阿菀也是由衷喜欢得很。
接下来的日子,段奕在洛国市井查看情况,西陵蔷多是和晏乔兄妹待在药铺内学学药理,师父的药铺虽然不算大,但因着师父一日会有两个时辰在药铺内坐诊,他医术好,加上济民药材处在闹市中,倒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是来来往往的人。西陵蔷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耐着性子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