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婄婄盯着那几本页片脱落得跟油渣一样的小书，好奇地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旧时出版的四大名著的连环画，简直堪称是老古董了。
“哇，这个怕能拿去拍卖了吧？”张婄婄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认真地翻了起来，不光是看那勾勒流畅的人物，就连那画下边描述细致的小字就足以令她赞叹。
爷爷从还未拿热乎了的张婄婄的手里一下把书拿了过去，十分珍爱地拍了拍，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我当娃的时候在坡上放牛时看的，看了无数回也不觉得厌。”
“哇，没想到爷爷您这般爱看书呢！”张婄婄心怀敬意，心想能识书爱书的爷爷在当时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了吧。
“这字虽然认不全，但光看这画就懂得意思了。”爷爷一心一意地看着书里的故事，差不多又忘记了找钱的事，他的这句话却让张婄婄十分诧然。
“你爷爷会认得字，还不都是你奶奶教的，那书都是你奶奶家的。”在客厅里借着窗外的暗光还在缝补的老母亲有意无意地接了一句。
“哇，爷爷和奶奶从小就在培养感情了呀？”张婄婄故意惊呼，但只是她一个人的大惊小怪，爷爷依然平静得失聪似的，老母亲也没再说什么。
张婄婄感觉到了一丝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隐情。突然，爷爷就像被电击了似的特别来精神，又好像是血液里被注入了兴奋剂一样。
“那个老太婆呀，自私了一辈子，好吃好喝的都藏到柜子里，还拿一把大锁锁着，钥匙从来不离身。”爷爷像个孩子一样告状似地说。
虽然爷爷和奶奶不合了一辈子，但爷爷从来不骂奶奶，不管奶奶怎么骂他，他要么像一个失聪的傻老头，要么叽咕几句应付着挣个面子。
就凭这一点，张婄婄就觉得爷爷对奶奶是真爱，要不是他宠着奶奶，奶奶怎么会这么骄傲？他俩吵来吵去，反倒更添了老人家可爱的气质。
“您今天见到奶奶了吗？”张婄婄小心翼翼地问。
“她有肉吃都不给家里人吃，偏偏拿去喂狗，你说气人不气人？要不是她捡到了我的钱，怎么会这么浪费？”爷爷答非所问，话却不离他的钱。
“该不是您看花眼了？”张婄婄说。
“那狗就馋肉，那个眼睛啊亮得跟灯泡似的，看它那恶扑的样儿，不是肉是啥？”爷爷气呼呼地跺着脚，抬头盯着张婄婄时的眼睛森森然令人害怕。
“老爷子，你甭管妈有没有吃肉，她可是存得住钱的，她不可能捡了你的钱去买肉吃，你就别在这里冤枉她了。”老母亲实在不愿听下去了，反正这也不是爷爷第一次找钱，也不是她第一次当着面说爷爷的不是。
“我冤枉她?每年你们给我和她一样多的钱，为什么她总有钱用？我就没有？”爷爷很不服气，他越想越觉得是儿女背着他多给了钱给奶奶。
“人家头脑清晰，你一天不忘了这儿就忘了那儿，你自己还记得清自己花了多少钱和剩了多少钱吗？”老母亲说着说着就起了火。
“我自己的钱，我记那么清楚干啥？再说我一天哪里在买什么东西？奇了怪了，这个钱到最后还是一分不剩。”爷爷毫不示弱，虽然声音不大，但理由却不容反驳。
“这只能说明你自己没有收拾，怨不着别人。”老母亲干脆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进了屋和爷爷认真理论起来，“你哪一回不是揣着钱上了街，结果什么也没买，一分不剩地回来了？”
“大媳妇，你今天就要和我杠是不？”爷爷怒气冲天地把书往矮桌上狠狠一摔，“我上街买个啥，还要给你打个报告吗？”
“不用，你说了，反倒丢人。”老母亲气红了眼，原本什么也不想说的，但一看到爷爷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神情时，就什么都说了。
据说，爷爷爱花钱，走哪身上总得有钱。但他一出门就容易被人骗，就是那种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的老人。
有一回，有个人对他说：“老人家，你小儿子是不是叫李光辉？”
爷爷说：“是。”
那人又说：“是就对了，你儿子在外出了点事，急用钱，你把钱给我，我给他带去。”
爷爷一听，二话不说就把兜里的几百块大钞和几张零钱一分不剩地给了别人，结果根本就没这回事。
还有好几回，爷爷还住在大姑家的时候，爷爷老在街边地摊上买一些乱七八糟的药回来，还都不便宜，回回都是分文不剩。
大姑收拾房间时才看到他藏在抽屉里的一大堆药，因为担心爷爷的身体，所以大姑看得特别仔细。拿起一看，几乎全是壮阳之类的药，差点把大姑气得半死。
爷爷总是相信那些爱讨好他的陌生人，别人随便拿个珠子或者石头之类的，对他说：“老爷子，这个可是好东西，拿去辟邪增财都是好得很的。”
爷爷信了，二话不说又把兜里的钱全掏给人家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家里的人就按月给那么一点零用钱给他，等他用完了，再给他一点。
这就是爷爷和奶奶的区别，奶奶的钱全由她自己管，而爷爷是用一点要一点。
说完这些，老母亲最后就总结了一句话，“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说的是事实，那你能证明你妈没捡到我的钱?你能证明她买肉的钱就是她自己的？”爷爷蛮横起来也是一个不讲理的糟老头。
张婄婄见他这架势，突然就发现李宏光身上倔强的基因大概就是遗传爷爷的吧，幸好不是和她吵架，要不就是高手过招难分伯仲了。
她这样想着，就想到一句话，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会嫁到李家来，简直是神明有意的安排。
爷爷和老母亲毫无间隙的争吵，让张婄婄一点劝架的机会都没有。她找到终日不离猪圈的李成坤，担心地说：“爷爷在和妈吵架，吵得可厉害了，你要不要去劝劝？”
“没什么可劝的，你越劝，爷爷就越不让人下台。”李成坤淡定地笑了笑，似乎早已习惯了。
“那他俩谁会赢？你说。”
“爷爷。”
“为什么？”
“因为他是长辈，我妈还是懂得让他的。”
张婄婄有些不相信，但当她蹑手蹑脚靠近爷爷的房间的时候，她只听得见爷爷的喋喋不休和翻箱倒柜，而老母亲早就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