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二的花朝节是羽皞国最隆重的节日之一,风以月在世的时候,每年花朝节由羽皞国藤花落十花城城主举办,这不仅仅是庆祝百花生日,踏青游玩的佳季,更是聚集了全天下的有情男女,曲水流觞,吟诗作对,花前月下,天成佳偶。
对于风为熙而言,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目标很明确,她要成为羽皞国的女子,她要入羽皞国积香谱。
先前,她在典涿国的江府之中,江家被抄,流离失所。然后辗转到虞幽国天虞山上,成为了一个修仙之人,又被削除籍贯,贬到典涿国。后来她凭述韶司台柱身份,继承了述韶司掌事人,有了千万贯腰缠之财,但终究是个伶人,没有她要的权力和地位。五国之内,剩下的只有危沙国和羽皞国,危沙国地处西域危沙之内,宫殿门派皆在鬼城、石城之下,踪迹难寻,她又没有深入了解。而羽皞国,五国皆言,六合之内后进之秀有升羽皞一堂者,无不以为登鸾门,入凤阁。
花朝节,就是十花城城主鱼观棠挑选英秀女子入城的时机。入了羽皞国,便是人中龙凤,若有女子能入羽皞国积香谱,则九州天下,万般殊荣皆归之。
积香谱是羽皞国特有的,只为女子设立的品鉴,分为上中下三类,每一类又分别有上中下三品,故将天下英才女子按照品思,品才,品文,品貌,品武,品言,品行,品性,品德分为了九类。羽皞国悠久深厚的光阴,未曾有一个女子入上上香谱,即便是千年前第一美人风以月,第二美人白灵湘,也都只是上下香。目前,最高品阶是风以月的母亲风无萱,也只达到了上中香。而十花城的城主是历史上第一个由海棠花化成的女子,妖的本性让她无法进入积香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女子有能力进入上香谱。但即便是中香谱,都是历代难得的女中豪杰,女子帝相,下香谱多是才貌一流,艳绝天下的帝妃公主,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拥有倾到众生的魔力。
但自风以月沉睡后,羽皞国由其兄长风以泽接管后,花朝节再也没有举办过,积香谱也埋藏多年,再无一名女子进入其中。
风为熙接到的就是由十花城城主鱼观棠亲自派发的,羽皞国最贵重的请帖——上簪帖。
鱼观棠是临威帝君风无萱发簪上的一朵海棠花,由风无萱在羽化之前化作了人形,风以月以法术赠与鱼观棠绝世的容貌,风以月遇害后,鱼观棠成为羽皞国最年长,最有权威之人,就连现在的帝君风以泽都不敢不听她之言。
今年,鱼观棠昭告天下,要重开花朝节,并邀请符合条件的女子作为贵宾,参加花朝会。
这个符合的条件,苛刻到变态。
风为熙已经无暇去回味她为了进入羽皞国付出的种种努力,因为手中的这根玉雕重瓣垂丝粉红海棠花簪,如一个最好的通行证明,能让她无所顾忌地畅游羽皞国,能让她欣喜到忘掉很多恼心之事。
嫣红欲滴,如胭脂点染,金栗色花蕊,又有三缕丝绒的紫丝夹杂其中,尽管金谷园主石崇曾叹“海棠无香”,但是这根玉雕的海棠花簪,却有阵阵幽香从中渗透而出,像月下空蒙的竹影,连香都能感到是周围透明的月光氤氲出来的醉人朦胧。
鱼观棠送她了一把短剑,可以藏在衣袖里,纸上附言:“除汝之外,任何人欲觊夺此簪,用此剑,斩立决。”
秋水似面,幽幽冷青光芒,便是拿这把短剑去反射阳光,泻下的灿烂也顷刻化成冷霜,她格外喜欢这种肃杀的感觉。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把剑,短短一天,她用了两次,一次斩杀了一个异兽,一次保住了她的性命。
这日正午时刻,羽皞国已是万人空巷,为迎接过几日的花朝盛会做准备。
羽皞国的边境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等待放行。如果从天空向下看,或许会以为这千岛之地覆满了数不清的黄豆粒,羽皞国已经千年没有举办花朝节了,其余四国之士,无一不热情洋溢,兴高采烈,早早地准备了入境的东西,排在那一道道七色羽毛状光圈前,相互认识,相互聊天。
每一道入境关卡前,都有一名衣着整洁的美貌女子,一遍遍重复着入境须知。柔美却不失力量的声音通过传音术,清楚地回荡在每一个前来的人耳中:“请各位排好队,出示印有十花城城主盖章的通行证明,依次通过。不得造假,如有违反者,将终身取消进入羽皞国的资格。”
就在不久前,就有被抓住造假通行证明的人,纵是哭天抢地,也无济于事。一旦取消了入境资格,不仅这辈子无法进入千湖万山的羽皞仙境国度,漫长的一生,这种不诚信的污点也会被其他四国耻笑,四处碰壁,无法抬头做人。
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按照排好的队形,有序地进入羽皞国。
但是所有人都会发现,在中央大门的旁边,会开一扇月洞门,垂下的紫藤萝遮住了里面的风景,其余的入境大门前都是人山人海,但此门前确是门可罗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果持有十花城城主特发的簪帖,则可以从此月洞之门通过。”美貌的女子们继续补充道。
每来一位持有簪帖之人,总会有成千上万钦羡的目光飘来。这些姑娘全部是经历过鱼观棠一年前苛刻的选拔的,虽说也有嫉妒愤怒不平之声从其他大门外传来,但没有人能公开反对。
在羽皞国,没有所谓的特权,能力就是你的一切。
风为熙和苏景澹一同前来,风为熙有上簪帖,直接去了月洞门。苏景澹尽管是羽皞国的人,常年在典涿国,想来参加花朝会,也得有通行证明。通行证明办理过程极为复杂,而每一位持有簪帖之人,都可以携带一位亲友,苏景澹跟着风为熙一块儿到达羽皞国,便省去了办理通行证明和排漫长无际的队伍的困难。
风为熙带着帷帽,宽大的白纱遮去了她的容貌和身材,每一个持有簪帖的女子,日后都会是四国王公争相迎娶的目标,她戴着帷帽,便是想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苏景澹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曳的白纱偶尔被风掀起,露出了发梢束着的一缕飘扬的红丝带。
风为熙刚伸出白嫩的手,递出上簪帖给门前的女子核实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柔柔的女声:“姐姐可是典涿国第一美人简简?”
风为熙转过身,笑容刚摆起来,却不禁微微一怔。
眼前的这名女子身着淡黄色的曲裾,宽袖紧身,勾勒出美好的曲线,乳白色的交领几乎与她的肤色一致,她的脑后挽着一个髻,插着三根朴素的白玉簪,其余的青丝整齐地垂在腰间,愈发显得她弱柳扶风,娇柔可人。
她对风为熙说话时眼帘一直垂着,浓密的睫毛覆在上面,楚楚动人的模样格外惹大多数男人疼爱。
她一抬眼,风为熙就认出了她。那还是风为熙从天虞山被贬下典涿国的第一天,她遇到了这个女子。天虞山有个规矩,女性徒弟只能有一定数量,如果想新收徒弟,必须得其中一个女徒弟离开。风为熙离开后,必然会在日后有另一个与天虞山有缘的女子入结界上山,以达到平衡。
风为熙就是在天虞山与典涿国的釜鹿城交界处找到这个女子的,她似乎迷路了,风为熙穿着一身白色囚衣,倘若突然出现在最繁华的釜鹿城中,一定会产生怀疑,所以风为熙趁这个女子不注意,击晕了她,与她换了衣服,并把她用法术送到天虞山大门前。
如今,她也拿着簪帖出现在羽皞国门前,难道她不是应该在天虞山里面学仙法吗?
只是短暂的一秒,风为熙便收回心思,冲女子点了点头,那女子伸出手,还是那一副柔弱到仿佛全世界都能伤害她的样子,道:“鄙姓梁,单字芷。妹妹这厢有礼了。”
风为熙回想着自己是否在先前十花城的考验中见过她,随即想起每一个参加选拔的女子都是独立的,基本上见不到对方。她礼貌地回复了一句,脑中却闪过关于这个叫梁芷的许多疑问。
她听苏景澹道:“姑娘便是吕梁山的二小姐?幸会幸会。”
“鄙派不过是一个蝼蚁小派而已,自然比不上藤花落,天虞山这样的名门,不敢当。”
风为熙注意到她提到了“天虞山”。
“简简姑娘请,苏公子请。”这边,侍女已经核实完了上簪帖,含笑将簪帖还给风为熙,又道,“我曾经见过简简姑娘的舞姿,真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我家主上日日念道姑娘的好呢。”
苏景澹一边提醒道:“这个姐姐是城主最喜欢的贴身侍女,知烟姐姐。”
“姐姐好。”风为熙行礼道。
知烟刚将风为熙刚扶起来,就听一声尖叫从远处传来,人群向两边飞速地散去,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头巨大无比的老虎,左右冲撞,不时有人拿法宝攻击它,却不造成一丝伤害,巨兽咆哮着,向月洞门这边冲来。
那巨老虎足足有百尺高,脖颈上还栓着铁链,一看便知是谁家的灵兽跑出来的,巨大的身形,震耳欲聋的吼声从血盆大口里震出,不少士人纷纷晕厥过去。
它庞大的身躯笼罩着一层紫黑色的光芒,就是这光芒,让它刀枪不入,直奔月洞门!
“简简小心!”苏景澹大叫一声,刚想去护住风为熙,就听一声细小的尖叫,梁芷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知烟忙上前扶住晕倒的梁芷,还未从苏景澹手中接过梁芷,就感觉头皮发麻,头发倒立,那巨兽已经奔到他们四人的面前,震天的吼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光是声音的气流,已经能把他们冲倒。
瞳孔血红,目眦欲裂,嘴里的獠牙锋利到能捅穿一座山丘,它紧盯着的,恰恰是不动声色的风为熙。
“简简!”
“姑娘小心!”
巨兽向前扑过来,将地面砸成一个窟窿,苏景澹抱住梁芷,飞快地飞到了另一边,知烟早就化作一缕香烟,避开了巨兽的袭击。
苏景澹想将梁芷放在地上,去营救风为熙,无奈晕死过去的梁芷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无法动弹,他一边挣脱梁芷,一边焦急地看向天空,那里,风为熙早已踩在一道七色灵羽入境门上,躲过了巨兽的轰击。
七色灵羽门一旦有人强行进入,则会自行爆炸,从苏景澹的视角上看去,风为熙像一只灵巧的鸟,飞梭在入境结界上,每踩一步,就会想起惊天巨声。巨兽紧跟着她,风为熙极好地把握住了爆炸的间隔,每一次爆炸,她凭借着出色的飞行之术,跃到高空,而留下巨兽在一次次爆炸火花中嗷嗷乱叫。
散落的巨石轰隆而下,有的人急忙散开,有的人退到安全地带为天空上左躲右闪的风为熙捏着汗,有人谈论谁会赢,有人惊讶风为熙曼妙的身材,有人趁结界碎裂偷偷跑进羽皞国内……
待到最后一扇门也被炸开了,那巨兽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发出了又一声吼叫,那吼叫像是不甘,像是愤怒至极,像是挑衅,但是最后一声叫,确是所有人听出来的悲壮。
那里,风为熙掏出鱼观棠的短剑,用力地,毫不留情地,向巨兽的额头刺去,狠狠地划开了一道曲折的血口,划毁了上面百兽之王的骄傲。
巨兽轰然倒地,风为熙降落在地上,鲜血,顺着短剑滑下,一滴一滴,滴落在汉白玉石板上,渗入。
她的帷帽早就在格斗中掉了,发髻也散乱开来,青丝披散,遮住了眉眼,只有尖细白皙的下巴,和上面那一张鲜血般红润的唇,微微颤抖。
巨兽身上的紫黑色光芒逐渐暗淡下来,它痛苦的痉挛着,两只前爪拼命地抓着额头,似乎想用仅有的力气将王者纹路流出的血按压回去,它张着巨口,却发不出一声。
风为熙单手提剑,和它对立着,方圆十尺之内,没有人敢上前。
“虎儿,虎儿!”
一个苍老的呼喊,打破了所有沉寂,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紧接着,一个鹤发鸡皮的老人,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巨兽不断缩小,等到老人将它抱在怀里时,它只有一只出生的小奶狗那样大,浑身毛茸茸的,嗷嗷啼叫着,只是全身鲜血。
变小,变小,再变小,最后,光环散去,先前百尺的巨兽化作了一滩血水,照耀着什么都没有了的老人发抖的脸。
“我这虎儿可是刀枪不入五毒不侵,偏偏遇到了羽皞国的东西,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我这虎儿傻哇,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羽皞国不能乱惹呀,这相生相克的东西自古都注定了,我们九疑最怕的就是羽皞国的人了,我这虎儿呀,这克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是你造孽呀,谁让你先找到人家的,孽障,孽障……”
“孽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