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庞荔茵站在一起的两个女孩看着有些眼生,倒不像是在哪个宴会上见过的,待她走近,庞荔茵便笑着介绍道:“问贤,这是秦琳的表妹黄小姐。”那位黄小姐观之十七八岁,一双杏眼圆瞪在小小的鹅蛋脸上,瞧着倒有些可爱,见侯问贤走近,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了她的手臂,笑道:“早听表姐说过四小姐,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呀。”
见她有意亲近,侯问贤也报之亲昵,回拉了她的手,“不用介绍,单听她说话便知道是秦琳的姐妹,口舌伶俐,如出一辙。”
众女笑罢,庞荔茵又道,“这一位是华格镍路赵家的小姐,赵瑜。”
“华格镍路?”侯问贤略略思忖,问道:“赵霁绅是你的哥哥么?”
那女孩生就一方白净的鹅蛋脸,观之文静可亲,见她发问,便回道:“霁绅哥哥是堂哥,同宗同族的。”说罢,又道:“听说霁绅哥哥前一阵跑出去误伤了您,他如今神智不清,我代他向您道歉。”
侯问贤宽慰一笑,“你道什么歉,都说了他是神智不清,错不尽在他,况且,之前你们家里人也曾登门致歉,我们也早揭过不提了。”
“不过,你哥哥近来可好?”
“也还是老样子,疯起来时谁都不认,要好几个人才按得住,静下来便弹弹琴,坐在琴边发呆。”
侯问贤又道:“赵霁绅这样的症状,倒不像是无缘无故的,你们可知,他在发病之前,受过什么刺激?”
赵瑜不妨她有此一问,呆了一呆,继而道:“大伯们瞒得很紧,我们也不太清楚。”
她口气犹豫,侯问贤略略一想,便知必是族里下了严令不许外传,便也不再发问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庞荔茵便打趣道:“四小姐,你今日这个貂毛披肩倒有些稀罕,平日里也不见你围,果真是要留在在这圣诞宴上显摆显摆么?”
侯问贤听她有意取笑,当下也含了笑回道:“你喜欢?那敢情好,待过了今晚,我打发人送到你府上。”
“哼,你穿过的,我还能要么?”庞荔茵性情开朗,玩心一起,便假意与她斗起嘴来。
“得了吧,早几年的时侯,也不知是谁在我房里抢我的衣服穿。”侯问贤笑道。
听她这一番话,庞荔茵立时便红了脸。那时她与侯见秀还未订婚,一心仰慕于他,偶然间听侯见秀夸侯问贤穿哪一件衣服好看,便厚着脸在侯问贤那里半乞半抢夺了来。不想她穿时却被向来不记事的侯见秀一眼识破,“咦,这不是四妹上次穿的衣服吗?”夸奖没捞着,倒让她闹了个大红脸,末了还是侯问贤出来解围,“这样式我与荔茵各有一件,二哥你瞧,她这样穿来,是不是也别有风味。”
侯见秀倒认认真真将她打量一遍,方点评道:“恬静大方,别有不同。”
这一句语不过心的评论,倒让庞荔茵着实高兴了几天。而这件事情,也变成了侯问贤时常提及的笑柄。
此刻听她说起,庞荔茵不禁一阵尴尬,忙道:“那边摆了些果酒,正巧我口干,快陪我去喝一杯。”说着拉着侯问贤,别过众女,向着食物喷香,琳琅满目的长桌走去。
“岂止喝一杯,我看你呀,需得多喝几杯!”待取了酒,侯问贤笑道。
“得了吧,我酒量你还不知,哪用几杯,把这杯喝完我也算差不多了。”
两人多日不见,此刻难得独处,便细细叙起话来。
“你怎么是一个人进来的,往年里,不是陆时照领你进来么?”庞荔茵问道。
不料侯问贤并不想答,只捉了细细的杯脚有一搭无一搭地摇着,将饮未饮。
见她情态,庞荔茵倒也猜出几分。
“吵架了?”
见她不答,复而又道:“我说你也真是,平日里那些糟心事都忍了过来,何苦又与他生那些闲气。”
侯问贤本漫不经心地摆弄杯子,此刻却停了手,将杯里酡红一饮而尽,方道:“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我愿意忍,我想忍。”
“难道,你现在不愿意忍,不想忍了?”
沉默半晌,侯问贤方幽幽道:“不愿意,他的事情,我不再想了。”
见她心情低落,庞荔茵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安慰,只想将话岔了开来。
“唉,那边那人你认识么?他看你几次了。”
听她如此说,侯问贤这才转了身子朝人群里看去。
此时大厅忽地响起了音乐,细语呢喃如水纹一般在身边蔓延开来,许是有意,灯色忽然黯了下来,厅顶上仅余的几盏吊灯如零落星子一般闪耀,歌声伴随人声如潮水一般涌过,她站在潮的这边,在浓浓的果味芬芳中看向他,衣衫笔挺,谦谦磊落。他本穿了一身绿色军装,但许是光线的原因,当他看向她时,身边竟像是沐了一层朦胧的月光,温润熙亮。
他本正与人交谈,双目相接时,他微微一笑,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遥遥致意,她本欲效仿,不想一低头,却见自己杯中空空,酒水早在方才一饮而尽,便只能微笑着点头回礼。
心神荡漾之际,忽闻庞荔茵在身侧唤道:“问贤快来,舞会要开始了。”
闻言,她放下酒杯,灯色流离中讷讷走了几步,却不想走入一群欢声笑语的簇拥中。
“问贤站的好,这里灯光亮些,免教时照难找。”不知何时,陆晴舫翩翩来到身侧,一双白玉般的纤手抚了口,轻轻取笑道。
“问贤姐姐今日好美。”近旁有人轻轻赞道。
“她有哪一日不美?”侯问贤听得声音,是陆时照的母亲,她由人搀着,后缀了一大群女眷,款款而来。
大嫂同至,此刻嘴边噙了笑快走几步,近身轻轻替她理着鬓发。
人群放佛一瞬间静了下来,偌大的大厅里只听轻歌流过,而宽阔的舞池边,不知不觉已围满宾客。
侯问贤站在灯火耀目处,看着人们慢慢聚拢,然后将或羡妒或赞许或不屑或玩味的各色眼光交织作一处,伴随着头顶的璨目灯光,尽数投射在她身上。
许是灯光有些亮了,她有些目眩,舞池边黑压压的人群,映在眼中,却像一只只蚂蚁,密密麻麻。
欢曲劲处,四对相拥舞者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跳着华丽的旋步,漾进舞池,均着白衣白裙,气度翩然地为众人跳起开场舞来。
照例,便是陆时照与她了。
犹记去年,她正拿了一杯红酒轻轻呡着,陆时照仿佛从天而降,一只手夺了她的酒杯,而另一只手,趁势便握了她。
他来的突然,她一吓之下,口里的酒喷了他满襟满袖。
她一惊之后,立即用随身的小包替他擦拂,口中连连致歉。
众人侧目中,他却似浑不在意,促狭一笑,“笨手笨脚,该罚。”
“罚你什么好?哈哈,罚你,陪我跳一整晚的舞。”
那时,与今日无二,光影朦胧,衣裾飘香。
“奇怪,陆时照哪里去了?”侯问贤是被这一声惊醒的,仿佛惊醒一场美梦。
“对呀,怎么不见人?”
“这个时侯,他去哪里了?”
而这不知由谁而发呐呐之声,就像投入一滩静水中的石子一般,很快便引起若干的私语。
是啊,舞会伊始,却迟迟不见陆时照,按往年的习惯,他一早便该来招呼客人了。
“时照呢?哪里去了?”陆晴舫乔装的云淡风轻,口气中亦不免带了几分急切。
她微微摆手,立时便有身边人如流水一般泄入人群中,想来是去寻他了。
时间再尴尬与不安中一点点流逝,陆时照迟迟未现,而场上这一曲开场舞已近终曲。
“时照这孩子,说不定多饮了几杯在哪里睡着了。”
“快去问问,有谁见了少爷。”
陆滕氏的话,说来仿佛连自己也不信,众人在满面尴尬中点头附和,侯问贤听在耳中,却是恍若未闻。
她举目四顾,众嚣皆起,人头攒动。
说不定,这便是他的目的。
她方了他,他便要给她这么一个重重的教训。
对呀,这便是他,寸土必争,锱铢必较。
忽有些冷,她抚了抚臂,也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
四顾间,恍见了三哥的脸在舞池对面,神色严峻,夹在那一群群假意欢笑的人中间,分外醒目。见他望来,她扯了扯嘴角,自己也不知想笑,还是想哭。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那万丈光芒间终不是安逸的所在。
方走了几步,便听到近旁有人低呼。
茫然间抬头,她便见了他们。
“他们”说的自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与她。
陆时照携了他的唐小姐,自密密人流中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