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男,二十八岁,外江市杨村人。详见附一;
常用化名:三又哥、杨子强、强娃;
涉嫌参与11.20夜跑抢劫杀人案。抢劫后与被害人发生争执,冲突升级,致被害人(何某雪、女)当场死亡,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影响极其恶劣,社会各界纷纷...
身高约184厘米左右,寸头,鼻梁高,手臂极粗;据调查,嫌疑人性格内向,有健身爱好,疑似患有间歇性狂躁症;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
公安部颁布B级通缉令,公开通缉杨汉,将其列为重大在逃人员;对提供有效线索,为抓捕工作发挥关键作用的人员,公安部将给予人民币5万元的奖励,详见附二;对举报线索或协...
附一、嫌疑人免冠寸照.jpg
附二、通缉令.jpg
附三、...
...
三队。办公室乌烟瘴气,阎执义双腿架在桌上,盯着屏幕中央的文档走着神,鼠标点来框去的,无聊透顶。
他在思考。
杨汉的案子,去年11月23日立案,展开调查,至今无果。算下来,三队接手这块烫手山芋已经两个月了,其缘由是,天网在C城拍到了疑似杨汉的可疑男子,通过彻查附近的记录,发现了杨汉使用假证件在网吧有过通宵记录。
查了监控,三队出动了。
根据当晚值班网管的描述,杨汉一直在使用浏览器与文档工具,网管以为是连夜赶工的文员,也没多在意。遗憾的是,网吧的系统统一安装了还原程序,想要访问杨汉操作的历史记录基本不可能被实现。
线索断了,直到四天前。
狐狸可算露出了尾巴——杨汉利用杨子强的身份,购买了一张从C城前往M城的长途车票。信息传递有多快?几乎是杨汉购票的瞬间,阎执义的电脑就响起了警报。
发现在逃人员。
杨汉乘坐的班车出发在即,这会儿发起拦截,不现实,根本来不及。阎执义烧了根烟,若有所思:三队的李曼妮恰好在M城休假;C城往M城的高速上除了唯一一个服务区,不存在其他关卡站点,简直天助我也!根本不需要联系M城的警部,阎执义打通了李曼妮的电话:“喂!小曼,”
“怎么了队长?”
“是1120,买了票,往M城去了,你去收费站出口拦着,”阎执义唾沫横飞,恨不得有心灵感应,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别一个人去。”
“嘿!”李曼妮回复:“收到,立即出发。”
“老杨。”拨通杨守志的号码,吩咐道:“1120,坐班车往M城去了,走的GT5,还有没有潜在的潜逃路线?你懂行,赶紧研究下,准备好部署工作,我马上来接你。”
“小陈,你...”
一一联系三队的其他人,将拘捕明确分工。
阎执义产生了一种猎物垂手可得的底气——对方已经被他握在了手心里,现在,老子就是如来佛祖,随这杨汉怎么闹腾!这也正是他没有通知M城警部的理由,大功独揽,岂不美哉?上了车,发动引擎,阎执义心想:只需要跟在那趟大巴后面,堵住其退路,与李曼妮形成包夹之势,还怕杨汉跑了不成?
装上警笛,一路风驰电掣。
打望着雨水渐起,阎执义心中盘算着:纵使嫌犯产生了警觉,强迫司机中途停车,行车记录仪可不是白装的,更何况,高速上方圆数十里全是农田!老杨的部署工作得心应手,警力一出动,杨汉插翅难飞!
雨刮器越来越响,阎执义仿佛看见了锦旗与奖金,一条条香烟与一桌桌酒席,油门一轰,终于,在将近半小时的狂飙下,车停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腔热血被吹灭了,阎执义呆了。
距离M城莫约二十公里左右,暴雨致侧方山体滑坡,路面被泥水和树木的残骸盖住了。阎执义比路况工人还早到现场,下了车,纵使打着伞,裤管还是湿透了。
千算万算,“槽...”望着被阻隔开的公路,像是横隔住牛郎织女的银河,阎执义痴了。
七八个小时后,公路局等部门的联合运作下,第一批救援队返程了,再三个小时后,最后一名失去意识的伤员被架上了急救车;至此,公路上受灾害影响的区域基本被疏通完毕,救援队正在根据进入公路的车牌及人员名单进行核对。一场闪电行动下来,三队连杨汉的影子都没摸到。
M城的高速出口处,李曼妮守到了现在,只能在手机里冲队长发着牢骚:“阎队,我连大巴的轮胎都没堵着。”
见鬼了!阎执义一拳将车头锤了个凹,到嘴的鸭子,飞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杨汉在那班大巴上,大巴在GT5上,那就统统有嫌疑!一个一个来!谁都跑不掉!一个一个查!查到杨子强的线索为之!
“诶,老阎!”在杨守志劝解无果的呼声中,阎执义利用了执法部门的身份,拿到了伤员名单:
贺鸣,男,三十七岁,籍贯地址...
罗哲,男,二十六,证件号...
...
档案库中,一个名字对应着身份证号及手机、住址等信息,能牵扯出来的情报就太多了。很轻松的,不说细致到逛菜市场买了几斤米、几两面,起码社会身份及履历还是一览无遗、清楚明白的,线索就这么来了。这会儿,伤员名单的主人们,还躺在医院里吊着葡萄糖呢。
几个小时的伏案,赫然有一部分伤员被送到了医院,还有一部分呢?大巴车呢?
肯定被杨汉劫持开走了啊!
那怎么办?上报!GT5沿途所有分支干道统统盘查!可早就过了黄金时间,上报都晚了!有理都扯不清,责任的大头恐怕得阎执义担上了。话虽如此,查,总归还得查下去。老阎把半截烟屁股一摁,鼠标点开了伤员名单,左右平移,摇摆不定起来。鬼使神差的,他盯上了四楼的两位伤员:丁宇航,一小导游;罗哲,一搞灯箱牌子的。
“就他们吧,”
翌日,天才刚亮堂,阎执义开着白色的桑塔纳抵达了医院。
找了个路口停下,杨守志和李曼妮都在车里,两人鼓捣着几台电子设备,递给老阎一支黑色的笔,李曼妮嘱咐道:“队长,我知道你对这些不感冒,要归档的啊!这根笔你拿好,笔帽是耳麦一体,你塞耳朵里去!免得落了!”
看着阎执义把胶质的笔帽塞进耳朵,李曼妮继续解释:“笔身是专用的麦克风,你问的时候尽量离近一点,更清楚些。”
“确认一遍,”阎执义一脸不耐烦的抢过笔,问:“行动暗号是?”
“杨子强。”杨守义和李曼妮异口同声,声音都懒洋洋的。
“行了,别废话了,一会儿听我口令行事。”阎执义大手一摆,两步并作五步钻进了医院的后门。见队长亲力亲为去了,老杨悠闲的吐着烟,和李曼妮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小曼,你真没看到那大巴?”
“邪乎。”李曼妮利落的扎起马尾,着手调试起笔记本中的程序,
“怎么说?”
“M城小县城,收费站出入口是一体的。从地势上来说,大巴绕不开那个口子。我蹲了十多个小时啊,影子都没看到!”李曼妮越说气愤,“十个多小时啊,连辆车都没!”她摇摇头。
“路过的都没?”杨守志眯着眼问。
“没!真心没,”李曼妮继续说:“起码我蹲了那么久,一辆都没。”她又冲着话筒试音道:“队长,听得见吗?”一阵电流,音响传来阎执义低沉的嗓门:“听到。一切正常,我先去407,完毕。”
“收到。”
“连上了,行了,戴上吧。”说罢,车里的两人戴上了耳机。
跟医院是打过了招呼的,径直来到407。阎执义感觉怪难受的,他掏了掏耳朵,小心翼翼推开了407病房的门,不料嘎吱一声,上来就破坏了他一贯谨小慎微的作风。动静不小,病床上的男人醒了,他浑身上下缠着绷带、脚踝因骨折被悬挂起来,堪称遭遇凄惨。寻思了半天开场白,先人道主义关怀吧:“丁先生,您好。感觉好些了吗?”阎执义竭尽全力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微笑。
“你,是谁?”丁宇航语言沟通上没有障碍,表达清晰,起码让阎执义感受到了怀疑的语态。
“我啊,”老阎眼珠一转,答:“我是保险公司的,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保险公司?”
“对,这边核实一下,您的身份证尾号是...”
......
交谈了一会儿,阎执义退了出来,他掏了掏耳朵:“听得见吗?”
“收到。”
“你们也都听到了,”这时候,就到了交换意见的环节了。“感觉这人说的怎么样?”阎执义找了个角落,不紧不慢的掏出烟盒,一边问道。
“脑子摔糊涂了,神志不清。”李曼妮抢答。
阎执义点燃烟,问:“怎么说?”
“有两点,”耳机质量似乎有问题,阎执义总感觉耳朵痒痒的,忍不住去掏,又听见李曼妮讲道:“首先,阎队,你提问的时机都挺出其不意的,效果就体现出来了。”
“少逢迎拍马,说正事!”阎执义义正言辞,遭到李曼一句回怼:“您算想多了吧!我是想说没有你的出其不意,我的分析也站不稳当!第一、你问他怎么从大巴上下来的,丁宇航的原话是:‘不知道怎么的,就从大巴上下来了’,脱口而出!根本不存在思考时间!想想,谁脑子被门挤了会在高速途中下车,跑去淋雨?想遭雷劈?”
“你继续。”
“第二其实就是第一的延伸,大巴呢?丁宇航的原话是‘不知道,反应过来时早不见了’。呵,任何一名从事公共交通行业的司机,不论任何情况,都不会把乘客丢在高速上!更何况是这种恶劣的天气,要担负法律责任的呀!”
李曼妮和他想的一样,阎执义猛吸了一口烟,补上一句:“还有什么‘大概是淋着大雨,她们俩又被雷声吓到了,就跑了’,这种回答...算了,我也不想多说了。”
“哈哈哈,”李曼妮继续分析:“综上所述,加上丁宇航每次作答几乎都不存在思考时间,完全张口就来;如果不是提前串好了供,那就只剩大实话,起码他认为事实如此,可是,哪来这么弱智的供词?哪又来的这种事实?所以,我认为他,”
老杨冷不防冒出一句:“脑子摔坏了,精神错乱。”
“哈哈哈哈,”电流交响。
耳机内氛围一片诙谐,不苟言笑的老阎都乐呵起来,这会儿功夫,烟都烧没了,他冲着笔身轻轻说道:“行了,别急着拿人家开涮,指不定扮猪呢。任何人都有嫌疑,我现在去405。”
“明白。”杨李二人回复道。
扔哪儿也不是,阎执义把烟头藏进植物盆里,刚朝405走了没两步,却见病房的门从里开了,一穿着病号服的男人鬼鬼祟祟的,一番贼眉鼠眼的打望下来,推开了407的门。
嘎吱一声,响彻了医院清晨的走廊。
男人是从405出来的。对比其形象,和档案中的某张照片存在契合,记忆即刻运转起来。从事刑侦行业十余年,老阎的情报处理能力可见一斑,罗哲的名字和信息浮现在脑海,他冲着笔说了句:“405跑407去了,我靠近点。”
“收到。”
没等老阎靠太近,罗哲又退了出来,看他侧脸失神落魄的,这么短的时间能和丁宇航聊些什么?
痒,阎执义又掏了掏耳朵。
君子坦荡荡,习惯性的几步绕到对方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见罗哲被吓了一大跳,才转过头来;阎执义又习惯性的与对方握手,实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隐秘手段,毕竟警察这行干久了,连握个手都能探究出对方的心思。然而罗哲的手上来就让他感觉不妥——五指凉凉的,掌心温热有些润,是汗。
情绪紧张,有鬼。
老阎又怎么知道,这一握,他也淌进了一滩浑水里,再也洗不清了。
“请问是罗哲先生吗,身份证尾号290718?”
“我是,请问你们是?”
语言的交锋暗流涌动,把真正核心的质问隐藏的杂言碎语里,十句闲聊中穿插着进一句审讯:
“你们为什么从车上下来的?不是遇见了山体滑坡吗?”
罗哲愣了一下,回答:“山体滑坡是真没遇见,车子抛锚了啊。”
抛锚?罗哲当真不知道大巴车也失踪了?
...
“你还记得其他受困者的名字或信息吗?”
“记不大清了。”
罗哲在说谎。他才从407房间出来,那么至少存在两种情况:一、他认识407房间里的人;二、起码他打听过407房间住了谁。
...
“怪了,那大巴车去哪儿了呢?”聊着聊着,阎执义作疑惑状,随意一问。
“我也不知道啊。”罗哲望着走廊发呆,随意一答。
愚蠢的谎言,明明不久前才说过抛锚了,那大巴只能停在原地!
对比丁宇航,罗哲吐露的信息几乎全都存在虚假成分。没有任何挑战、没有任何含金量的对话!短短三分钟的交谈里,老阎起码忍下了七八次跳起来咆哮威胁的冲动。有时候,往往嫌犯逻辑分明、情节合理的证词全是编造的谎言,荒唐无比的反而是事实的真相。
阎执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是,罗哲和丁宇航讲的东西未免太过荒诞无稽了。最后,他微笑道:“大概就是这样了,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表情平淡语态真挚,转身,他毫不拖泥带水。这才叫专业!干刑侦的惯性思维来了,阎执义难免开始纠结、尝试反推:罗哲为什么要说谎?他的动机是什么?
漏洞百出的说辞,其目的,无非是‘掩饰自己认识车上的人,想要隐藏大巴的去向’这两点。
首先:掩饰自己认识车上的人?是因为认识杨子强?尝试为对方开脱?阎执义研究过两人的档案,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这辈子的交集大概只会是擦肩而过,哪来的交情演这出?再退一万步讲,罗哲语言上存在多处矛盾,谎都扯不明白,串供过于失败,真有这么蠢的人?活生生把自己往大牢里边送?
于是,阎执义的思维卡死在‘隐藏大巴的去向’这条动机上——这么看来,丁宇航的证词:不知道、忘了云云云是不是也在掩饰大巴的去向?究竟存在什么深意?
转身走出几步,耳朵里半天没动静了,阎执义冲着笔小声说道:“你们怎么看?咋没声儿了?”
哎哟!谁扔的口罩?
大清早的,保洁阿姨才拖了地,地砖亮晶晶的,不知道走廊容易打滑吗?忒他娘缺德了!老阎险些栽了个跟头,四下环顾,所幸人少!赶紧溜进了电梯口,他气得一掏耳朵,妈的!笔帽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无奈,阎执义只好折返回去,还没走几步,当年扛枪时练就的好眼神儿发现并锁定了他的笔帽——被罗哲捏在手上。
果然有问题!
顾不得墙上贴着禁止喧哗的标语,更顾不得打草惊蛇了!阎执义朝罗哲冲了过去,一面冲着笔大喊道:“杨子强!”这种音量,足以引起小曼和老杨的重视!
却看见罗哲愣在原地,整个人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