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瑶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她果然写了篇招夫榜文给陈婆送过去。榜文中写道:本人乃蓬山山主、烧饼麻姑,家有荒山一座、饼铺一间,脸若银盘,星辰万千,静如观花,动若劈柴,欲觅良人美眷,早脱迷障苦海,花好月圆,双双同归。旁边画了个模糊的小像,除了满脸的麻子,倒有七分像自己原本的面貌。
陈婆笑得皱纹成一朵花,道:“有点意思。好久没这么好玩了。”她的笑声愈发清亮,似乎也渐渐懒于掩藏身份了。她手指点点叶瑶,笑道:“你且慢慢等着罢。明天我叫人贴到山下去。”走时,身上的绣花瓜子袋一晃一晃,居然是被吞进梼机肚子里的那个香囊,两只鸳鸯儿泛着柔和的光芒。
叶瑶心里说,果然人说单身久了的人都比较有性格,仙姑也不例外。
“那就多谢泊凉仙姑了。”叶瑶骂归骂,表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行礼。
一过又是好些日子,既然说破了身份,泊凉也就恢复了自己的样貌,不变的是依然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叶瑶,每次都光华耀眼、璎珞全身地坐在她烧饼铺的小凳子上嗑瓜子。
叶瑶很是无语,好在周围那些人都视而不见,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看她如此清闲,叶瑶索性问她这幻境的事。她倒也不隐瞒,告诉叶瑶这叫壶中天,由宴乐壶的幻烟化出,方圆之内自成世界。后土娘娘让她守招摇,除了一只大猫(梼机),也给了她不少宝贝玩耍。但她和那些山中之物玩得久了,嫌弃人家愚笨,几万年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不知死活前来闯山的叶瑶,就得好好玩一场。
叶瑶翻了个白眼,问:“那我的伤也是你治好的?”
“唔。喂了你一颗紫金瑶玉,死了就不好玩了。”泊凉闲闲道。
“紫金瑶玉?!”叶瑶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身上,那可是进贡九宸天上那位的灵丹啊,听说一颗就蕴含了千年的灵力!难怪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醒来后竟似换了个身体。
“紫金瑶玉你有很多吗?”叶瑶小心地问。
泊凉想了想:“也不算很多,二三十颗总是有的。”
哇噻。仙姑好阔绰。
叶瑶羡慕同时,想起了来意,试探着说道:“听说息壤也在招摇山?”
“喔……你是找那个来的呀。”泊凉拖长了声音,转了下眼珠,点点头道:“不错。不过,想要的话,除非后土娘娘开口,否则……”她两手一摊,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拒绝。
“能不能……借一下?”叶瑶小心翼翼观察着泊凉的神色,补充道:“只是借,而且只是收集一些息壤的气息,当场奉还。”
泊凉耸耸肩,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出去要紧。我不介意你陪我一起守山。”
叶瑶气结,干脆不理她。
过了几日,叶瑶托了老余头来找泊凉要东西,她说要外面真实的面团、芝麻等等材料。
泊凉过去的时候她正在摸索学习烧火、揉面、往炉子里贴饼子。
理想总是美好的,泊凉站在旁边看她折腾得身上一层面粉一层灰,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做烧饼?”
“嗯,我想过了。”叶瑶忙着做第一百零七次烧饼试验,一边头也不抬回答:“反正招摇山也罕有人至,你呢一时半会也不放我走,与其在壶中天闷得发疯,不如学习个一技之长。”
她停下来,抬头看看天道:“以前在家有人护着我,除了剑法学了个架子,其他是干什么什么不行。没有什么能力,却敢揽下别人的生死祸福,想想自己真是可笑。”
“可是,修仙的人不需要会做烧饼。”泊凉淡淡地说,脸上收敛了笑容。
“不要紧。我可以从做烧饼学起,如果我当不好一个好神仙,至少我可以烤一个香喷喷的烧饼给人填饱肚皮。”叶瑶一边说,一边把刚出锅的一个成品递到泊凉面前。
泊凉眼神动了动,没有接,也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后来,泊凉偶尔会来叶瑶的烧饼铺看她卖烧饼给那些街坊,生意有时好,有时坏,不过叶瑶倒是一扫先前的颓靡,总是笑盈盈地开展她的经营大业。
这一切终于在有一天有了改变。
那天,叶瑶依然做完了烧饼,搬出了烧饼摊。
正在埋头忙碌间,有人在她的摊前驻足。
“刚……”她抬头,预备熟练重复几百遍的招呼,话却如烧饼一般噎到了喉咙:“咳咳咳,刚出炉的烧饼……”她艰难说。
有人把她的话接下去:“是的,我要一个。”
叶瑶下意识地把烧饼递过去,手却忘记了收回。
那人接了烧饼,看着她空悬的手,有些难为情道:“我来得匆忙,不曾带了银钱,不知这个,能不能作数?”他把一张告示递了过来。
那告示叶瑶自然是认得的,是她亲笔所写,还有那丑丑的画像。这人叶瑶也是认得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沧桑,身上多了厚重的尘灰,却也掩不住这人清隽的容颜和清绝的气质,除了那一双眼睛明亮得陌生,叶瑶对他再熟悉不过。
“祁越?!”叶瑶问。
“嗯,我是该叫你红衣,还是山主?”祁越放下手中的告示。
叶瑶突然大叫起来:“泊凉,你个死婆娘,给我出来!”
泊凉笑眯眯地从街的另一头出现,抛着手中的香囊道:“小麻姑,你怎么那么大火气呢,仔细烧饼烤糊了。”
“说!”叶瑶指着祁越对泊凉道:“你是怎么做的这个幻景,跟真的一样?想吓死我么?”
轮到泊凉翻了个白眼:“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的相好揭了榜在仙障里转悠了十几天,差点叫梼机当了点心,半死不活地来找你,你还不认人家,我都没你凉薄。”
叶瑶闻言,又上下扫视了一遍祁越,狐疑道:“你真的是祁越?你不是在蓬山吗?怎么来的?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也进了壶中天,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面对一连串的发问,祁越倒是很有耐心,一一解释道:“是我。在蓬山的时候我向崔娘打听红衣的下落,崔娘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后来我听到叔公他们在议论招摇山的凶险,猜想红衣可能是去了招摇。听说婆婆在上次对战山魈时受了些伤闭关不出,我猜想她也许是为婆婆求药。一晃在蓬山已满三年,红衣久久未归,我担心她的安危,便下山散尽了家财,买了一支军队,花了人世三十年,方才到了招摇山下。”
“到了山脚下,远近听说招摇山贴出了份奇异的告示,得知内容后我才知道,原来明白为什么有时候阿柒会迷糊。”
他自嘲地笑笑道:“婆婆、红衣,也许自始至终只是一个人。是我眼盲,心也钝了,竟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叶瑶默然,良久道:“欺你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