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本是风神和雨师两位在知音厅外的广场上给各位新弟子教授操控风雨之术。寒潺先谦让了芳泽一下,但芳泽似乎并不领情,寒潺倒也似习惯她的冷淡,笑笑对大家说:“那我先来吧。”
“嗯,怎么开始呢?”他自言自语道,芳泽嫌他造作地“哼”了一声,他也不恼,随手招来一片叶子,似有无形的线牵引一般,随着他的手腕翻转,叶子在空中翩翩起舞,摇曳生姿。
他把叶子凌空放在另一只手指指尖一寸远的位子,又再次挥手,引来了更多的叶子。叶子们如同被裹挟在透明的水流中一般,随着他的缓缓转身,呈现螺旋状的上升。气流转疾,听得到空气里毕毕剥剥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叶子被吸引到里面,填满罅隙,飞速旋转变成一个大大的叶茧。大家正看得目不转睛时,叶茧“轰”地一声崩散,躲避不及的弟子都被“浇”了一头叶雨。
早在他的叶茧破碎时,芳泽已经弹出了一个圆形的水球,将自己笼罩其中,因此并未沾身。她也无多话,飞升到空中,结了一个法印,将刚刚散落一地的树叶中的水汽都徐徐吸纳入自己的双掌之间,凝水成珠,然后一颗颗搁在掌心中垂直托浮起来,在日光之下连成虹桥的样子,让众人都赞叹不已。突然,芳泽也撤了法力,虹桥化作倾盆大雨,哗然而至。曜夜虽因着前面的“叶”雨对这次有了些防备,无奈雨下来得太猛太急,她觉得自己还是难免成为落汤鸡一回。
然而闭上眼睛等待暴雨洗礼的她,却只听到雨水砸在某物上面“噼里啪啦”的响声。她睁眼一看,身边的云谷竟也撑起了一个容纳两人空间大小的水球,将自己和她与雨水隔绝开来。她感激地捏了下云谷的手。
芳泽等虹桥中的雨水落完,看了一眼满地狼狈的弟子们,走到云谷前面,眯着眼睛打量她:“你倒是有几分天赋。”
“那是因为她是鲛人。”身后一个声音阴沉沉地说,是巨斯南。
“她是鲛人么……”
“阆风里也有鲛人弟子?……”
“上次不是说有鲛人闯入阆风禁地么?跟她是什么关系……”
“海域极少有人来阆风修习,也许就是里应外合……”
场中议论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大家对这件事的关心超过了对自己身上淋湿的关心。
云谷的眼神瑟缩着,不由自主向曜夜身上靠拢。
曜夜对出现这种局面也很意外,不过还是握着云谷的手示意她安心,小声地提醒芳泽:“雨师神君。”
芳泽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还是及时咳了咳,冷冷地扫视了场内一眼道:“阆风戒律第二十条,不可攻讦同窗。”这才令场上平静下来。
云谷回到住处后,眼神还是有些惊惶。曜夜同她说了些安慰的话,看她的眉间仍紧蹙不展,一时也没了办法。其实在她的心中,也有一大团迷云笼罩着。可见不到璧月,她又能去问谁呢。
她心中郁结,于是就想起了参翁的酒。上次给他的那些桂花,不知托人酿好了没有?没什么比痛快喝一顿再去睡觉要更让她向往的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曜夜于是早早地烤上了鱼在溪边等着。
参翁果然没有失约,酒坛一打开,浓郁的桂花香沁入肺腑,仿佛把整个人都浸润了一遍。
曜夜想着要给云谷带一坛回去压惊,于是向参翁讨酒。
参翁笑她贪心。
她只好解释那天见过白昼流星后在禁地里的事,略去了名字,然后含含糊糊地说牵连到了这位朋友。她想事情本就古怪,自己又说的不清不楚的,反正参翁只当她酒话就是了。
“白昼流星啊。”参翁似乎也喝多了:“这是个很早的预言了。”
嗯?曜夜怀疑耳朵听错了:“你知道?”
参翁撩开胡须吃鱼道:“大约十万年前,九宸天的天枢仪曾显现预言:九万年后,有妖星坠地,是为莲种。红莲现世,归墟水干,人间大乱,魔族四出,鬼魅横行。”参翁摇头道:“众生苦啊。”
曜夜听得发怔,口中喃喃道:“那日我看见的流星,就是预言中的妖星么?”
她瞬间想起萧玉堂主那日急切的询问,提到“那东西”,是指什么?白启、楚淅川和符声,还有逃走和惨死在藜甲兽之下的鲛人死士。似乎大家都在找某种东西。难道就是莲种吗?
“莲种是什么样的?”曜夜拉住参翁问。
“鱼吃完了。”参翁可怜巴巴地举着空木棍望着她。
“好好好,我来烤。你快告诉我。”曜夜哭笑不得。
参翁啃完了两条鱼,一坛桂花酿下肚,摸着肚皮看着夜空的群星道:“我也不知道。这世上大概也没几个人知道,莲种是什么样的。”看着曜夜转怒的眼神,赶紧举手申明道:“我没有骗鱼吃的意思。莲种我不知道,可是知道红莲的人却不少。”
“红莲是业火,传说是人心里的恶火,燃烧起来可以焚尽天地。没有什么可以从红莲的包围里逃脱。”
“唉,太久了,久到我老头子也快忘了,曾经这天也这么不眠不休地烧过五百年的时间,天河里的水从烧破的窟窿里流下来,像流淌的岩浆一样,又变成雪,手掌般大,整整下了一万年……”
说到后来,参翁的话变得支离破碎,像是酒语,又像是梦呓。
曜夜见无法再追问下去,也就放弃了,抱着一坛酒回去。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她站在溪边抓鱼,河水粼粼地在月下泛着波光,突然这凉凉的寒光就绵延成一片,像是整条河都烧了起来,火光灼灼地一下子拉起了幕墙,把她笼罩在里面,火焰直直地烧到身上去,她竟无法动弹,连喊叫也没了声音……
曜夜“蹭”地一下坐起,感觉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冰凉的汗水打湿了一片。
第二日课业后,她决定去找白启。既然琅嬛阁的小童不让她进去,她总是能想到其他办法的。
琅嬛阁本就是方便弟子查阅典籍的,所以禁制并不难破。
曜夜走进阁中时,灯笼草正陆续钻出地面来擎出光焰来点亮室内。阁内很高很开阔,阁顶有明瓦,阳光洒落期间,金色浮尘如梦般静静悬浮,竟是一处忘忧乐土。有寄云藤攀着书架生长,只要站在它的枝干上就能随心所欲去够得上各个高度的卷册。这里是书架的森林,林中零散地分布着石案石椅。曜夜找了好一会,才看到白启正坐在某架藤梯上翻看一本书籍。
她捏了个飞云诀上去,却只捡了根附近的树干站着,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白启看了片刻,仍把书册悬挂回枝干上,寄云藤随心而动,又发出声响收缩枝条把藤梯转至另一侧稍低的树干。
曜夜见他一时半刻没有理睬她的意思,索性坐下来靠着树干,随手摸过一本卷册,也泛泛翻看起来。许是阁中有一种能宁神的力量,各种忧患尽抛脑后,她竟沉沉睡去,再醒来面前便蹲着白启眉头紧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