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音容有些紧张,她意识到事件变得严重了。天族以处决一个上神的代价也要得到的东西,如今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不敢指望白昭和天帝能相信她的说辞,什么她拿到的是砥月珠,什么珠子现在凭空消失……只会让人觉得侮辱智商吧。
没办法,事到如今,白昭已经带人落在了谷口,她的手心里出了汗,但脸上还佯装镇定,确定砥月珠确实已失之后,便缓步走出了暗殿,上了捕梦台。她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大巫和长老们告诉了这一情况,对于此事的后果大家意识到将十分严重。
宓音容走下王座,向诸位深深行了一礼道:“各位,此事是音容一己私欲而起,连累我族上下,音容愿守幻灵谷,谷在人在,谷失人亡。各位是我魅族精锐,有各位在,将来魅族便还有复兴的一天。在此,音容代族人谢过,恳请诸位从暗道离开,保存实力,以图将来。我会和天族的人周旋,给你们争取离开的时间。”
魅王的话虽是恳请也是命令。虽然潋滟和姽婳极力想留下来,却被宓音容严厉要求她们护送长老们离开。
没有时间犹豫和不舍,短暂地议过后,大家迅速地离开去做安排。捕梦台上重新剩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宓音容撑在栏杆上凝望着远处的谷口方向沉默,那些素日里无时不刻在轻舞飞扬的纱幔仿佛被空气中沉重的危机感拖拽,此时也毫无生气地垂落下来,像人濒死前灰败的神情。
“音容。”
宓音容猛然回头,看着转着轮椅向她驶过来的绪扬,脑子里有些混乱:他怎么还在这?!不是让潋滟送他走吗?!
她有些恼怒,都什么时候了!她正准备高声开口叫潋滟。
“等等,是我有几句话临走时要跟你说。”绪扬拦住她。
她马上想到这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心里立刻有些紧张、期待又有些伤痛。她没有继续叫潋滟,而是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去平视着他,努力绽放出最美的微笑轻声地问:“你想说什么?”
绪扬将手温柔地放在她的秀发上,“我想说……”
他注视着在他手中的药粉效力释放下,宓音容的笑容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眼睛中的万点星辉也渐渐熄灭,身形委顿倒地之前,潋滟出现扶住了她的身体。
绪扬收回了停顿在空中的手,对潋滟说:“带她走。魅王可以换人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潋滟点了点头,带着宓音容化成烟雾消失前说了句:“你多保重。”
白昭和手下来到魅王宫附近时已经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他遂加快了来到捕梦台的步伐。
在刚刚一小段时间,不光魅王宫,整个幻灵谷像从天上沉落到了地上,四处都显得沉寂和压抑,没有萤火,没有歌声,仿佛所有的轻灵之美都褪去,裸露出如同被淹过的那些地方丑陋的内在。
捕梦台上,白昭被侍女引着,见到了一个坐着看月色的身影。
“你是谁?宓音容在哪?”白昭自然一眼认出他不是魅王,他心下一沉,逼近上前。
“二殿下,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绪扬转过头来淡淡问道。
白昭迟疑地摇摇头。同时,他注意到绪扬的膝盖上横着一把剑,剑鞘也藏不住剑体周身的肃杀之气。
“苏摹反叛的那场战事里,你还年幼。不记得我也正常。那场战事陨落了太多神族。神族又如何,神魔大战又如何,与那些凡人们的战事一样,临了也一样是蝼蚁,一样是飞蛾。”
“我不管你是谁,告诉我宓音容在哪,我可以饶你一命。否则……”白昭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的兵将迅速粗暴地推开侍女,冲下台去。
绪扬听着外面的嘈杂,知道他们在宫中已经展开了搜捕。他平静地笑笑,握起剑来:“很久没有用你了。”下一瞬抬眼,眼光如寒刃,与雪亮的长锋一起杀到。
那一夜,天族因为受到欺骗而大怒,血洗了幻灵谷。
王夫绪扬陨身。魅王和魅族重臣逃走投靠了魔尊。
而引起两场战事的引子——莲种,依然下落不明。
消息依然是白启带给曜夜的。她因为芳泽的事迁怒于他对他不理不睬很久了,不过七殿下到访浣花馆,大家也都识趣地避开。
曜夜静静听完,面无表情地问:“你说完了吗?”
白启苦笑道:“我以为你会对后面的事有些兴趣。”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我要走了。”曜夜想绕过他离开。云谷死了,芳泽死了,绪扬死了,宓音容逃了,莲种找不到,说起来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人和事?她的心情很糟糕,只想离这一切远远的。
白启被她厌恶的眼神深深刺痛,竟在原地失神了片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也许是白启语气里有太深的失落,曜夜停住了脚步。她忍不住回头,却只看到白启决然离开的身影。
她是不是说得太重了?曜夜轻咬了下嘴唇,心中有些后悔。
阿柒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怨怼的眼神瞪一眼她,追着白启离开。
半夜,曜夜睡不着,爬起来走到溪边散心。实话说,听到绪扬陨身的消息那一刻她是惘然的。绪扬他的死,太像一种自我抉择了,是对宓音容感情的回应吗,还是只是报答她的恩情同时也向芳泽赎罪?这一切,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年轻人,别想太多,到了我这个年纪,啥风浪都见过了,也就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都不如一条烤鱼来得实在。”身后传来亲切的声音,一下说中了她的心事。
“好久不见,参翁。”曜夜有些惊喜,消散了心头的愁绪,想起他瞒了白启酿酒的事,故意板起脸道:“我已经知道你的酒从哪里来,再不能从我手上骗鱼吃了。”
“我告诉过你是一位朋友酿的呀,何时骗过你来,鱼我吃了,这酒不也是进了你的肚子?”参翁眨眨眼。
曜夜一想也是,虽然总觉得这两人是串通好了,但也说不出人家哪里故意欺骗了,遂不同他老人家磨嘴皮了。
没有鱼也没有酒,但曜夜今晚倒是真想有个人聊聊天。
“参翁,你在世上活得久,什么风浪都见过,长夜漫漫,给我讲讲故事吧。改天我多抓两条鱼孝敬您老人家。”曜夜把头枕到参翁的膝盖上去。
“这四海八荒的,故事可多了。不知道丫头你想听什么呢?”
曜夜心中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我想听佛前侍者兰舍尊者的故事。”这是在白启扔给她的那本书册中看到的,除了提到了焚天之战前的一些事,还提到了这个名字。不知为什么,第一次看见这个名字她的心就像被什么轻轻敲击了一下,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纹,一种细若游丝般的痛楚从心头掠过,想去追寻时却再无踪迹。
参翁愣了一下。
就在曜夜打算取笑他也不是无所不知时,参翁开口了,声音在夜风中很苍老:“唉,我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人和事还有人问起……”
接着,曜夜第一次听到了兰舍尊者的故事。上古时候,众神昌帜,除了西方梵境的佛陀们自成一派不问世事外,最后以青、白、炎、玄四帝统领了自己的族群,分别是青元、白辰、炎焰和玄末族,对万事万物划分了辖治。那是最早的神族。后来焚天一战中,白帝灭了炎族和玄族,将青族驱于南海,划分了三界,掌管了九宸天域,定义了天下秩序。从此,白族成为世上唯一的神族,也就是天族。
“这就是四族之殇么?”曜夜喃喃。虽然她也曾找到一些史料碎片,拼凑起来与参翁说得大体不差,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完整听到,那种亘古的沧桑似乎扑面而来,让她心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