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姑姑的年纪在宫女中自然不算小了,但要说人老成精,却也远达不到。
至少彼时邱昭仪的盛宠无边,尚是发生在皇上登基以前,方姑姑就算有过耳闻,也没什么真切感受。
怕是在多数人的眼中,那一位邱昭仪都不过只是后宫中昙花一现的人物,毫无特殊可言。
甚至要薛止语来说,以她的阅历、眼力,她也看不出这位邱昭仪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侯府出身,潜邸老人,曾接连生下过两位皇子,到头来却只得个昭仪的位分?
无品无级,无恩无宠,于后宫中毫无威慑,于家族中毫无助力。
这样的一个人,要不是有薛皇后的万分介怀,和自家爹爹的千叮万嘱,以及沈子谟曾听皇上自言过的种种心绪,薛止语绝对是半点都联想不到这人会是皇上的真爱。还是那种青年时一见钟情,中年时痴心不改,老年时惦念至今的,真爱。
真是再没见过比这更惨的真爱了。
反正这样的爱,薛止语是绝对要不起的。
“贺礼确实是芙蕖殿那边送来的,都是中规中矩的份例之物,并无特殊。奴婢早年还在宫中当差时,便素闻邱昭仪娘娘身子不好,已闭宫养病多年,想是无力操劳这些,只由底下人安排处理着。”
薛止语点点头,“也是有心了。”想了想,道:“本宫记得,本宫的陪嫁中该是有一尊南海玉观音的。一会儿你让人找出来送去芙蕖殿,旁的倒是不用送了。”
“娘娘,那玉观音会否太过贵重?”
“论位分,邱昭仪本就是妃位下的第一人,又是父皇身边的老人,这份礼,她受得起。更何况,仅只一尊玉观音,再无旁的,并未超过回给吴妃的东西不是?”
方姑姑虽然觉得有些哪里有些奇怪,但这话想想也有道理,遂还是应了下来。
待方姑姑出去之后,薛止语招了潆洄附耳过来:“去查查看芙蕖殿近来可有异常?不管是多小的事情,便只是多用了灯油、笔墨,本宫都要知道。”
流洸不解道:“娘娘,这异常奴婢懂,可灯油、笔墨什么的,宫里不是有的是吗?这有什么可调查的呢?”
“你要是不出声,本宫都快要把你给忘了。”
流洸可不依了,压着嗓子抗议道:“娘娘!奴婢这手里可还一刻不停得在给您按摩呢,您要不要就这么忽视了奴婢啊。”
“所以本宫这不是在夸你的手艺好,舒服得都察觉不到你的动作了。”
“真的哇?”
流洸吸了吸口水。
“那奴婢手艺这么好,娘娘要不要奖赏奴婢点什么?奴婢不贪心,就刘妃送来的那两小盒的药材就行了,真的,就只是俩个特别、特别小的盒子而已,也就……就那么点儿大。”
说着,流洸还举起一只手,拇指食指搭在一起,只中间稍稍分开了一条缝隙的距离比划着。
薛止语忍俊不禁的笑了会儿:“本宫倒是还真从没见过有那么小的盒子。可以啊,你一会儿要是能找出个那么小的盒子来给本宫看,本宫便应允赏给你了。”
“那还是要再大一些的吧。”
原本搭在一起的双指一下子远远打了开来,比出了大概两巴掌见方的大小。
“那可不行,本宫可就只允了你两个那么点大的匣子,没有这么大的。”
流洸两个肩膀都泄气的垂了下去,不过没一会儿就又原地复活了,反正她还是有机会的!
“奴婢遵令,那娘娘您还没有告诉奴婢,那些个灯油、笔墨的,有什么用啊。”
薛止语瞥她一眼,问道:“你可知邱昭仪已经闭宫多少年了?”
早在进宫之前,作为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流洸也是有被恶补过一番宫内情况的。
眼下这个问题虽然陌生,但流洸努力回想了一番,抓抓耳朵。
“奴婢记得,邱昭仪娘娘的身体好像一直不好?尤其当初六皇子出生几日夭折,邱昭仪娘娘那时候还在坐月子,一下子受不住打击,身子彻底破败下去。后来……应该是在皇上登基后的转年,邱昭仪娘娘便几乎不再露面,再然后……然后……”
“然后广渊三年,母后在生十九公主时难产,情况一度九死一生,邱昭仪临危献药,虽然当时让母后成功生下了十九公主,却未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十九公主还是夭折了。”薛止语接话道。
“对对对。”
流洸也想起来了。
“有人说,邱昭仪娘娘是因为心中愧疚没有早点拿出药材,枉害了一条性命而心中难安。还有人说,邱昭仪娘娘是因为从十九公主联想到了早夭的四皇子与六皇子。但不管怎样,邱昭仪娘娘都是从那时起,便闭宫不出,只称病需要休养。”
薛止语对那两个说法同样嗤之以鼻,但邱昭仪这个人本身,就已经足够奇怪,再有什么,也就让人见怪不怪了。
当下也不说这些,只对流洸道:“你自己想想,一个已经闭宫二十几年,近三十年的地方,但凡是有点门路的宫人,怕是宁愿调去洗衣房,都不愿继续在芙蕖殿当差。”
“如此一年又一年下来,如今芙蕖殿里还会剩下的人,除了对邱昭仪忠心不二,便是早已被现实磨灭了希望,死水一般,不是冷宫,也胜似冷宫。”
流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奴婢明白了,娘娘的意思是,那里的人早与行尸走肉一般无二,每日都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的做事,再小的偏差,都不该出现?”
意思是这个意思,但为什么从流洸嘴里说出来,就变得那么难听了呢?
她哪里有用过“行尸走肉”这个词,难道在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这个词再配上后宫这种绝对阴魂无数的地方,只显得更加鬼气森森吗?
看了流洸一眼,薛止语最后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说了也是心累。
“潆浮与流汐现在何处?”
趁着要搬入东宫,薛止语也已经观察好了樱草、海棠二人,给她二人重新赐名,与潆洄、流洸一般,樱草改名潆浮,海棠改作流汐,再放在一处,倒也齐整。
“潆浮带着人清点库房去了,流汐则正看着她们收拾小厨房,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摆摆手,薛止语也不过就是随口问问,刚刚忙碌了半天,这冷不丁一闲下来,还有些不能适应。
“殿下在前面的房间可有收拾好了?”
“已经收拾好了,全是小铭子亲手做的,再没让旁人沾过手。”
“嗯,很好。”薛止语满意的点点头,“一会儿便将殿下的寝具送过去,一应要用的东西,也看着安排。”
“额?”迟疑的顿了一下,顶着薛止语询问的目光,流洸硬着头皮开口问道:“那东西要是都搬过去的话,娘娘您用什么?”
薛止语好悬没被她给气岔了气。
其实这事儿也真是不能够怪流洸多嘴,她一个自小在山野长大的孩子,对深宅大院里的事情,唯一的体会就只体会在了薛止语这里。
反正就流洸自己亲眼所见,自打薛止语与沈子谟他们二人成婚以来,他二人就一直是吃用在一处,不管是薛止语的小日子,还是怀着身孕,都不见沈子谟有离开过。那……那沈子谟的寝具,可不就是薛止语的寝具了嘛,她又没有理解错。
“偌大的东宫,就只有一份床褥,一床被子,是吗?”
看着薛止语面色不善,流洸脖子一缩,忙应了句“奴婢遵命”便溜了下去,转手就把才是回来复命的流汐给推进了屋子。
流汐也不是第一天学规距的人了,但这会儿冷不丁伸出来一只手,好悬没被推了个跟头,连手中的托盘都是歪了歪,幸好东西没洒出来。
再看看主子不善的面色,流汐心中的小人都是把流洸给拖出来骂了一遍又一遍。
“娘娘。”流汐行礼道,“这是御膳房送来的燕窝,是殿下先前特意吩咐的。”
薛止语脸上的表情好了一些,“放下吧。”
“是。”
“娘娘,黄公公刚去了小厨房一趟,说是殿下日后的份例都与娘娘的放在一起,今日的晚膳也摆在娘娘这里。”
流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觑着薛止语反应。她是性子直了些不假,可她又不傻。
先前娘娘分明是在与殿下怄气,如今殿下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就黄公公那副腰杆挺直、理直气壮的样子,要她是个在进宫以后才新添置进来的宫女,怕还真要被他给糊弄了过去。
这要是换到其它府邸,夫君开口说要到后院用膳,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就算是正妻,也只有欢欣的份儿。
可换到自家娘娘与殿下身上,流汐也就是呵呵了。殿下他想要赏脸,那也得看娘娘给不给他这个机会啊。
这不,薛止语笑着用手中的勺子拨弄了下,稀罕道:“本宫便说这怎么突然送了盅燕窝过来,原道还有后续的。”
又瞧了流汐一眼,薛止语点点头。
“既然殿下已经吩咐了,你们便照做就是。”
打了个冷颤,流汐突然莫名同情起了还一无所知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