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一赶忙摇了摇头，他也不明白，刚才明明挺好的，怎么突然之间秦慕容就要烫自己，自己也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啊。
秦慕容说道：“谁教的你，给人倒茶要倒满杯的？”
“这……这不是显得敬重？”
“哪里敬重？基本的礼节不知道吗？满杯酒，半杯茶，这是待客之道。”
“没……没听过这种说法啊，为什么啊？”
老十一哭丧着脸，委屈的要死。
秦慕容呸了一口痰，说道：“酒是凉的，喝完心暖，茶是热的，喝多了却心寒。酒是贵的，每一滴都是钱，茶是泡的，多少在水，与茶无关。酒杯倒满，烫不了手，为了能让客人多喝一些，不计得失。茶水倒满，热了烫手，是指望客人把持不住，弃杯丢脸吗？酒喝多了，人就走不了了，要住在这里，把朋友留在家中，算得上最高级的对待，茶水喝多了，反倒要跑出去如厕，回来的时候，茶就凉了，所谓人走茶凉，喝完了茶，就是要走的时候了，跟撵人无异。”
老十一愣了好一会，又低着头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好像真是这个道理……”
“所谓礼节，以小见大，以细微处见人心。”
“小王受教了！”
“当然，这这是礼仪，本就不是我生气的地方，关键是做事还显得激进，倒满了茶，水满自溢，过犹不及。为人处世，见细微处，见尺度。一切都要追寻个恰到好处，多了不行，少了不好，拿捏的力道，便是你能走多远的根据。倒茶这件事，本就是小事，但就因为这种小事，可见人心！而但凡想要了解你的人，考虑是否将未来的宝押在你身上的人，没办法跟你过多接触，只能从这些小事上去判断你的人品，判断自己跟了你之后，到底要承担多大的风险。你能明白吗？”
老十一愣了好一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真的是有些不太明白了。
因为秦慕容所说的话之中，好像……意思有点多了！
“哎……”秦慕容长叹一口气，说道：“老七死了，虽然我没见过老七，但总觉得这个家伙好像能跟我对脾气，我喜欢那种乖乖巧巧，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孩子，不是说他们会有多么温柔，而是他们做事往往会极为谨慎，乃至阴狠！而这点也很重要。”
说到这里，他认真的看着老十一，就这样看着，一瞬不瞬的看着，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一般！
老十一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的看向身边的侍女，好像是在求救。
秦慕容在他哭出来之前说道：“其实说白了，老七死掉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其实是你，一直是你！不是什么三皇子，虽然现在已经能肯定这是三皇子做的，但就结果而言，这对他是不好的结果，相反，对你却是极好！现在陛下身体不太行了，又是伤心，又是力衰，又是中毒伤了本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吊着他的命多久，但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年的事吧。而老七深受宠爱，只需要他熬过这段时间，若是再生出孩子，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都有可能在他那一支身上，而如今他死了，最后可能继承皇位的反倒就是你这个陛下最小的儿子了。”
秦慕容说着大逆不道振聋发聩的话，却用这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仿佛是菜市场聊家常一样自然。
老十一却听的是满头冷汗，吓得都不敢痛快喘息了。
秦慕容继续说道：“所以当初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我是那种吃饭的时候会把最好吃的留在最后吃的人，所以我是准备最后来找你，然后把你关起来，让你身后的家伙冒出头来。”
老十一颤声道：“爵爷……爵爷要把小王抓起来吗？”
秦慕容却摇了摇头说道：“刚才我说过的话，你这就忘了？什么事情都要有个度，我今天所做的，已经足够了，再多了就不好了，所以不管这些事情有没有你的影子，我都不管了，也没办法管，总不能发现你们每个人都有问题，然后我就每个人都处理你们吧？总不能现在就留下一个人，万一出了什么事，留下的那个死翘翘了，又由谁来继承皇位？我吗？”
“您真是我哥？！”
“去去去！小孩子听什么闲话？！”
秦慕容骂了一句，被扰乱了思路，沉默着整理了一下，才继续道：“陛下养你们，真的很像是养蛊，就是放任你们内斗，最后选出一个强悍者，才能治理这天下大梁！大梁国啊……风平浪静之下，隐藏多少野兽，多少危机？若是你们连这内斗都输了，到时候怎么去面对四周列强？还不得被他们给生吞活剥了？皇家苦，自然是苦一些，愚蠢是百姓的美德，但放在皇家，愚蠢便是取死之道。不公平吗？看你的表情，好像觉得很不公平。但其实很公平，你们的胜利者将会拥有天底下最大的权势，拥有生杀予夺的至尊之位，甚至一句话就能决定千万人生死！那是无上的权利，无上的美妙，比世上所有的毒，所有的媚，所有的美好，更要诱惑人！而你们是唯一拥有资格的人，多少人即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都不能拥有的权利，所以你们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
老十一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硬生生的把要说的给咽了回去。
秦慕容笑道：“我知道你这样年纪的孩子想要说什么话，你想要说……你宁可不要这份幸运，这不是你选的，你也很被动。”
老十一没有反驳，只是低下了头，满心不甘。
秦慕容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了，说的太多怕是要留下个吓唬小孩的名声，不太好。”
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眯着眼睛说道：“我们就先走了，你在这里……好好的，好自为之。”
老十一赶忙点起了头，只要想到能把这位瘟神给送走，就说不出的高兴。
等秦慕容一行离开，他赶忙让人锁上了门，躲在床上瑟瑟发抖。
侍女在一旁叹了口气，走过去扶着他的后背，轻声说道：“那个家伙走了，您不用怕他。”
“不怕？这世上谁人不怕他？疯子，恶魔，光是名声，便可以让边关俯首，随便说出名字，便可止小儿夜啼，他是北齐梦魇，是西周的心魔！西境一战，让西周自毁多少庙宇？世人曾经只认为父皇是天下霸者，却不想这个家伙随意使用父皇权势，为所欲为，若是他贪恋这权柄，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人哪是他的对手？还不是任其鱼肉？不怕他的，那是真的不了解他……”
……
回程一路，秦慕容表现的轻松了许多，兴许是外面的寒冷麻痹的伤口，手上感受能好一些。
“公子，现在咱们应该去哪？”
薛大嘴左右看了看，沉声问着。
秦慕容摆手道：“还能去哪？回家。后面的人能散的就都散了，别让人抓到尾巴，也给监察院那边放个话，关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能记载。”
“喏！”
薛大嘴立即去办了。
秦慕容拒绝回到马车上，就这样让小白推着。
轮椅缓缓向前，时而轻响。
秦慕容把双手插进腋下，眯着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突然一抹白皙从眼前滑过，落在身上，竟是一片雪花，乖巧的停留在锦缎之上，不舍得融化。
下雪了。
秦慕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满天飞花。
“雪，就像是染料，只需一夜就能把整个天地铺成一张棋盘，我们都在棋盘之中，充当一个个小棋子，被别人，或者被天地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