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城外之城。
一年多的时间，凭空而起，打破了所有人的预料，也打破了他们的固有思想。
甚至……因为有秦家商队的关系，让这世上的整体物价都跌了不少！
因为银钱的制造速度，已经比不上物质价值的晋升了。
而这种晋升，便来自于工艺。
简单点来说。
世上的粮食产量没有变，矿产的产量也没有变，但其中加了几道工序，由人力将那些不变的东西变得花样更多，所以就变得货物本身变多，而相对于不变的银钱，自然银钱能交换更多的货物，从而导致银钱的增值。
更简单来说，比如南豆。
南豆的产量没有变化，曾经所有的南豆一年只能卖几两银子，但因为秦慕容的操作，将它变成了相思豆，一年的南豆便可卖几千两银子！世上银钱的量被削减，自然导致银钱紧缺无价降低的现象。
这就是秦慕容所说的“通货紧缩”。
贾富贵不明白这些，可他知道一个道理，就是银钱被自己搞的不一样了，大大的成就感让他有些飘飘然。
做人嘛，还是这样过瘾一些。
一两个月的变化，就足以让官家震惊了。
他看着大太监递给他的报告，上面洋洋洒洒的数万字。
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迷茫。
在最后一行，尤其写着一句话。
“密探”着重说明，这是秦慕容说的话。
“如今世道，虽北有战乱，南有灾祸，东有蹉跎，但大梁国商业却日益鼎盛，凡商业初具规模之时，最重要的便是加紧打造银钱，便于市面流通，官家也可以用新发银钱做很多事情。”
陛下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看向旁边的大太监，问道：“你说，这小子所谓的银钱之事，真的可行？朕可是记得曾经有人无所不用其极大肆发行银钱，最终导致铜钱不如石的局面，国之大乱，不出其右者。”
大太监想了一下说道：“杂家就是个不完整的人，哪来的见识？陛下，这种事……还是应该问问宰相。”
“嗯，倒是有些道理。”
说话间，陛下就将宰相找来，将此事询问了。
宰相思索良久，却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要来关于秦慕容的那份报告，仔细阅读过之后，才缓缓说道：“此子……惊世之才！怪不得他不喜官场，若是不加管制，任其发展，怕是不出几年，天下人只知他秦慕容，却不知陛下。”
陛下眉头皱了一下，说道：“那……是否有风险？”
宰相道：“这倒是没有，在一处称王，并且不分国界，即便天下大乱也能安康，他是不会把手伸到别处去的。”
“这样啊……那关于银钱之事，爱卿如何看待？”
齐万石再次想了一下，随后点头道：“绝对可行，陛下，现在国库中正有一批铜锭，正好赶工用来发行铜币。”
“会不会……太急了一些？”
“陛下，其实微臣最近一段时间，也总听家里人在讨论此事，说是街面上无价都便宜了一些，而且前几日发俸，发的也是粮食布匹，银钱很少。”
“还有这事？！”
陛下一惊，拍案而起。
发俸是大事，若是有人偷奸耍滑，会伤及国之根本。
齐万石道：“虽然官员少许怨言，但并不重，因为并没有克扣，只是现在同样的粮食，在市面上可换不来同样的银钱。”
“这么说……还真的需要加制银钱？”
“迫在眉睫！”
“哼！原来都这么紧迫了，合着若是朕不问，你就不说？还有那个臭小子，若不是朕天天监视着他，他怕是也要把这件事藏着掖着了？”
齐万石点头道：“秦慕容倒是有些奇怪，别人但凡有点好的想法，或者有点成绩，怕都要向外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可他却生怕别人知道了，总是闷声发大财，这样的人……也着实有趣了。”
“好了，不说他了，一说他朕就生气！朕专门派人到月落山取水，带着的是朕的手谕，结果怎么着？他们说一天的取水量已经够了，不能再取，那些人就等到第二天，大晚上的说什么夜晚取水阴气重，不好，结果等到白天，又说在晨光刚出的时候已经取过了！”
官家气的牙痒痒，在这一个劲的跟齐万石倒苦水。
可齐万石就是不搭茬。
是啊，哪敢啊？
齐万石多精明一个人，能上这种当？
只要他一说秦慕容的不是，这取水的活一定落在自己脑袋上。
秦慕容是占着理，现在又是子爵的身份，自己去要也定是闹一个无趣，总要充分规划，弄出计谋，让秦慕容不小心跳进去，这样才能骗出一些月落山泉来，但为了一点水……至于那么劳师动众吗？而且还未必能够成功。
至于月落山泉水，便是齐万石都已经有所耳闻，现在市面上只要叫得出名头的品茶人，嘴里面说的，心里面念的，一定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好水！
说实话，齐万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过要说喝……他还真的喝过！
上次崔白鹤来梁述职，就拿着一个水袋，神神秘秘的让他遣散众人，才说这是秦慕容的月落山泉水，就连官家都是心心念念还喝不着的存在。
但凡文人，少有不品茶。
毕竟这是全天下共有的乐趣之一，是玩物，也是生活情调。
齐万石也是喝过世间所有茶，品过世间所有好水，但这月落山泉水，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一方面是水真的好。
另一方面，也是这水太有名，在他心里加了分量，喝起来自然倍感满足。
但这种事，他是不会跟陛下说的，说了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官家暗示了半天，见齐万石一点反应都没有，也觉得无趣，偷偷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这小子做事，当真让人气恼。这次从朕身边骗走了三万户的百姓，为他赚钱，现如今整个秦家村就是一个聚宝盆！那进进出出的商队，怕是要比大梁城还热闹。结果怎么着？朕还得赏他，因为这次赈灾的事情他办的极好，非但没有让国库出钱，绝大部分灾民还得以修生养息，是天大的好事。”
齐万石苦笑道：“确实该赏。”
“可是朕这心里，怎么就是不舒服呢？”
“那就该罚？”
“也该罚。”
陛下皱眉道：“那到底是该赏，还是该罚？”
齐万石叹了口气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天下的道理。秦慕容处理灾民有大功劳，自然该赏，而他特别气人……气人这种事，不算过错。”
“哼！”陛下微怒道：“朕也知道这个！朕就是指着你学富五车脑子又灵光，指望你能给朕想出个能罚他一下的办法，结果你倒好，光跟朕这打哑谜了！”
陛下与别人对话，还要在意个官威。
但对齐万石就轻松的太多。
记得陛下还是四皇子的时候，就总会跑到齐家去玩闹，对于这个齐家中最惊才绝艳的“叔叔”也是亲近的不得了，听说小时候，齐万石还抱过他。
如今虽贵为天子，需要对臣子有个高高在上的态度，但对齐万石，也不用表现的那么刻意。
陛下可不君，但齐万石不能不臣。
赶忙拱手施礼道：“秦慕容之事，可大可小，往好了说，大梁国有他，是大梁国之幸！往不好了说，他身在商场，不依托于国家，南北交流东西合作，若有一天他跑到其他国家去，顷刻之间就会让咱们大梁国万劫不复！”
“不至于吧？”
陛下皱了一下眉头。
齐万石叹道：“现在是不至于，但以后呢？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从铁辕犁之事，微臣开始关注他，对于这种为民出力的年轻人，微臣自来是喜欢的。可是实在是太快了，刚开始微臣还觉得惊喜，到现在却没了喜，越发的惊悚！微臣仿佛看到一头洪荒猛兽，刚刚从巢穴中懵懂走出，看起来可爱善良，却终究会长大成年，拥有吞天之力！到那时……只可安抚却不可强硬。”
陛下叹了口气，没有在这个方面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这种事还是能忍的。
……
秦慕容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这样谈论，贾富贵的报告也送过来了，简单看了几眼，发现没有闹事的，那就行了。
在他而言，只要没有闹事的，那么赚钱是肯定的，并且能够做成大事业。
其实秦慕容一直害怕有一些“友商”会派人潜进去捣乱，毕竟这是前世的惯用伎俩。
但这里……好像有点淳朴的过分了，或者说大梁国的人，就是这么善良？
仔细想一想，好像也真是这样。
对于品行不好的人，口碑不好的人，就一个劲的诋毁，一个劲的敌对，就比如身为赘婿的秦慕容。
但相同的，对于那些口碑好的人，就疯狂的追捧，说句难听的，在百姓看来，那些名节极好的人，放屁都是香的！
不，翩翩君子，根本不会放屁！吃喝拉撒跟他们没关系，那都是吃露水长大的！
这种事也好，也坏，反正秦慕容觉得“吃露水长大的”这绝对是一句骂人的话。
整理完贾富贵送来的报告，秦慕容伸了个懒腰。
两个月的混吃等死，让他有充分的时间去锻炼，现在自己肩膀上的伤势终于是好了，并且身上也明显能看到一些肌肉了。
几十斤的东西，虽然还是有点费力，但起码能拿起来了！不像之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
前世的时候他还觉得这句话是一句夸张的笑谈。
可是之前的他还真的很好的诠释了这个词的意思。
现在……他都能跟小白掰手腕了！那是相当的牛了！
即便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对秦慕容的那种骄傲神态也是嗤之以鼻，弄得小白拼死了都不敢承认自己是放了水了。
小兰则是不同。
趁着出门游玩的时候，指着内城外的护城河说道：“公子，您看，这里有好多的水。”
秦慕容听不懂。
也不知道是装作的，还是真的听不懂。
直到……一次游玩之中，发现护城河的水面上，已经开始结了一层冰花。
已是深冬。
今天的冬天很奇怪，起码在太常署的讨论中，觉得这是奇怪的事，因为并没有根据天象而下雨下雪。
入冬已经两个月，竟然连一场雪都没有。
这让气候极其干燥，风吹在脸上，干冷干冷的，就连秦慕容的脸上也爬上一层不健康的绯红。
“这该死的鬼天气，冷的要命，偏生狗日的太阳还在上面使劲的照，弄的人怪暖和。”
禁宫门卫忍不住骂了几句，用力跺了跺脚，叮当声响，金属靴子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偶尔在后跟处还会冒出火星。
秦慕容捧着一个罐子走了过来，小白小兰裹得好似两只小肥猫，紧紧的跟着秦慕容，生怕这家伙一个不小心把手中的罐子给打了。
门禁远远的就看到秦慕容，眼睛一亮，赶忙凑上前去，搓着冻僵的双手点头哈腰道：“哎呦喂！秦爵爷，您又来了？今儿个是又是陛下召见？嘿嘿，秦爵爷可真是红人呐，小的看门看了这么多年，隔三差五就往宫里走的，也就数您了！”
秦慕容苦笑一声，耸了耸肩膀说道：“陛下有召，我还能不来啊？抗旨要掉脑袋的！”
一边说笑，一边看了一眼小兰，后者会意，从自己提着的篮子里面摸出两个小瓶来，直接递给那名门禁。
门禁赶忙在裤腿上抹了双手，弯腰接过，然后咧嘴大笑道：“哎呀，看您又破费。”
秦慕容笑道：“天寒地冻的，一点水酒，让兄弟们暖暖身子，今天出门急了，带的少，下次一并补上！”
“哎哟，瞧您说的，可不敢叫您补！您能想着我们这帮苦哈哈，我们就感您的恩情，可惜没什么事能帮衬的了您，白拿您的东西，心里过意不去啊。”
秦慕容轻轻笑了笑，突然叹了口气，感慨道：“别这么说，其实算起来，也是一家人，家里祖爷爷曾经就当过禁军教头，听说年轻的时候也站过门岗……可惜，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在天寒地冻的时候，给他老人家一杯酒喝……你们就只管喝，算是替我祖爷爷了。”
门禁神色一正，不知道为什么，视线突然有些模糊起来，然后赶忙低下头用袖管抹了抹眼角，还咧嘴笑道：“听您这话，不用喝这酒，咱心也是暖了。爵爷只管进去，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
吱嘎声响，冻僵的西侧宫门被推开，秦慕容望着那些门禁微笑示意，便领着两个丫头走了进去。
门禁们都弯着腰，把兵刃别在背后，伸着手，仿佛生怕秦慕容过门槛时被绊倒，他们好第一时间能扶住。
细小的举动，却也是秦慕容独享。
走进了宫门，在这巨大的皇宫中穿行，没有领路的太监，自顾自漫步在白玉地面上，忍不住嘟囔：“这要是下雪了，怕是会很滑。”
小白在后面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什么对那些门禁那么好？这次要进宫，您还专门让人去家里取了‘酒三十八’。”
秦慕容笑了笑说道：“人在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别人。咱们越发的位高权重，越发的有钱了，便越要去尊重所有人。因这世上，我这官位有价，我这产业有价，唯独人……无价！都是人，我们鲜衣暖袄，回家有炭火暖床，他们却要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一站就是一天……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别人家的父亲，咱们不能替他们受苦，便随手照顾一二，以尽心意，便是好事。”
小白恍然，哦了一声，细想起来，公子当初对自己和小兰，也是这般体贴的。
小兰在一旁笑了笑说道：“这就是公子常说的境界，修心，教了你那么多回，你却偏不记得。”
她们两个立即就开始拌嘴。
只是秦慕容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用“姑爷”来称呼自己的？
忘记了。
好像被人“公子公子”的叫多了，自己也习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