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鱼一样,一条无忧无虑地游觅于江河的鱼,自以为自由,罗网却早已布好。
又是一条毫无防备的鱼儿,一头栽在了渔网的网洞里,与这网上的其他鱼儿一样,惊慌失措的摆动着尾巴,却还是进退不得。前一刻还自由自在,后一刻便被牢牢束缚,挣扎到最后,也只是落入撒网人手中。
碧水青山,微风习习,波光粼粼,鸟鸣攸攸。只见一只竹排驶来,竹排上立一撑槁老人,老人唱着一支渔歌,渔歌有道:
“称霸二十年十月又十日,晨暮间破军破城再破国。
教他为主治天下,奈何分封诸侯王。
先主威镇十余年,疾痛驾崩既后主。
仁智未承志不继,暴虐欺民禁人言。
难国三年群雄起,城倒宫塌急似瀑……”
老人歌声洪亮扬长,并非是侵扰了青山绿水的宁静,应说是平添了一分远离尘嚣的清幽意味。
老人右手撑槁,左手还拽着一根网绳,口中的渔歌悠然停止,喝道:“好,收网。”
稳稳地拽紧网绳,手臂猛地发力,似乎毫不费力地将水下的渔网连带江水一道拉起,形成一层银白闪光的水花,其间便是渔网上摆动着身躯的落网之鱼。一些水花飞到竹排上,老人感受着江水的清凉,不由放声笑道:“大丰收!”
一道老而不衰的笑声回荡于山水之间。
……
十字江,其意如名,由分割大陆的纵、横两支主流道交错汇集,一横一竖,似“十”字,故名。江划分大陆为四块,以江流向定明方向,其纵、横二流交点为中;其横流向左为东,称“江东”;其纵流向下为南,称“江南”;西、北亦然。
十字江南,林河支流。正值春华时节,暖阳从蓝的天空斜照而下,轻轻的附在绿的山峰上,白的江面又映着天与山,好似一副淡墨的山水画。这宁静祥和的画中,唯见一叶孤舟,不带有丝毫声响的顺水漂来,没泛起一点波澜。
与此同时,画的另一边,远处的渔歌声逐渐清晰,一只逆水而来的立着渔夫的竹排进入视线,渔夫撑槁掌排,左一槁,右一槁,在江面划起两条断断续续的水线。
逆流的竹排向顺流的小船慢慢靠近,就如两片叶在高大的山与绵长的水间,缓然漂摇,彼此一点点的接近。像是融入了这幅画作,所有事物都没有让这两片叶子打扰到,依然兽啸鸟鸣,风吹树动,流水环山。
望着已离自己不远的那只小船,隐约已见小船中有东西,老渔夫不紧不慢的撑着槁,喃喃自语道:“如此世外之地,怎会有那样的船?”
片刻后,两片叶子便接触到了,其中一片叶转了方向,牵着另一片叶向江岸漂去。
老渔夫掌着竹排,手中攥着绳子的一端,另一端则绑着小船的船头,牵着绳,很快就到达岸边。
提着鱼篓,抬脚一跨便上了岸,将手中绳子绑到插在岸边陆地的一根木桩上,绑好后,又从鱼篓中取出一根绳子,一端系到竹排头,另一端也绑到那根木桩上,再分别扯了扯两根绳子,确定是否扎实,然后才舒了一口气。
老渔夫像是不太着急那只小船,又从鱼篓中取出酒葫芦,揭了盖,吻着葫芦口,喝了些许其中的米酒,呼出一口酒气,“好了,我看看。”这才向小船走去。
“这,是小孩子?”老渔夫猜想道。
一步迈上小船,船身左右摇晃了一下,老渔夫弯腰蹲下,小船中别无他物,唯有——一团绒布包裹着的东西。
老渔夫低着头,一看:裹着一层厚毛绒布果然便是一个熟睡着的婴儿。见此状,老渔夫便是立即将婴儿连同绒布一齐抱起,拥入怀中,仔细的观察了怀中婴儿一番:白嫩的脸蛋嘟着小嘴巴,一声一声轻微的呼吸,淡淡的眉毛下短短睫毛,睡眼松松的闭着,只是有明显的泪痕布在眼下。
“生得惹人喜欢的娃娃呢。”
观察一番婴儿后,老渔夫才又伸手将方才置于婴儿一旁的发簪拿起。质地是一支青翠的玉簪,簪头雕饰一对栩栩如生的双鱼,双鱼的鱼目、鳞片等纹路则镂有黄金,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相当稀罕的物品。
这发簪如此稀罕,由此可断,这婴儿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世家的孩子……这个,老渔夫是猜想得到的,却是发簪本身让他想到什么,“只是,这个玉簪,我似在哪里见过?……”
老渔夫皱眉回想着,但太过不清晰,怎么也想不起来,感叹道:“唉,看来当真是老了,记性不好成这个样子……”
就在老渔夫感叹之时,婴儿忽然发出呤声,使得老渔夫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注视着婴儿;小娃娃轻呤几声后却没有哭泣,只是睁开了双眼,小眼睛眨巴一会儿,便也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
见小娃娃没有哭泣,老渔夫便柔和笑道:“醒了嘛?”
面前的陌生人倒是没有让小娃娃感到害怕,反而嘻嘻地笑了。
老渔夫奇怪道“小娃娃,笑什么呢?”
小娃娃没有反应,还是嘻嘻笑着。
见此状,老渔夫便改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听懂了老渔夫的问话,小娃娃顿了一下后,嘟起小嘴巴:“吁,吁儿……”含糊不清的说着。
老渔夫听到小娃娃似是说“鱼”字,便道:“名字是‘鱼儿’?”
小娃娃嘟嘴道:“吁,鱼儿。”
“鱼儿?真是这个?”老渔夫确定道。
小娃娃又嘟起嘴巴,“鱼儿,鱼儿……”这次说得清楚一些了。
“哈哈,鱼儿,便是叫“鱼儿”吧?”老渔夫哈哈笑了,想抬起右手摸摸小娃娃的脸蛋。
这时才突然发现,右手是拿着方才那支玉簪的,老渔夫便把手停在半空,“唉我这记性!”
而小娃娃便是刚好看见了这支玉簪,竟是伸出了绒布中的小手,抓着玉簪。
老渔夫见此状,有些惊奇,不过也好理解,毕竟是和小娃娃一起的东西,小娃娃会认得这玉簪也不奇怪,便放开了手,让小娃娃抓去玉簪。
小娃娃抓着玉簪,停在小小的眼睛前,似乎还真的认得;然而,片刻后,出人意料的……小娃娃眼中竟泛出了泪水……
玉簪被紧紧地抓着,那小眼睛中的泪纷纷落了出来。
之后,便是小娃娃的哭声了,“嘤嘤嘤,嘤嘤嘤。”
这般,老渔夫自然不明所以了,“怎么了,怎么了?小娃娃?”
“麻麻,麻麻……”小娃娃一边哭泣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妈妈?妈妈?这是你母亲的东西吗?”老渔夫尽量轻柔的抚着那小小脑袋,以求小娃娃停止哭泣,但似乎并无效果,还是“麻麻,麻麻……”地哭着。
这般,老渔夫虽是着急,但确是无法让小娃娃停止哭泣,只得干皱眉。
便在此时,在身侧的老渔夫丝毫察觉不到的情况下,这个小娃娃,心口微不可查地发出了一点如凛冰般冰蓝色的光……
那之后,哭泣的小娃娃的哭声突然停止了,那双小眼睛似是累了,闭上了,他也随之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突然又睡了过去?”老渔夫目睹一切,却真是不知到底发生了……
而那只玉簪,从睡前的小娃娃手中落了出去,老渔夫顺手接住,凝视着——“到底在哪里见过?是什么人的什么重要东西来着……”
……
林中,竹下木屋。
一缕青烟从木屋的烟囱里缓缓流出,屋棚下,火灶前的老人,来回渡着步子。
以前很少皱眉头的老渔夫这回眉头皱的很久了,还是思无良计,“唉,这小娃娃怎么这么挑食呢?”叹道。
自从老渔夫在林河水上的孤舟里把那婴儿带回来已有三天,这小娃娃也奇怪,回来后没有再哭喊过“妈妈”了,都是嘻嘻笑着。至于那玉簪,老渔夫是不敢露出来,免得再因此惹哭小娃娃,便收了起来。
不过,小娃娃倒还是哭。只是,现在是为肚子饿哭,他在这三天里也就只吃过一些母乳……
这头一天,老渔夫带着婴儿回家时刚好路过林河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念到小娃娃的吃食,便想在村里用捕来的鲜鱼换些牛、羊乳。村里人淳朴,听老渔夫道完这小娃娃的事后,都道这孩子可怜,好多都赠出家中余下的牛、羊乳。更是有一位孩子母亲,实在有些心疼饿肚子哭着的小娃娃,便用自己的母乳把他喂饱了,之后老渔夫想要送鱼道谢,孩子母亲不肯收下。最后,老渔夫偷偷把最大的鱼给了她的孩子。
第二天中午,嘻嘻哈哈笑了一早晨小娃娃果然又饿了,开始哭起来,老渔夫便取出换来的牛乳,用小火煮热,而这热牛乳只喂出去一口,小娃娃不肯再吃,继续哭。老渔夫只得又热羊乳,可牛、羊乳又有多大区别?结果一样,小娃娃一尝到味道不对,就立刻哭起来,哭得大声,都把木屋附近的鸟给吓着了。
老渔夫只得又熬了米粥,想着指不定着小娃娃喜欢吃粥……可惜小娃娃在老渔夫期待下开心地吃了一口,还未入喉,就立马吐了出来,米粥吐得满嘴,还是继续大声哭。这下,好像不仅是老渔夫失望了,小娃娃也哭得更大声了,分明饿着,却哭得厉害,终是吓跑了木屋附近的鸟……
回想起昨天,老渔夫不禁仰天长叹:“看我都已是半百老人了,还不肯放我悠闲,作孽啊,作孽啊……”
别无他法,老渔夫还是回过头来看向灶上锅中乳白色的粥,“只剩这个了吗?”这时,又看看旁边那些都盛有东西的碗,其中有牛乳、羊乳、米粥、昨天还勉强吃了的甘草粥,其他的杂七杂八,甚至还有一些是药膳……“好了,只剩这个了。”确定了最后的希望。
木屋小床上,小娃娃依旧嚎啕大哭,哭声已然掩盖了木屋外大风吹叶子的声响。
在透心的哭声下,老渔夫由门而入,端着一碗冒冒着热气的乳白色的粥。快步走到床边,看着裹着绒布躺在床上发出这样大哭声的小娃娃,却还是得微笑:“呐,鱼儿看,这是乳鱼粥啊。”
小娃娃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老渔夫,手上的粥。马上又继续哭……因为习惯了,好几次都是这样的场景……
老渔夫心里苦,可他不说,前面的确让小娃娃和自己都一起失望了好多次,刚才药膳都上了……
“好了,好了,这次真的是好吃的,真的!”虽然不应该有底气,但已然是“最后希望”,老渔夫一脸自信的样子。
这下,小娃娃才把转过视线,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乳鱼粥,也许真是哭累了,还饿着肚子,便张开小嘴巴。
老渔夫赶紧用汤匙把一口乳鱼粥盛出来,放到自己嘴边吹凉了,才“恭敬”地送到小娃娃嘴里……
在老渔夫的惊奇下,小娃娃竟是吃完了那碗乳鱼粥,一脸满足地睡了过去。
此后,乳鱼粥成了“鱼儿”幼年最爱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