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任何的准备,也无需任何的准备,拒绝其他人的加入,只有闻鳞和蛮,两个人。
当日他们离开了部落,向东。
“蛮,我只带上你。”
闻鳞说道。
“你不让我走,我也会跟着你。”
蛮笑着应道。
“也许会死的……蛮,”闻鳞喜欢直视蛮的眼睛:
“你怕死吗?”
蛮没有像往常一般马上回答,而是回头看向部落,又转头看向东方,才缓缓开口:
“夸父,我怕死……但是,我一定要去。”
闻鳞不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漫漫前路。
......
漫长的旅途,黑暗永伴,而每一次的抬头,东天际处,始终不现那一抹亮色。
荒蛮的雪原,鸟兽绝迹,只有两人还在坚持行进,给这单调的世界,增添那唯一的异色。
时间一直在流逝吧?
我是夸父,还是闻鳞?
在偶尔休息的时候,闻鳞的脑海里时常会浮现这个问题。
太阳可能找回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闻鳞心里其实很明白,既然他出现在这个世界,那这一切就一定会有结局。留在部落见证灭亡,是一种;前往东方,是另一种。
而后者,或许更加绝望……
“蛮,我们会成功吗?”
“嗯!夸父,是你,就一定会成功的!”
蛮大声回答。
蛮的话他并不在意,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
前路很长,长得让人心塞,让人茫然,让人无措,也让人无从选择。
可每次目光带过身前那高大的身影,闻鳞就会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习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问自己。
蛮就像一个尽职的仆人,任何事情都会尽心尽责地去做,每当闻鳞想插手的时候,蛮就会安静地站在闻鳞面前,对视,沉默。
蛮的脾气很执拗,闻鳞也毫无办法,如果闻鳞硬要去做,蛮就会很沮丧。
蛮似乎永远都不会疲倦……
只是,他的眸子,一天天地黯淡下去……
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吧……
闻鳞能明显地感觉到蛮的生命之火在流逝、衰弱……
也许用不了多久,蛮就会倒下吧……
而自己呢?
蜃界一直在影响着他,他的体力几乎没有任何衰减,只是还是会饥饿,还是需要吃东西。
这就是蜃楼世界的规则,如果闻鳞放弃,觉得自己该“死”了,哪怕只是片刻地绝望,他的生命就会终结。
然后下一刻,他就会出现在那片红树林。
“要放弃吗?”
他抬头眺望远方,那里混沌灰暗,依如从前,仍未有任何的改变。
视线在蛮的背影定格,变得复杂,他对自己说:
“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吧,还远没到可以放弃的时候吧?”
迎面而来的,是永不停歇的寒冰风雪。
点亮这方世界的,是两点羸弱之火。
闻鳞始终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
终于,有一天,他们攀上一段峡谷。
“夸父!快看!”
“那是光!那里就是太阳住的地方!”
蛮嗡嗡的声音如雷炸响,饱含了压抑了太久的喜悦。
闻鳞站到与蛮并肩,抬头望着远处世界中,突兀出现的,那锁在漆黑牢笼中的发光星辰,久久无语。
以他的目力,根本不可能看的那么清楚的,可是,他真的就看清楚了。
然后,他转头,看到蛮,那个山一样的男人,矗立那里,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
至死,他都没有触碰到那一束光。
“我就知道会这样。”
闻鳞的眼睛有些湿润,却也只是湿润而已。
“夸父,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鳞想到第一次见蛮时的情景……
思绪回来。
“我在等你,”他笑着回答,“然后我们一起去找到太阳。”
他将蛮绑在背后,负起。
“蛮,你一定还想再看看它吧,那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他背着蛮,向太阳走去。
......
“逐日者,你果然还是来了!”
石制城墙如山耸立,挡住了闻鳞前进的脚步。
“你知道我?”闻鳞抬头,隐约看到那城墙上有一个人。
“哈哈哈,你可以称呼我为句傲大人。西方的贱民,你也妄图染指金乌吗?”
城墙上,身穿华服的男子大声问道,见闻鳞不答,以为胆怯,又洋洋得意地道:
“先前也来过几个逐日者,实力也还勉勉强强……怎么样,你想不想过来?”
“想不想站在光之下!”
闻鳞没有接话,他抬头望向墙内世界,那里一片和煦,视线又落在城墙,双眼冷冽愈甚。
呵,只是一堵墙,竟然分隔出光暗两个世界,简直可笑!
“我要入城。”
闻鳞点点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墙上那人听见。
“很简单,只要你放弃逐日者的使命,我就让你进来。”句傲一脸鄙夷地说道,“你还得规矩点,进城了就得守规矩,不然”
“我要入城,不是以你的方式入城,而是以我自己的方式入城。”闻鳞打断了句傲未完的话,他将蛮从身上解下,立在一旁,从背后拔出了剑,握紧,神情变得坚定,他缓缓说道:
“豢养太阳的你们,太过的自私……其实我也很自私……所以,我们来了……我和蛮,要拿回本不属于你们的东西。”
句傲的面色难看起来:
“逐日者,你是认真的?”
闻鳞没再理会他,径自走向石墙。
......
石墙很高,三百余丈。
石墙很硬,闻鳞用劲划割一下,只有浅浅一道刻痕,尝试几剑之后,他放弃了。
他仔细观察起石墙。
石墙的表面黑亮似铁,光滑如镜,没有丝毫缝隙,想要凭借身手攀爬上去几不可能。
触及墙面能感受道一股炙热,漫天的风雪还未触及便已大半蒸腾,其余凝结成水,沿着墙体不断流下。
他回到蛮的身边,将剑插进雪地,在风雪中坐下,闭目思考。
句傲起初还有些紧张,这时又趾高气扬起来:
“小子,你怎么不继续了?再用剑砍啊笨蛋!哈哈!你们逐日者不是都很厉害吗!”
“嘿,也不过是个废物!”
“你快上来啊,本大爷的铁拳已经饥渴难耐了!”
句傲大声喝骂着,可闻鳞始终也未曾搭理,便自觉无趣,懒洋洋地躺下呼呼大睡。
一刻钟后,闻鳞睁开眼睛。
他默然起身,拂去一身霜雪,沿着城墙走去,一直走出很远,他突然停住——
前面不远处的雪地上,毅然站着蛮,还有他插在雪地的那柄剑。
他转身再走一遍,结果仍是一样。
“我要怎么做……”
忽然一阵大风,闻鳞遽然回神,下意识地朝蛮望去,眼见积雪已经没过蛮的双膝,灵光一闪,他的面色僵住,继而露出一丝苦笑。
蛮,我们或许只能用这个笨方法了。
......
闻鳞开始收集积雪,做成一块块四方近三尺方圆的雪砖,然后把它们堆在离石墙大约两丈远的雪地,不断往上堆叠新的雪砖。
如此不停。
只是,当他好不容易将雪墙堆到六七丈高的时候,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轻松刮塌。
闻鳞静静站了好久,才又开始行动。
这一次,他仍将积雪做成雪砖。
解下蛮腰际的牙笛,堵住孔窍,闻鳞从城墙处接来雪水洒在雪砖上,不断凝实使之冰化。
完成一块,他继续另一块。
接着堆叠,加厚,增高……
句傲一觉醒来,看见城下那人的动作,顿时乐了:
“嘿,我说逐日者,你不会想盖间房,就这样住下了吧?”
闻鳞只当没听见,继续专注自己的事。
......
三个月后,在看到闻鳞绕着石墙成功堆砌两层冰砖,并且还在不断加厚加高,句傲总算是看懂了,但他不愿相信,因为这实在很荒谬。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不可能成功的!”他扯着嗓子喊。
闻鳞闻言停下,看了一眼立在雪中,脸色黑紫,眼神黯淡,却洋溢着一脸幸福微笑的蛮,神情几分恍惚。
“蛮,我们会成功吗?”
“嗯!夸父,是你,就一定会成功的!”
那时的对话似乎就在眼前。
“就这样下去,一直不要停,这也是你所期望的吧,蛮……”
闻鳞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每次累的时候,他就会望去那高大的身影,感觉好像蛮在前面走着,而他跟在身后。
他继续堆砌。
......
这小子一定很快会放弃的!
句傲不止一次这样想。
“逐日者,你一定坚持不了多久!”
一年里,他一直如此信誓旦旦地大声叫嚷。
第二年,他给自己打气,定要让这个顽固的逐日者知难而退。
到了第三年。
“喂,兄弟,你还没有放弃啊。”
他动摇了。
渐渐地,句傲也很少开口了,每天只是沉默地看着闻鳞修筑冰墙,要不就是茫然地望着远方天际。
闻鳞始终未曾与句傲说话,他默默堆砌,饿了就挖一株黑草来吃,累了就靠着蛮坐下休息,好像他的生活就从来就只是这样,单调,乏味,枯燥。
他的眼神空洞,脸上没有表情,动作却毫不停滞,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风雪笼罩的雪原,黑暗不曾亮起,白昼不曾降临,一切也没有什么不同,唯有那缓缓上升的冰墙,在证明着什么。
句傲早已麻木,却始终没有离开。
或许,不是他不想离开,而是他永远也无法离开。
而闻鳞,一次也没有再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