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真是吵闹,就不能学我们一般,好好欣赏这途中风景么?”
“实力不济还偏要挑衅,莽夫!”
“差距如此之大还不逃,愚蠢!”
他神情傲然,眼神也是轻蔑,猫着身子偷偷摸摸地透过树隙窥视着那处大战,其实极其猥琐却不自知。
那处战场,体长近丈的重角麋鹿正被七人围攻,然而占上风的却不是七人,那林兽十分狡黠,且奔踏如电,每每冲锋总有一两人要吃苦头,又知土行术法,远封近攻,七人奈何不得。
闻鳞口中的“莽夫”,亦是那最先挑衅的壮汉,此刻鼻青脸肿,双臂垂萎是因方才强抵鹿角冲撞所致,被其结拜大哥背负身上还不肯罢休,口中依旧喋喋不休,终是被忍无可忍的黑甲女子一拳以静天下。
直至战末,七人败退而去,林兽毫发无伤。
“啧啧,还真是不太平呢,”他转脸对獠灿笑道:
“好妹妹,好戏既已收场,我们也该及时抽身才是,还请再指一条不会遇敌的明路。”
獠白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去,他怡然自得地漫步身后。
......
自从走过那片荆棘桂树林,前路的林道陡然复杂起来,在分割出大大小小的开阔地,总会有凶兽盘桓。但不是每一条林道都会通往这样的地域,总是留有余地,一条不至那般危险的林路。
而獠的选择总是对的。
对此,闻鳞的心情可是十分之复杂,感觉自己真是多余,明明獠一个人进来,或许更好。
“但总会遇上她难以解决的问题吧,”转念又想,“不对不对,抱着这种期待,也太黑暗了吧,还是平安无事的好,还是多余要好。”
时不时,远近处就会传来怒喝,兽吼,惨叫,以及兵刃交击,气劲碰撞的各类声响。
越来越频繁。
所窥见的林兽,武者也越来越凶悍。
直至那处宛若天塌地乱的战场,那是密林中央一片广域近十里的冰湖,数百强者正在围攻一株遮天十丈的碧色妖花。
在妖花身下,是一片金闪闪的泽华。
似乎神物。
獠毫不迟疑地选择逃离。
“那不是我想要的。”
闻鳞再不多言。
......
离开那处战场,前路又复平静。
却也不是那般足以安稳的平静,因为——
“接下去要怎么走,我不知道了。”
獠的天赋,似乎失灵了。
当前路又现岔道时,闻鳞便越过了獠。
“这次,换我走前面吧。”
獠眨了下眼,小脸无动于衷,却顺从地让开前路。
行不出百步,密林的气氛又变得紧张,令人喘不过气的闷重。
而前路不断地出现岔道,闻鳞随意选择,獠也从无意见。
......
不远处,战斗刚刚平息。
闻鳞与獠交换目光,拐入其中,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
三具人族尸体、两只林豹的尸身倒在这里,很是惨烈。
仅存的武者靠在荆棘,胸口一处巨创,左臂其肩断去,怀中抱着气息全无的女子,脸色沉湎于回忆。
直至呼吸停住,他都没有看闻鳞和獠一眼。
“走吧。”闻鳞道。
獠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
远处,一个武者慢慢走来,闻鳞居然愣住,直到獠叫他,他才醒过神来。
这是一个独行的中年武者,一身玄衣,双手背负身后,走在危机四伏的密林就像是在自家小院,信步闲庭一般。
只一眼,闻鳞和獠就动弹不得。
他缓缓走来,轻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将小女孩手中的弯刀归鞘,又把一个小瓶塞在小女孩手里,接着狠狠瞪了闻鳞一眼,叹息着离去。
走出三步,人已不见。
这时,闻鳞与獠也恢复了行动。
獠打开小瓶,嗅到一股冰清的香气,眼神一亮,闻鳞满是妒忌地盯着她看,獠傲娇地撇过头,将小瓶贴身藏好。
“我也有份的。”他仍不死心,“见者有份!”
“好,”小女孩望了他一眼,“等你快死的时候。”
“……这药是?”
“极好的吊命丹。”
闻鳞顿时语塞,又觉不对。
醒悟过来,幽怨的目光看过去:
“獠,这吊命丹从你嘴里说来,怎么感觉像是咒命丹一样?什么叫‘等你快死的时候’?”
小女孩无视之。
继续走着,闻鳞突然想起一事,脸色大变,回头神色肃然地向獠问道:
“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獠伸出手,一块皱巴巴的泥。
闻鳞接过,拿到鼻尖仔细地轻嗅,嗯,奇特的味道。
“这是什么?”
“雪奔兽的粪便。”
某人脸色一僵。
“掺杂了些腐毒,避免被虫蚁鸟兽所食。”
“……”
故作镇定,闻鳞干咳一声,表示了赞许:
“做的不错。”
又加一句:
“幸好有你在。”
小女孩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身:
“少丢了一点,指甲大小,我就能闻到。”
嘴角,她偷偷露出一丝笑意。
......
随后的一段路,竟变得异常平静。
然而这样的平静,真是令人不安,似乎是在预示着暴风雨的前兆。
前行中,闻鳞拔出了剑。
又走出数丈,他突然停下,莫名地望着手中的剑开始发愣。
“怎么总是傻里傻气的?”
闻鳞为之气结,这句话是姬凰芷以前常常说的,被獠学了去,以后便频频用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眼下却不是理会这件小事的时候,他一脸凝重地道:
“我刚才拔剑了……可是,我没有要拔剑的。”
这句话,真的很矛盾。
獠却好像听懂了,顺着闻鳞目光,她朝自己的手上看去,小脸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原本入鞘的弯刀,不知何时握在了她手里。
两人望着各自兵器,同时一阵发愣。
沉默片刻,将兵器收起,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继续上路。
然而没走出多远,两人又拔出了兵器。
“这次,我仍没有要拔剑。”
“我也是。”
闻鳞把剑插在地上,盘膝坐下,望着剑,一脸沉思状。
獠也有样学样,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不多时,从另一条岔道涌来五个人,三男两女。
突见两人,五人十分忌惮,见毫不理会自己,又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粗眉男子,一脸正气,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向闻鳞点了点头,可闻鳞连眼皮也没动一下。男子便皱起了眉,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领着其余四人拐去了另一条林道。
等那五人身影消失,闻鳞突然开口:
“獠,你可看到了?”
“他们握兵器的手法有过变化,还有表情,有些奇怪。”獠认真地道,“会下意识地朝手中兵器望去,有一点不自然。”
又陆续有两拨人路过。
“该是幻境。”
闻鳞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做下一个判断。
“幻境?”獠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我感觉不到。”
闻鳞站起身,将剑重新拿在手里。
“人通过五种感知,才能建立起对外界的感受,即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在这五种感知之上,还有直觉……
“一般的幻境只能针对视觉、听觉;再高深一点的便能针对嗅觉、味觉、触觉;而我们现在面临的状况,更加糟糕,这个幻境明显能欺骗我们全部的五种感知……只不过,它仍存在着破绽。”
他语气一顿,将手中长剑竖起,在剑身屈指轻弹,长剑发出蜂鸣。
“就拔剑而言,是识海先产生的判断,并不能成为结果,即‘想而不做’,真正要拔出剑,必然要有手的配合,也就是识海必须运作于行动的道理,‘想做再做’。”
“因为眼前环境施加的压力,我心里会有拔剑的冲动,但除开本能,这种冲动,并不能导致我拔剑的结果”
“不懂。”
“……换而言之”闻鳞停顿,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们现在的状态,是魂魄出现在幻境,而身体应是在幻境之外,就像是做着一个梦,我们的魂魄正囚禁在由他人掌控的梦之牢笼……”
见獠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他又道:
“还记得你说‘不知道该怎么走了’的时候吗?或许那时起,你我就踏足了幻境。不过,其实该是在更晚之后。”
“那现在怎么做?”
“或许很危险,它一直在蛊惑我们厮杀,所以,我们要做好被杀一次的觉悟。”
闻鳞抬头,望向灰蒙蒙的林叶密丛,又转脸看向前路: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前面这条路,以及余下的所有路,其实永远没有尽头。若这个幻境真是九尾尊者设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我们能做的,唯有等……”
他露出苦笑,叹了口气:
“等他厌倦了这场游戏,而那个时候,我们还活在这场梦里。”
......
青丘雪原极深处的一处百里冰湖,空旷无垠。
在这里,突兀地矗立着两座高拔的雪峰,顶峰虚空处有彩云缭绕,而在雪峰之下,竖起一块高达三十余丈的青玉石壁,飞雪不入。
石壁上,幻境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时时显现其中。
此乃封神镜,可封印众生神识魂魄。
“呵呵呵,八哥,你的把戏又有人拆穿了呢!”
一个柔和轻笑的女声从左侧雪峰传来。
“天下之大,总还是会有几个聪慧的,”右峰那慵懒的男声如此答道:
“而人,不过是其中最平庸的罢了……呵,如果连我故意留下的诸多破绽都察觉不到,不如死在这封神石中,化为魂力归我所用。”
“这样不太好吧?其中还有不少是三大圣地的人……”
“三大圣地?人族的三大圣地不过就是一笑话!”浓重的鼻息,继而一阵地嗤笑:
“若不是人族承载使命,怎么可能独占这方离人界?”
“况且,我不是给了每人两次‘复活’机会吗?若他们还不知好歹地偏要闯进来,也就怪不得我了!”
“……八哥,本体不在,我们还是收敛些吧,如此张扬,只怕……”
“九妹,近千年了,本体都未能回归”男声的语气明显带着不满,“再说了,除了那几位,谁还敢惹我们青丘一族?他们又凭什么小看我们,哪怕我们只是本体的两条灵尾?”
说话间,右侧雪峰颤动起来,左侧雪峰也随之颤动,积雪冰岩飞溅炸裂,在剧烈的喧嚣声中,掀起漫天的雪雾。
雪雾中,是两条硕大如柱的异物,一红一紫,光晕缭绕,犹若虹光不散,并在周身伴有蛊惑炫目的妖纹。远远看去,两尾各有一端连在虚空彩云处,不住翻滚,搅动那漫天风雪云气。
原来,这红紫双尾,居然就是所谓的“九尾尊者”。
“八哥,你又坐不住了啊!”紫尾发出一声娇嗔。
“嘿嘿!你不也一样,只是舒展筋骨罢了……九妹,筛选的差不多了,符合进入蜃界的人共计九十九人,已是极限了吧?”
红尾鞭打在一处虚空。
“既如此,八哥,那就开始吧。”紫尾也加入其中。
很快,那处虚空被破碎。
缥缈的乐声从中传来,那是一个清渺少女在低声吟唱:
碧海天青,其色渺渺。
星辰不坠,其光煌煌。
日兮月兮,昼夜更替。
云兮风兮,铭我心意。
以我愿力,化身精卫。
不葬东海,誓不回人!”
林道的一侧陡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闻鳞和獠循声望去:
轰鸣声越来越大,然后,在两人呆滞的目光中,一个滔天巨浪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