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闹剧,闻鳞与渠离只是看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当那着甲女子平静望来,两人移开视线。
散发出静默的气场,也是勿近勿扰的气场。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即便你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脸上满是厌弃冷淡的表情,别人还是会找上你。
一般人说:
“咦,这位,我看你很面善啊,我们是不是见过?”
道士大抵上会说:
“无量天尊!这位道友,贫道与你大大的有缘!”
和尚则是一脸慈悲:
“阿弥陀佛,施主,你我有一份因果。”
小流氓就大大不同了,动口的时候,往往还会动手动脚:
“小妞(公子),小爷(本姑娘)想找你聊聊人生……来嘛,不要躲嘛……嘎嘎嘎,你越躲,我就越兴奋!嘎嘎嘎嘎嘎!”
闻鳞现在就是被干净利落的搭讪了。
当然,是一种极为正式的搭讪方式,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叫谷玄秀。”
白衣少女压抑着紧张感:
“你叫什么?”
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意与恶念,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身白裙白衣尘埃不染,看起来实在是柔弱单薄……可身在这一片极致险地,若真的是柔弱单薄,又怎能毫发无损、尘埃不然呢?心里更有一种古怪的悸动,无故的好感,令他无法回避。
“闻鳞。”
点了点头,也露出了嘴角一丝的微笑:
“你好……秀姑娘。”
“这是你的名,我还想知道你的姓。”
诧异地望了少女一眼,闻鳞默然片刻,终是答道:
“北落……我叫北落闻鳞。”
“嗯,北落闻鳞,”少女深深吸了口气,用极为郑重的口吻道:
“这次,我帮你一次。以后,你也要帮我一次。”
北落闻麟有些莫名其妙:
“秀姑娘,你这话是何意?在下可听不懂”
“呵,这还用懂?明摆着这盲女看上你了呗,北落——闻鳞!”
渠离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
“才、才没有的事!阁、阁下不要乱说啊!”
谷玄秀慌慌张张地连连摆手。
“你这样很有意思吗?”朝着渠离白去一眼,闻鳞转脸对白衣少女歉然道,“抱歉,秀姑娘,我这位朋友爱开玩笑,不过”
语气一肃:
“秀姑娘方才说的,在下真的不是很懂。”
“你只要知道我们是来帮你的就好了,”千屠娇娇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我告诉你,阿秀可是命宫的测者”
“娇娇,还是我自己来说吧。”谷玄秀轻声打断她。
“好吧,阿秀。”千屠娇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少女握着青竹的手紧了紧,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才道:
“抱歉啊,北落闻鳞,这是我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和陌生男子说话,其实有点紧张……”
“我刚才之所以会那么说,正如刚才娇娇所言,因为我是命宫测者。‘测者’,你可以理解为‘测无极混沌,命生世轮回,以众生之微末关联,窥探天机,窃运避厄’。而我,就是这样的测者。”
“有一日,我在偶然间自测的时候,竟算到自己在五年内会有一场生死大劫,而破劫关键,就在你。这么说,你应该能听明白了吧?”
他看起来很平静,此时口气淡然地回道:
“秀姑娘,你这么说我便懂了。但测者自测,貌似天机会混淆不明,作不得数的吧?”
谷玄秀点头赞同:
“你说的是不错。测者不自测,这是天道约束,但凡事也有例外:我在之后的三年里,忍不住又先后自测了九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这就令我很在意了。”
“最后我忍不住去问师尊,师尊却说:
‘你既然如此不安,不妨就出山去看看那人,五年之后,自有分晓。如你这般抱着算筹龟甲古钱,整天蒙昧山中又有何用?大劫若来,你留山中无用;大劫若不来,你在山外也是平安。’”
“我觉得师尊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出山了。”
顿了顿,又接着道:
“就在昨日,我又自测了一卦,卦象上仍显示:我五年内会有一场大劫,而破劫关键,在你!”
闻鳞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谷玄秀也不扰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望了渠离一眼,渠离似乎在想着心事,他叹了口气道:
“秀姑娘,那你想我怎么做?”
“这五年,北落闻鳞,请让我在你身边。”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渡过了大劫我就离开!”
“不行!”
“那你是要见死不救了?”
少女泫然欲泣。
而他视若无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是不会留你在身边的。”
“你!你怎么能这样!”谷玄秀气呼呼地叫道,举起竹杖差一点就打了他的脸上,“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就是这样!”
“你太过分了!”
“随你怎么说,就是不行!”
“你!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
“不行就是不行!”
……
瞪眼这一幕,渠离怎也未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画面。
“你说,他俩怎么一副小孩样?以为是在过家家吗?”
“我倒觉得挺好。”
千屠娇娇打了个哈欠。
“挺好?”
渠离歪着脑袋望她,表示不解。
“难道不是吗?反正都是过日子,开开心心地有什么不好?这一刻,什么大不大劫的,都不重要了吧?”
“……唔,听你这么一说,”渠离又将目光望向那两人:
可能谷玄秀是真的急了,竟真的用手中青竹去打闻鳞,闻鳞倒也不闪躲,只是一口咬死一个“不行”。谷玄秀敲问一下,他就答上两字,两人你来我往的,就这样杠上了。
看着看着,渠离不觉中还真是有些莫名羡慕,他转头看向千屠娇娇,跃跃欲试:
“喂,娇娇姑娘是吗?要不,我们也来试试吵架吧?”
“……你脑子是有病吧?”
“……”
……
“喂!真的真的不行吗?”
谷玄秀还不死心,气喘吁吁地再一次问道。
“就算你现在要杀了我,我也还是那两个字”闻鳞斩钉截铁之声掷若惊雷:
“不!行!”
“为什么不行?”少女周身颤栗,强忍着怒气,“难道你是看我眼瞎,怕我拖累你?”
“……没错!秀姑娘有自知自明最好。另外,在下诸事繁杂,也实在是没有时间陪秀姑娘游山玩水。”
“嘻嘻嘻……”
少女突然轻笑,笑声轻松洒然,好似放下了心中大石。
她将手中青竹轻轻点着竹筏:
“是不是我有自保的能力,你就无话可说了?”
“……秀姑娘,”闻鳞神色数变,终是叹了口气,又加重语气,“留在在下身侧,你的劫难只会是更多,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你会死的。”
少女却笑得更欢,但很快收敛,也正色道:
“测者信命。天道因果,羁绊丝线,看似毫无由来,其实早有定数。我相信自己测算的结果不会有错”
“五年里,我倘若还留山中不出,必死无疑!所以,我才要出山来求得那一线的生机……如若换作是你,北落闻麟,你是愿意于惴惴不安中残喘而活,还是选择于渺黯前路上奋力搏命?”
“……你是在赌。”
“不错!我就是在赌!因为我不能不赌,也只能去赌!而且,你需要我”少女摘下斗笠,看向闻鳞的靛蓝眸处,深邃无澜,空洞无光。
然后,她说了两句话。
令闻鳞心脏为之惊颤的两句话:
“没有人会是永远一个人。”
“你的一切,我已了然。”
更长的沉默,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一点的无奈:
“秀姑娘……死了,可不要怪我……”
“是人,就会死,早晚的事……很高兴认识你,闻鳞。”
“……我也是,阿秀。”
……
勾魂夺魄下,渠离闻鳞面对而坐,木筏远远停靠一侧。
“你就这样被她说服了?被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此轻易地说服了?”渠离气极反笑,讽刺道:
“我可是从来没见你这么好说话过,难道因为她是个女娃,还是个瞎子?哈!”
“……渠离,你和她,不一样的。”
他缓缓开口,神色复杂:
“在未来,有些事情,迟早会发生。我太弱了,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利用你的力量去做一些事……那些本应该是我所承载的命运,可能因为我的私心,却要压在你的身上……这对你并不公平,也不是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哼!我早说过了,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随便你了!你的破事,我才懒得管!”
三句之后,渠离逝去身影。
闻鳞无声叹息,入定自修起来。
……
木筏上。
“阿秀,你真的说服他了?”
“嗯!北落闻鳞,他果然是个好人呢!”
谷玄秀显得很开心。
“你就这么相信他?”千屠娇娇忍不住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真的就是他?不会有错吧?”
“……阿秀,我很担心你。”
“娇娇,你就放心吧,不管是不是他,阿秀都会努力地活下去的!而且,”少女突然摘下了面纱和斗笠,露出那张清秀甜美的青涩脸靥,她站起身来,向天空大声喊道:
“阿秀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从这一刻起,阿秀要勇敢地面对一切!”
千屠娇娇看着这般的谷玄秀,欣慰笑道:
“阿秀,我真为你骄傲。”
……
距闻鳞所在五里的东侧密林。
“多谢伏小姐相救!”
年轻男子的后背、左臂、各有一道抓痕,皮开肉绽,他感激地朝身前的抱琴女子躬身致谢。
而抱琴女子目光凝望在密林深处,声音冰冽地宛若寒泉:
“它还在那里……它很痛苦……”
男子此时正在包扎,上药,闻言便一脸疑惑地看向女子:
“伏小姐,你说什么?”
抱琴女子转过了脸:
“你的衣服,你也是雪杀城的人?”
“不错,在下正是雪杀城——”
“姬傲的心,在谁的身上?”抱琴女子出言打断了男子,又叹息着自言自语,“那天,我实在应该先问清楚再出手的……”
“你,一定也知道的吧?”
“……他就在那边不远的一株古木下,还有那血树妖!”猜宸伸手指向西方密林,“自三少主出事,我就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绝不会有错的!他们一直停留在那里,不曾离开。”
“很好,那你也安心地去吧。”
伏青漪上前一步,击出一掌——
猜宸缓缓倒地,身下很快一滩血泊。
她转头凝望西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轻轻说道:
“姬傲,你不要着急,我会一个一个的,送他们下去陪你的。”
“锵!”
循声望去,密林处,满身重创的狰兽在与她对视。
琴声响起。
清渺,微澜,似若远山的兽吼,又如深夜的呼唤……
狰兽迟疑着,最终退去瞳处凶光,缓缓向她走来。
它走到女子身前,静静望着女子弹琴,平静幽暗的兽瞳满是哀伤、沉痛。在它身上,遍及着刀枪剑戟、火焚毒创所造成的数十处伤口……如今的它,早已是油尽灯枯……
它,马上就要死了。
女子伸手拂过狰的面颊,揽过头颅,将它拉进怀中:
“你,也和我一样难过吧……”
“锵!”
“可是你就要解脱了,我却还得要活下去……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
“锵!”
狰低下头颅,向她伏下了身体。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物,甩到空中,那物展开,是一块刻画阵纹的黑布。黑布自行旋转,迎风而涨,黑华如烟升起,萦绕不去。落地时,已然形成高约丈许的圆柱黑幕。
女子不断地扔些东西进去,幕中黑气愈发浓郁黏稠。
做完这些,女子望着狰兽,眸子沉邃如潭。
狰兽明了女子心中所想,一步一步地走进黑幕。
待狰兽进去,那女子也走了进去。
幕中黑气剧烈翻滚,却诡异地没有任何声音。
她,到底在做什么?